作者:言峤九
一面说一面吃,不一会儿便将桌上的东西吃光了。
而封戎却基本没动什么筷子,不知在思虑什么,多数时候只是静静望着她。
殿内不知何时已没了宫人,就连徐德安都退出了殿外。一院秋景,一院月光,间或伴着潇潇树叶响动,还有月光下的他们。
他忽然开口:“我今夜饮了许多酒。”
饮溪不明所以,看他。
酒液浸染之下,就连嗓音都染上一层异样沙哑,醇厚低沉:“头痛欲裂,不知仙子可否解忧。”
正要问问这忧该当如何解,封戎便忽然倾身,紧接着在她的双腿之上枕了下来。他握住她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随后闭上了眼。
“今夜便有劳仙子了。”
饮溪垂眸,瞧着不足几尺远的地方,那张毫无瑕疵的脸,胸口忽生一阵莫名热意。
就着他的动作,似模似样的缓慢揉起来。
他的声音好似掩在风里:“给我讲讲吧,你在天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饮溪唔一声:“我住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宫殿里,那宫殿比太清殿还要大,只不过空旷的很,没有这么多人。神仙的日子也无趣的紧,于我这等小仙而言,长年累月便只有修行一件事,我若实在憋不住了,便叫上灵鹫仙子偷偷出去玩,只消不被流萤仙子发现便是。”
嘴上说着无趣,可想起天上的事,还是不自觉笑了。
“帝君座下有一位长夜仙君,他的洞府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们几个便时常凑在长夜君的洞府中,听他讲闻所未闻的故事。”
封戎仍旧闭着眼,他淡声道:“听来这长夜仙君很得你的青睐。”
饮溪扬了扬眉,有些眉飞色舞:“那是自然,我幼时的心愿便是与长夜仙君结为道侣,仙生有长夜仙君这般有趣的人作伴,定然少不了热闹。”
那闭着眼的人又忽然睁了眼。
对上他视线,饮溪忙将话头拐了个弯,厚着脸皮道:“还好我现在遇上你了,谁都没有你好,嘿嘿。”
此事却没有这般轻易就了,封戎问她:“那长夜仙君平日里都与你讲什么有趣的故事,竟勾的你立志嫁与他。”
讲了些什么,那可多了去了,饮溪想了想,道:“千年以前曾有过一场仙魔大战,听闻血雨腥风,仙魔死伤无数,魔帝凭一己之力与天界诸战神在南天门大战三日三夜,仙界终究还是输了,数不清的神仙就此陨落,天界失守,先天帝远逃。”那已是于仙界而言十分久远的一段过去了,对于后出生的小仙来说,便如凡人听神话一般。
封戎轻哼一声:“后来如何?”
“后来?”饮溪慢慢调整着力道,一丝不苟为他揉捏:“后来魔帝不知为何改了主意,鸣金收兵,一夜之间数十万战魔从天界回到魔界,而在大战中沦为战俘的神仙们也被放了回来。
听闻他是爱上了一个仙,为了那仙肯放下全部的尊严,性命都肯送上前舍去,后来那仙便入了魔界,伴在魔帝身旁,千余年来,仙魔再无争端。”
饮溪笑了笑:“旁人都说抱素娘娘是为了仙界才委身于魔帝,不过我却觉得,抱素娘娘实则也爱上了他。”
封戎眸光似水:“你如何断定那女仙是爱上了魔帝?”
她晃了晃脑袋:“我们神仙可是有尊严的,抱素娘娘一方上神,掌文法逾万年,岂会因此便委身于一个男子?况就算她肯舍身,我们天界的其他神仙也不会同意。”
过了许久,没有听到封戎的回答。
饮溪见他睁着眼,怔然望着那天上的月。
长久,听得他开口问:“抱素一方上神,肯去魔界陪着心爱之人,你又是否愿意,留在这凡世之中陪我?”
凡人寿数何其短暂,数十年于她而言就在眨眼间。便是他不开口提,饮溪也早便打算好陪着他的,待到他寿终正寝魂归冥府,再想旁的法子。
“自然,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她答的毫不犹豫。
那看着她的双眼就这么渐渐画上了暖色,一涡深潭变为了暖泉。他侧身,缓缓抱住了她的腰。
良久之后开了口,那话里不知带了什么情绪:“我已是离不得你了,你既然这般说了,便一定要遵守约定,若是不然……我也不知我会做出什么事。”
盘中还剩了最后一块月饼,饮溪已看的心痒难耐,掰成两半,一半分给了封戎:“喏,最后一个了。”
封戎一手覆在眼上,低低的笑,笑过后忽然一个坐起,按着她的后脑,出其不意便吻了上去,他舔舐着她齿尖还未来得及咀嚼的月饼,半晌过后,顶着她的额头,如获珍宝般将人抱如怀中。
饮溪舔了舔唇瓣,懒洋洋靠在他怀中,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努力探了探头:“我明日想去星阑府上探望,他今日瞧着很是不对劲,一会儿像是要哭,一会儿又笑,我猜他多半是害了病!”
封戎唇畔的笑意,就这么渐渐凝住。
*
戌时,宫门即将落钥。
一个身着黑衣斗篷的高大男子跟在国师身后入了宫门。
二人避开了地坤宫,疾步匆匆直往铅华宫而去,这个时辰宫内已没了人影,偶尔传来一声鸟啼或虫鸣,静的吓人。
两人停在铅华宫殿门前,身后男子摘下斗篷帽,露出一张阴郁的俊脸。他抬眸望一眼宫殿上方,面上忽生暴虐怒气。
“有人动了我的阵。”
楚炎淡扫他一眼:“看来你行事也并不稳妥,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此事败露,与我毫无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傻闺女,月饼是不能分的。
第72章
傅榆紧绷着面, 看向楚炎的眼神泛着丝丝毒光,冷笑一声道:“师兄曾说皇宫之中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却不想三番两次被人破了我的结界,莫非这一次二次都是巧合不成?!”
前面楚炎神情冷淡, 闭目掐诀, 那紧闭落锁的宫门之上,忽然僻开了一处通道。他率先一撩衣袍踏进去, 冷声道:“你搞清楚, 这毕竟是你的事, 有任何后果也怪不到我头上。叫人破了结界, 只能说明你业术不精!”
“业术不精?”傅榆冷着脸随后步入, 一扫殿内情形, 双眸倏然爆凸,目呲欲裂:“我养在这殿中的百鬼……!”
楚炎也蹙眉, 疾步走入内殿,探查一番后出来,拧眉看他:“此事暴露了不成?!你近日与何人有接触?”
高大的男子逐渐捏紧拳头,毒蛇一般的视线不死心的掠过殿内每一处角落, 他竖起一只手, 薄唇飞快翻动, 默念了什么,试图聚集起附近阴气。
半晌,黑色烟丝丝丝缕缕从宫殿至阴角落聚拢而来,那阴气试图拧成团, 试了几次皆不成型。
傅榆念咒声音渐快,脖颈之上青筋爆起,面上一片不正常的红。
只见那眼看着要散开的阴气又有了融合趋势,这一次几乎凝成了团。楚炎站在一旁,骤然听得夜风里飘来人语,鬼魅呢喃,刺耳非常,或有成千上百道声音嘈杂交在一处,男的女的,哭泣的大笑的。饶是他修仙几十载,见过的厉鬼恶妖不计其数,也听的头皮直发麻。
仅靠掌心这一团丸药大小的阴气,便能有这等怨气……这些年傅榆究竟用这铅华宫做了什么?!
阴气始终不成型,傅榆口速快到不似人语,千钧一发之际,那聚齐的阴气骤然四散!晃悠悠一阵飘荡,很快又隐入黑暗之中了。
傅榆长长吐了一口气,盯着树下那口白玉井,怒极反笑:“师兄,我为了这一座结界经营数年,为此投入多少心血,你最是知晓。”
楚炎不语。
他自然是知晓楚炎看重这铅华宫,因他数年前找上门时,为请这个无甚交情的师兄行方便,送上了足足九枚元始复灵金丹,虽属下品,一枚金丹却也顶十年寿数与修炼。
彼时他修为停滞不前,陷入迷谷,以为此生会和其他同门一样,活至二百岁便结束了这一生,口中说着仙逝,实则还是逃不过入轮回。
那时他已做了不少修仙之人不该做的事,只怕一层层地狱等着他去历,更怕下辈子投入畜生道,极为恐惧死亡。
傅榆在那个时候奉上九十年寿数,于他而言简直是绝境之中的一条生路。
足足九十年,若是遇上命短些的,那便是两个人的一生。傅榆这一出手,已能看出诚意,是以应下了他的要求,一来便是这么多年。
每月十五,傅榆必然会入宫。楚炎知晓铅华宫有百鬼,只要事情不闹到皇帝面前兜不住,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年从未出过纰漏。可他并不知晓傅榆究竟囚禁百鬼做了什么。
傅榆笑到:“我付出良多,竟然被人轻松打破?此处的冤魂不是灰飞烟灭,便是入了冥府!否则绝不可能干净到此等地步,竟连一句话都问不出!”
楚炎冷冷瞥去一眼:“你待如何?”
“查!”他恶狠狠的笑:“查出这贼人,我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完,他便速速走到那井口处去,抬手正要摸到那边缘,忽被一道大力弹开,直将他弹出去几步远。
“好本事……”
傅榆强忍怒意,问:“师兄,那仙女可还在宫中?”
楚炎想到皇帝的话,不露声色道:“仍在,不过她被封了灵力,绝不可能做到毁了你的结界。”
傅榆嘲讽道:“师兄好本事,竟将一个神仙摆弄至此。那仙年岁虽小,却也活了几百年,比你我加起来都大,你凭什么觉得她便如你所想那般单纯?”
“论起这一件,我的本事却是没有师弟大的。”他淡淡应了一句:“我且问你,这些年你在这宫里究竟做了什么?”
傅榆双眸阴沉:“修仙之人,所做之事自然都是为了修仙。”
楚炎反问:“用百鬼修仙?”
傅榆冷声道:“百鬼又如何?师弟原不知,师兄竟是个阳春白雪之人。”
他便不问了,表现出的模样与平时一般无二:“既然百鬼没了,那这宫殿也没用了罢,我这便启奏皇帝,开坛做法,重启铅华宫。你也知晓,皇帝不会允许身边存在任何祸患,哪怕是皇宫之内,我做国师这么多年,这铅华宫也搁置的够久了。”
傅榆古怪看他一眼,旋即笑起来:“自然。”
……
皇宫之外有屏障,遁地不可用,楚炎送傅榆出了宫,眼见他一出宫便捏碎符咒没了身影,楚炎又疾步匆匆返回,往太清殿的方向走去。
今日宫人已很少了,唯有徐德安守在宫门之外,仿佛入定了一般,没有什么神情。
楚炎一拱手:“敢问徐公公,殿内如何了?”
徐德安抬眼轻瞥他:“仙子已睡下了,陛下正候着楚大人呢。”
入了院,情景却与他所想不同。
皇帝并未在内室,而是静坐在院中树下的白玉凳之上,面前放着一盏飘香清茶,半块形状怪异的月饼。
空阔外室,只他一人。
楚炎上前行了一礼。
“微臣参见陛下,人已离开了,一切按照计划,只是傅榆下在铅华宫的结界破了,不知是何人所为。”
清冷月色之下,皇帝面容不似以往的冷,似乎始终带着二分笑意,两根长指搭在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敲。一开口,似是略有无奈,又似无尽纵容:“真是……就这般急不可耐,险些坏了朕的计划。”
楚炎只当没听到,低头道:“那人昨夜来过太清殿,只是并未入内,若是不出岔子,此刻魂丝应当已染上了那人气息。”
皇帝浅应一声,毫不意外:“立马跟着,朕不想再拖下去了,多一日,便有一日的风险。”
“已安排了,只是那人行踪不定,似乎颇为擅长风系与水系法术,留下的气息很淡。”他顿了顿,踟蹰道:“陛下……”
封戎抬手打断他的话:“朕知道,朕也不愿走到这一步。”他抬眸,对着那月亮,又不知是不是在看月亮:“不计一切代价掩住她的气息,决不能叫天界之人发现。能拦一日,便是一日罢……”
*
饮溪睡了极为畅快的一觉。
她记得昨夜与封戎玩到很晚,还饮了些蜜酒,凡间的酒上头,不一会儿便脸热头疼,只会趴在他胸口耍赖。
后来便是封戎将她抱如内殿,恍惚间他似乎为她换了衣裳,还弄起她的袖子瞧了瞧。不过即便是醉酒时她也还记得事,记得那伤口已叫如风施了障眼法,凡人决计看不出来,因此闭上眼由他摆弄,后来也睡的很是安心。
仔姜犹在家中没有回来,殿内没有敢叫她起床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