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王的报恩
午夜时分,万物寂静,魂魔之时。
袁香儿悄悄回到这棵树下。
野草丛生的孤坟后,阴影立着一个昏暗的身影。
眼眶空洞,右臂截断,浑身是伤。
一如十来年前,死去的那位国师。
“这么长时间过去,有什么事不能忘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袁香儿对着那古树后的一抹残魂说。
暗哑冰寒的声音低低从昏暗中传来,
“像我这样一身罪孽之人,即使步入轮回,也只有被打入畜生道的命运。为奴为役,任人驱使。又有何生趣,不如就此慢慢消散于天地间。”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所为是罪孽?”袁香儿淡淡开口,“我的母亲曾告诉过我,一个人犯了错,就应当承担自己所造成的结果。”
黑暗中的阴影沉默许久,“说来也罢,生死道消,重头来过。再无往日丝毫记忆,我已然不是我,又何必介意为人为畜,境况如何。”
袁香儿从怀中取出玲珑金球,“若是想要离去,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师父呢?”
“师父虽然不太好,总归还活着,活着就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那残破的幽魂在夜风中微微动了半步,又慢慢退了回去,“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了。”
往生咒伴着铃音,悠悠响彻在村郊的夜色中。
一抹细细萤辉,穿过梨树繁密的枝叶,告别枝头零落的果实,向远处飞去。
回到屋房,南河早就醒了。
袁香儿在床边坐下,展开一页刚刚记下的纸页,“我遇到妙道的残魂了,他给了我这个。”
“是什么?”南河从暖帐中探出头来。
“炼制长生丹的配方。”
南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飞快接过那页小小的纸条看了起来。
“没有什么作用,我已经看过了。”袁香儿钻进南河暖烘烘的怀里,“首先这个药引,就世间难寻。需要至纯至善,灵力强大,历经千锤百炼之物。”
“三君祖师化劫飞升的灵蜕,我师尊置身灵穴洗涤的金丹。”
“妙道这个人好矛盾,他一边讨厌我师父,一边又觉得我师父是至纯至善之人。”
“这样的东西去哪里找,还是别想了。”她搂住南河尽量说得愉快些,分他的心,“出去了半天,我好冷,变出尾巴给我捂捂。”
俊美的男人把自己最为敏感的尾巴,交到了她的手上。
“师父看不破生死,妙道也看不破。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坐看自己最为珍重之人生命的消失。我有时候庆幸,先离开的人不是我,不用将你一个人留下来面对那样难以忍受的时刻。”南河滚烫的薄唇轻轻咬着袁香儿冰凉的耳廓,“但是阿香,你不用担心我,只要是你的转世,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是否是人类,是否性格不同,容貌不同,我都会找到你,重新爱上每一个你。”
“你只管放放心心地,过你的一生。其它的事,就让我来。”
袁香儿把脑袋抵住他的月匈前,不让他看到自己湿润了的眼眶,下死手欺负那条银层渐变的毛尾巴。
一时之间,芙蓉帐内,吐麝生香,
细语轻喘,只争朝夕,纵得风流恣意。
第133章
娄衔恩找来的时候,袁香儿没有把他认出来。
上一次见面,这位娄太夫人的长子还是一位正当壮年的大掌柜,如今却早已两鬓如霜,年华老去。
他的身上戴着孝,将一封手信恭恭敬敬递给袁香儿。
袁香儿站起身,勉强伸手拿住了那封信,半晌无言。
“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生还和当年一般无二。”娄衔恩神色平和,带着点意人所特有的富态,向后挥了挥手,一群的仆人鱼贯而入,抬进来大箱小箱的礼物。
“这些年,母亲多得先生关照。知道先生也不缺这些,但我等凡人,也只有这些能够聊表心意。”
他整了整衣冠,匍匐于地,给袁香儿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
“你这是干什么?”袁香儿伸手扶他。
娄衔恩不肯起来,结结实实给袁香儿磕了头,
“这是我作为儿子,替母亲行的礼。”他指了指袁香儿手中那封母亲的手书,“母亲她都得十分安详,唯有此事不能放心,还请先生帮忙。”
正值冬季,天狼山上下着大雪
如今的住所离这里有些遥远,袁香儿也有许久不曾来到天狼山。
山中无岁月,那溪流峡谷,白雪皑皑,都仿佛还和袁香儿幼年时期一样。
袁香儿来到了第一次见到厌女的那棵黑色老槐树前。
乌黑的树干下,有一块光洁的小小石碑,碑上无字,仅仅刻着两个正欢乐地踢着玲珑金球的少女。
厌女扶着树干低头愣愣地看着那块石碑。
“阿椿说,她不要埋在这里,好让我尽快忘了她。”察觉到了袁香儿的到来,女孩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自言自语,“所以我把她送回,只在这里留下一块石碑。”
她转过头来,瓷白的小脸,乌黑的半长发,赤着的双脚站在冰雪中,
“阿香,这一次我不论等得再久,她都不会再回来了吗?”
这里的温度太低了,口中呼出的气都化为一团白雾。
袁香儿将自己的帽子脱下来,戴着厌女的头上,在厌女的面前蹲下身,
“阿椿她希望的是,因为她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使你变得更喜欢这个世界,也更被这个世界所珍惜。而绝不希望你因她而永远消沉,因她而郁郁寡欢。”
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脑海中晃过的是娄太夫人留给她的那一页手书,
偷得十年阳寿,此生了无遗憾,唯愿阿厌平安喜乐,不复孤寂。望君相助,叩首顿拜。
“以后就和我们住在一起,好不好?那里很热闹,有很多朋友。这样阿椿想必也能放心一些。”袁香儿向着孤身独立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过了许久,那白生生的小手终于伸了出来,搭上了她的掌心。
袁香儿握紧那只手,把她拉了过来,抱在怀中,一路走出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小小的女孩趴在她的肩头,一直远远看着槐树下的石碑。
她的肩头很快湿了一片。
“没事的,每年我都可以陪你回来看她。并不是不再回来。”袁香儿轻声宽慰。
“阿椿那样的好人,一定会转生到一个好人家。没准将来还有机会遇到。”
“说不定她还是一个小姑娘,那我们就教她踢玲珑金球,再一起玩。”
“啊,你别拿我的衣服擦鼻涕。”
“行了,行了。想哭就哭吧。这里又没有别人。”
……
虺螣的住处离阿厌这里很近,既然来了,那肯定要去骚扰一番。
袁香儿等人进入院子的时候,虺螣正盘在房粱上打盹。
“困了怎么不好好进屋睡,睡在这样的地方?”袁香儿叫醒了她。
虺螣一看她来了,高高兴兴从横梁上溜下来,挽住袁香儿的胳膊,将她和南河、厌女,一起让进屋中。
“阿香你怎么来了?没事,我们蛇族,到了冬季比较容易犯困而已。”
“你们家韩小哥呢?”
“啊,佑之他去山里学艺了,如今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今日好像就是他回来的日子。”
不论虺螣和袁香儿怎么规劝,韩佑之最后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准备以凡人之身,永居里世。
里世之内妖魔纵横,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但它的灵力充沛,同样却又最适合修习之处。
在这里危险和机遇并存。当初表里两界分开的时候,有着不少修真门派放弃在人间的生活,搬迁遁入里世。
他们躲避在人迹罕至之处,小心翼翼地生存了下来。
韩佑之就是拜入这样一个人类门派,成为了一位修行之士。
“佑之说,成为修士,沟通天地灵力锻造身躯,寿命就会延长许多。甚至有人能活到两百岁呢。”虺螣从桌面伸过手来,握住了袁香儿的手,“阿香,我总感觉他不久之前还是个小小的孩子,怎么一眨眼就那么高了。我好担心他有一天突然之间,就变老了。”
庭院的门扇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响起,一位少年郎君推门入内,抬首看去,茅檐雪庐之下,一身白裘的韩佑之,姿容俊雅,美质良材。
果然,几年不见。骨瘦如柴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小佑,你回来了!”虺螣极为高兴,游动尾巴上前迎他,“阿香和南河他们也来了呢。”
韩佑之上前见了礼,低头对身边的虺螣道,“阿螣等了我一个月,真是辛苦了。你和阿香姐且先坐着,我去烫几壶酒,整治些菜肴,你们好边吃边聊。”
还在少年时期,韩佑之便十分擅长料理家务。如今身高腿长,在这方面更为娴熟自然了。
只见他脱去皮裘挽起衣袖,走进的厨房。很快就托出来四五碟小菜并米酒摆上桌来,招呼客人饮酒。
自己又持起扫帚抹布,动作麻利地打扫起庭院屋舍。
袁香儿不过和虺螣喝了三两杯,凌乱不堪的庭院已经大变了模样,窗明几静,井井有条了起来。
“哇,人家一个月回来一次,回来就给你打扫做饭。你家的小佑也真是太贤惠了。”袁香儿从窗台看出去,忍不住感叹。
虺螣同样看着窗外:“当年,看见李生变老了的模样,我立刻就不喜欢他了。可是我发觉如果换成小佑,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只会越来越喜欢他。绝对,绝对不可能就那样放手。”
“当初真应该听你的,阿香。我就不该和人类羁绊过深。”虺螣捂住了面孔,“呜呜呜,只要一想要小佑离开的那一天,我就已经受不了了。我该怎么办?”
袁香儿不知道应该怎样宽慰自己的这位朋友。
入道门之初,师父便告诫过她,不应和妖魔有着过于紧密的羁绊。
但她自己却还是避无可避地被那只天狼所吸引。
韩佑之收拾了庭院,入屋在虺螣身边坐下。
“我修习术法,唯一的目的就是修习长生久视之道。”他给南河倒了一杯酒,彼此轻轻碰了一下,“阿螣你不必过多思虑。我必定竭尽所能,尽量不让你失望。”
……
从天狼山回来,袁香儿心中感慨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