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峤九
一听这话头便知晓她又看的入戏了,一年到头正事不做,就爱看凡人的话本子,难得闭关修炼,却也早早出来了,也不知修悟出什么东西来,又是否有长进?
就她这般不思进取的模样,太平日子尚可,万一有些差错……抱素不愿想下去。
正预备老生常谈着说道几句,仙童又急匆匆上来了,说是门外候着初羲娘娘府上的仙婢,瞧着似是一路赶来的,等着见娘娘呢。
抱素一挥手,允人速速进来。
“你又做了什么瞻前不顾后的事,惹的你府上仙婢追到我这里来?”
饮溪晃了晃腿,依旧懒洋洋靠在那池边的柱子上,全然不在意。
那眼熟的仙婢很快过来了,步伐匆匆,瞥一眼院中的饮溪,瞧着累极了。她灵力微薄,足足走了一日。
饮溪送她一杯茶,问道:“何事引你前来,怎的这般着急?”
仙婢道:“晌午奴婢话未说完,娘娘便走了,这一路追来,却是要稍一句帝君的话。”
这九重天上有数位称得上帝君的神仙,在太阴初羲元君这里,说的却只有清霄帝君一个。
饮溪问她:“我兄长与你说了什么?”她料想横竖是些她听腻了的话,要她好生修炼,不要惹祸,出关便回太清蚨泠境。
仙界半数女仙独爱清霄帝君,爱他高山冰雪般的心性,爱他出尘拔萃的俊美容颜。众仙皆知清霄帝君寡言,殊不知在饮溪这里并非如此。
饮溪是清霄帝君亲手养大,依着他清冷简素的性子日复一日修炼,到了她自立洞府的年纪,却生出叛逆的心思,样样反着从前的规矩来。
九重天上神仙们都知晓,这一对亲兄妹,性子截然相反。
仙婢道:“帝君日前去了西北海外大荒之隅的不周山,据闻不周山忽生异象,紫微大帝与西王母娘娘也一同前去了,归期不定。临行前留了话,要娘娘出了关不必寻他,好生修炼才是,待到帝君归来时,择日抽查术法。”
这番话前半段她听了尚且没有什么反应,听到最后,要抽查术法,登时脸色就变了,赌气般将书盖在脸上:“早知你会说这些,方才便不该允你进来。”
这仙婢原也不是她的婢女,饮溪在兄长的潜寒宫苦修了数千年,最是厌烦旁人约束,后立洞府便特意挑了一处没有仙住的山头,离太清蚨泠境极远。
谁知上天入地最知晓她心思的还属清霄帝君,故意派了这仙婢前来,日日代兄长看管她,唯恐她生事。
不周山乃是传闻里的仙山,女娲娘娘补天之地,而距补天至今已过去数万年了。抱素与饮溪之流都是后来生的仙,于数万年前这些往事并不如何通晓,如今女娲娘娘已魂归大地,不周山更是被仙界护了数万年,诸位上神合力而造结界,绝不可小觑。
饮溪素来没心没肺惯了,抱素却不尽然,一听不周山生了异象,心中便是一沉,情绪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她看了眼那仙婢,仙婢便知晓了,有抱素娘娘在,不会出什么乱子,是以默默下去了。
旁的不说,于术业一事上,抱素是极为赞同清霄帝君的。
太阴初羲元君掌的是医理,平日上山入海研究各类仙草,传至世人疑难杂症之方,说好听些便是痴迷医术,说白了便是不学无术。
如今是太平盛世,天地间不似数万年前那般乱,井然有序,养出这样一个不能打的仙,倒是没什么大碍,可如今情形不同了……
抱素想到近日魔界之事,又想到了能护着她的清霄帝君如今在不周山,那不周山有天然屏障,管它是仙是魔,入内便只有叫天天不应的份。
不出事还好,若是出事,清宵帝君定然不能及时回来。
抱素心中有不好预感,只觉这一次仙魔之事定然不能轻易了,一旦开战,她护不住饮溪。
好友生性纯然,便是活了上万年也是个极为赤忱的仙,凡人道医者仁心,她生来便有一副菩萨心肠,纯良至极。抱素与清霄帝君是一样的,惯来只想将她护在身后,不愿她见到这世间不好的一切。
这么一想,她心中已是下定注意。
“你可知晓魔帝?”
饮溪坐起了身子:“如何不知?”
天地生出仙,又生出了魔,仙魔世代不两立,可即便面上不和,万年来仙魔都不曾做出越界之举,互守着界限,不向前一步。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魔界却偏偏奇了,两位魔帝共掌魔界,一位盘踞在西,一位盘踞在东,万年来甚是低调。
饮溪也曾听过魔界这二位魔帝的传言。传闻魔族诞生之初,天地灵气孕育出两只真龙,一个玄黑,一个赤金,一个名为赫褚,一个名为封戎,与天同寿,生来便掌山川河海风雨日月,灵力深不可测,有改天换日之能。
因这一层身份,令天庭龙椅上坐着的那位颇为忌惮。
二位魔帝常年幽居魔界,只闻其声不闻其人,极为神秘,仙族不曾有仙见过。有传言道魔帝生的极美,令天地之辉黯然失色,可惑人心;也有传言道魔帝是两个长虬白发的老头,心狠手辣。
种种传言是真是假饮溪不知道,更不在乎,她生来就在九重天之上,与魔界相隔十万八千里,自来便觉仙与魔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是以并不关心。
“我才出关便听说魔界近来不安稳,莫非果真出了什么事不成?”
抱素对着她笑了笑,尽力不叫她看出不对劲:“是有些动作,不过不会出什么乱子。”
她听了放心,又抱起书来看,一面看一面嘟囔着兄长不近人情
抱素坐在她身旁,过了半晌,道:“你可还记得先前与我打过的赌?”
她二人打的赌多了去,饮溪自然不知晓是哪个,迷惑将书放下,看过去。
抱素道:“你先前说话本子讲的都是真,我说都是假,不过是人编造出的故事,你还与我争论了一番,争得面红耳赤,记不记得?”
上一次是因她看了个穷姑娘与富家少爷的故事,那姑娘命格好不凄惨,家中穷苦,先是幼时丧母,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岁,又了丧父,无奈之下决心卖身葬父,后来于街边遇上一位善心的公子,那公子买下了她,又好心替她葬了父亲,从此便做了少爷的丫鬟。
先头十几年因吃不饱,长得面黄肌瘦,后来跟在少爷身边过上了比从前不知好多少的日子,眉眼便渐渐张开了,生的越来越美。姑娘与少爷就在这般日夜相处之下互生情愫,互许此生。因家中人反对,二人的感情委实经受了一番波折,后来少爷家道中落,丫鬟不离不弃,少爷感动的一塌糊涂,在困难的时候迎娶她进门,后来一路高升,二人过上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啧,神仙眷侣,这形容本身便微妙的很。
饮溪身为一个仙,还是一个活了上万年的仙,也算有几分眼历,倒是不曾见过几对神仙眷侣。
凡人羡慕神仙,她成日里看着各种各样的话本子,倒有几分羡慕凡人。那日看过这故事便极为感动,捧着一腔热情来讲与抱素听,一边讲一边感慨,抱素却泼了冷水,直说是假的。
“为何好端端提起这事来?”
抱素故意卖着关子:“前些时日我出门游历,得了一株三千年的祝余,想来是你感兴趣的。”
祝余乃神草,食之不饥,饮溪平日修行懒怠,于研究仙草药房一事上倒极为勤快,一听三千年的祝余,立时来了精神,撑着身子,晶亮眸子看她:“我自是感兴趣的!”
“那便打个赌。”抱素道:“你下凡,扮做凡人看一看,若果然遇上卖身葬父的穷姑娘与富家少爷相爱的故事,便算你赢了,这祝余归你,若不然便归我。”
天地出生之际,神物颇多,传至今日,好些东西都销声匿迹了,祝余便是其中一种。她万年来也只得过一株祝余,抱素有一株三千年的,自然是要拿下,当即想也不想便痛快同意了。
彼时满心都是这等寻常的欢喜,殊不知那时便已入了天命之轮回。
抱素为保她一时出此下策,不求瞒她多久,只盼着拖延时日等清霄帝君归来,而她终究是遇上了那个魔,一念起,此生再不能忘。
为了那株神草,饮溪甚至等不到第二日,当天便下了凡。只可惜她顶了个上万岁的名头,于凡间之事却全然不懂,落脚之处是一个小镇,那镇子极为繁荣,当地在任的是一位极好的父母官,百姓日头富庶,虽没有大富大贵,也断不会出现穷至卖身葬父的人家。
饮溪化作凡人在大街小巷转了大半个月,愣是不曾遇到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心一横牙一咬,就决定亲自上阵。
她扮做穷姑娘的第一日,在街上遇到了同样扮做凡人的魔帝封戎。
惊鸿一眼,误了终身。
作者有话要说: 哇憋到今天可憋死我了,终于能说出来了,帝君是饮溪的哥哥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你们猜遍了各种关系,连父女都有233,就是没人想到哥哥呢,妹妹也可以是我清冷帝君唯一的爱啊。之前的故事过程很甜,我超想写这里的~终于是写到了。
顺便,上一章买股帝君的,赶紧收回去,我可以假装看不见!
注:
1.不周山——出自《山海经 大荒西经》“西北海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2.祝余——出自《山海经 南山经》“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
第93章
饮溪不晓得面黄肌瘦究竟该黄到什么程度,肌又要有多瘦, 便依着自己心意, 随性化了个一瞧就很是穷苦的凡人模样。
因装模作样也要装的像些,是以特意跑到了镇子上面的山上, 给自己编了个听上去很像样的凄苦身世, 便拖着一个独轮的木头板子与一个用一截木头化出的“父亲”尸体下山了。
途中遇上才下山采买回来的猎户,还将人拦住问了问:“嗳,你瞧我这模样是面黄肌瘦吗?”
那猎户常年住山上,听过不少山野精怪传闻,一听这开口,禁不住就联想到黄大仙化人时总要拦住下山遇到的第一个人问上一句“你瞧我化的像个人吗?”
是以当即便认定眼前这女子是个黄大仙!
虽觉她面容委实是脏到不可直视, 可一时又有些害怕,又很有几分敬畏,就道:“像,像极了!”
饮溪很满意,轻飘飘拖着那独轮木板车, 继续往山下去了。
她自觉挑了个好地方, 因着先前闲晃了几天,已熟悉了方位,直直便往那镇里集市上走去, 集市上人来人往,是整个镇子最热闹的地方,遇到个把富家少爷想来不是难事。
一身家当就这么摆在了一个豆腐摊旁,那豆腐摊老板是一对母女, 母亲风韵犹存,身姿丰腴,女儿更是生的艳艳动人,似一朵风中招摇的小白花,水灵清纯,柔柔弱弱。
镇子不大,家家户户有些什么鸡毛大小的事都能传遍整个镇子,何况饮溪这半路冒出来的惊奇女子。
脖子上挂了卖身葬父木板子的第一日,饮溪没有等来善心又俊俏的富家公子,倒是等来了一群年过半百的妇人,三两个凑作一起,上前来问她家在何处从何而来,饮溪一一答了,然后收获众人怜悯的表情,并两个烧饼和一壶水。
第二日,依旧是没有俊俏公子,倒是有几个家境较为富裕的屠户子弟,带着满身腥气,提着二两肉来到旁边那豆腐摊子上,与那家的豆腐西施献殷勤。
第三日,依旧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到了第四日头上,对面卖香包的老妪终是看不下去了,肯为她指一条明路。
“镇上的大户人家都在柳树巷子呢,此处是等不到人能买你的,不若去那柳树巷子碰一碰运气?”说完,她盯着饮溪的面容看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轻喃着似是说给自己听:“可惜了,生的歪瓜裂枣,也不晓得别个肯不肯要……”
饮溪不觉这歪瓜裂枣是在说自己,听完也没犹豫,收拾起铺盖便往柳树巷子走去,还挑了个看上去最为气派的宅门。宅门口竖着的石狮比她还要高,极为敞阔,据闻那大门上的门钉都是用真金子做的,主人家原在京城做大官,是立过大功的侯爷,乞骸骨后告老还乡,一家老小在此,富甲一方。
啧,如此一来,岂不满府都是富家公子?
坐在侯府对面的第一个午后,饮溪果真等到了一个富家公子。
远远几十个骑马的护院开路,群马后便是一顶玄色编金的轿子。
为首一黑衣持刀男子快马加鞭赶到侯府门前,下马通传:“大公子回府了!”
门房上的小厮立马开门,急急跑入内,不一会儿便跟出来好多下人,恭敬候在此处。
饮溪睁大眼睛瞧着,看着那黑色大轿子停在门前,门帘一撩,先是露出一只颀长宽大的手。
外面日头正盛,皮肤是刺眼的白。
再然后轿内年轻男子走出,挺拔高大的身姿,鼻若悬胆眉目深邃,眉峰英挺锐利如刀刻,皎月昭昭般容颜,冷然不可接近。他穿了一袭石青直裰,袖口丝丝缕缕绕着神兽祥云纹,腰间只佩了一块羊脂白玉,紫金玉冠龙潜凤采,除此外分毫无他饰。
饮溪在天上是见惯了唇红齿白的男神仙的,况她是日日对着兄长清霄帝君那张上穷碧落真绝色的容貌长大的,万年来从不为美色所动。
可这凡人的一张脸,她只看了一眼,心口就好像空了一块似的,半晌不能回过神来。
街前是空旷的,如此一来饮溪这装扮便分外打眼,那位侯府的大公子似是往这里淡扫一眼,脚下却不曾停留,大步流星入了府内。
片刻的热闹过去了,众人紧跟着从侧门入了府,大门一关,又恢复了冷清。
这镇子有个极好的地势,夏日并不炎热,街边几十年的柳树成荫,暖风扫来,温温拂过颊畔。
她捂着胸口发怔半晌,回过神儿来时心里想,公子是遇上了,只可惜似乎并非是个有善心的公子。
这可怎生是好?见过了这位公子,她似乎已然是瞧不上旁的公子了。
饮溪下定了注意,看准这一个,无论如何是要让他将自己买回去的。
再等到那大公子出门便是两天之后,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高大的小厮,手中握扇,换了一身青色长衫,堪堪是比那一日还要俊朗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