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斯人也
她仿佛一个局外人,居高临下,冷眼旁观下方那个自己在魔剑鬼的剑下狼狈不堪,伤痕累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心中也毫无起伏。
甚至于,她闭上了眼睛,没有试图用洞虚破妄雷瞳看清魔剑鬼的攻击,仿佛放弃了一般,安静等死。
然而只有墨天微知道,在这一刻,她远比之前更加强大!
那些皮肉小伤算得了什么,剑修什么时候要用剑法磨死一个人了?
剑修出手,那就是一击必杀!
她听见自己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哀嚎,仿佛被人一根根敲断又重新强行组合;她眼前一片血红,却听见一声声剑鸣之声,不是来自于她与魔剑鬼的剑,而是来源于……自己的血肉筋骨!
“啪!”
攻击中的魔剑鬼忽然听见一道微不可察的响声,旋即他浑身汗毛炸起,似乎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这让他出剑的速度慢了一拍。
“锵!”
墨天微扬剑挑开血剑,一双泛红的眼睛中只有魔剑鬼的身影,她缓慢地露出一个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那两颗犬齿似乎泛着森然寒光。
《恨剑》第一式,【红颜易老】。
魔剑鬼朱昂眼睁睁看着那剑光袭来,只觉心中忽地生起无限悲凉。
他想起当年曾在凡间遇到的一位女子,虽然她不是那么美丽,却简单,纯朴,和她待在一起,什么烦恼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想和她在一起,却又清楚明白,那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凡人,朝生暮死,不过只有二三十载芳华,以后便会如枯叶落花般凋零。
他愤怒,他怨恨,也不知究竟是恨造化无常,还是恨自己居然会对一个凡女心生爱慕。
这种情绪一直折磨着他,让他心中痛苦。
于是有一天,他杀了那名凡女,重新回到宗门,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现在想起,他心中竟涌起一丝莫名的愧疚与遗憾,旋即又被他压了下去——谁让红颜易老,我只是将她留在了最美的时候!
《恨剑》第二式,【当年虚度】。
虽然他杀了那名凡女,但其实他一直忘不了她,所以回到宗门后,愈发低落。又因为自己天赋本就不出众,修炼缓慢,心绪不定下,更是毫无寸进。
当此之时,他忽地感觉心灰意懒,于是纵情享乐,虚掷光阴,也不管他人鄙夷的目光,父亲失望的眼神,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某一日从醉酒中醒来,他望着镜中两鬓星星的自己,忽然惊愕地发现,自己已寿元无多。
这时他才开始惶恐,他想努力修炼了,他改过自新了,然而父亲已经不再见他,以免看了徒增悲伤;好友早就各自东西,只剩一群狗腿子环绕在侧。
他不平,他怨恨,然而一切都没有意义,直到寿元终结那一刻,他在悔恨中闭上了眼睛……
墨天微冷漠地看着魔剑鬼脸上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又变得悲伤,时不时闪现狰狞之色,便知道他已经中招了。
《恨剑》与《怒剑》一样,都属于情剑,利用剑法无限放大某种情绪,使对手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修士也仍旧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又怎能逃过情剑牵引!
不过,虽然情剑常有奇效,但却少有人修习,一方面是因为高深的情剑剑法并不多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情剑的修习条件十分苛刻。
便是墨天微这种在剑道上天赋出众的人,至今为止也只练成了《怒剑》与《恨剑》,只因这些年来,她心中最多的便是这两种情绪。
这就和电视剧一样,想要打动人心,演员得先感动自己,否则没有真情实感流露,在人看来也不过是徒增尴尬。
在剑宗,修炼过情剑的人不少,但能真正练成的少之又少,而且多是内门弟子,这只魔剑鬼不过是个支路第四十三层的小角色,又怎会见过呢?
不过墨天微也没有想到,这情剑对付魔剑鬼竟有如此神效,大概是因为魔剑鬼本就七情混乱,心魔迭起,不知约束心绪吧!
看着陷入混乱之中,泪流不止的魔剑鬼,墨天微心中冰冷,不为所动,身形一闪,已经接近了它,长剑一颤,一道雪白剑意飞出,钻入魔剑鬼朱昂眉心。
魔剑鬼的神情骤然凝固,它茫然地看着四周,其实眼中已经没了焦距,只隐约看见,一双冷酷的眼睛正朝自己望来。
只是,眼睛的主人一定不知道,他自己也已经泪水涟涟。
魔剑鬼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闭上了眼。
作为一只天天受死的傀儡,一个无恶不作的纨绔,魔剑鬼与朱昂在离开这个世界前,还能看到有人因他们而哭泣,也算是无憾了。
虽然说,他们知道这泪水不是为他们而流,但那双冷酷的眼中,分明还有着一丝杀人后的茫然与自责——这也算是有人在为他们哀悼吧?
感觉到脸上的湿意,墨天微伸手抹了一把脸,却忘了因为魔剑鬼之前的攻击,她满身都是血,手上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这一抹,将鲜血糊了一脸。
第一次杀人,还是在这样突发情况下,即便知道不杀他,自己就得死,墨天微仍旧感到一阵迷茫与愧疚。
这并不是因为她后悔了,这点她还是十分明白的,刚刚那种情况下想着留手简直就是找死。
只是因为,一条生命就这样终结在自己手中,她怎会没有压力呢?
——不不不,你不需要有压力,他自有取死之道,你不过是替天行道!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但却又似乎听见另一个声音——替天行道?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大上,你不过只是贪生怕死而已!
——贪生怕死又如何?人既有生命,就当爱惜生命,这本就是天道!
——狡辩!你没有这个权力!
墨天微本是不胜其烦,但在听见这话时忽然就平静下来。
想那么多做什么?这人已经被魔剑鬼浸染了,就当他被开除人籍好了,杀就杀吧,以后她还会杀更多的人,也可能被其他人所杀。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只需要平常以待就行,做好杀人的准备,也做好被人杀的准备,没什么对错之分,不过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而已!
墨天微笑了,没错,就这样!
然而,她自认露出的是释然的微笑,在旁人看来却并非如此。
杨真人刚刚赶来第十三层,便看见朱昂已经倒地,眉心被开了个口子,显然已经死透了。
再看向另一处,只见一人浑身伤痕累累,血染衣裳,却仍旧站得极稳,毫不动摇。他俊美的脸上同样有着一道道血渍,又因不知是泪还是汗淌过而留下一条条血色痕迹,使他看来格外诡异。
正当杨真人欲开口询问之时,那人忽地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轻松释然甚至有些天真无邪的微笑,顿时就被惊到了。
这笑容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试想一下,一个满脸是血遍体鳞伤的人站在一具尸体面前露出这样的笑容,该是怎样的惊悚场面?
杨真人:待老夫服一粒速效救心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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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塞翁失马
剑宗,执法殿。
一名中年修士御剑而来,落在执法殿外,神色阴沉难看,隐约可见一丝悲戚。他抬步往殿内行去,一旁执法弟子并未阻拦,任由他前进。
待得入了殿内,便有执法弟子上前,将他引去一处偏殿之中。
中年修士捏紧了拳头,大步走进偏殿,便看见殿中已坐了一位执法堂主并三位执法分堂主,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名金丹真人在。
他进门后,便沉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和他们打招呼,板着张脸生气。
那名金丹真人见他这样,却觉心中快意,虽然不好表露出来,但却借着饮茶的机会挡住了唇边的笑意,意态悠闲。
执法堂主亦是金丹真人,且论地位远高于来人,见他这副架势,心中颇为不快,但想到他遇上的事情,也就没多说什么,只示意一位分堂主将东西送给中年修士。
前文有言,执法堂主必是金丹真人,只二十四名,但剑宗泱泱大宗,又岂会只五十名金丹真人?是以能成为执法堂主的真人,多为金丹期中的绝顶强者。
于是,剩下那些金丹真人,便去争抢执法分堂主那五十个位置。
饶是如此,选出来的人也不是寻常真人可比。
这位执法分堂主论地位亦胜过中年修士,此时心中略有些不快,当然不是对堂主的,而是对这中年修士的。
他也板着张脸,取出一乾坤袋,对中年修士道:“此乃令郎尸身,还请收好。”
中年修士——也就是朱昂他老爹,闻言脸色扭曲,看向这位分堂主的眼中带着几分杀气。
他的宝贝儿子,就这样被像是货物一般装进乾坤袋中?简直岂有此理!
分堂主可不管他想什么,在分堂主眼中,那朱昂就是个祸害,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要不然怎么偏偏就他那么倒霉被魔剑鬼浸染了?
想必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又心性薄弱破绽处处,才那么容易被心魔所趁。
这样的人,死了才好,他完全不必同情。
朱真人颤抖着接过乾坤袋,神识一扫,便看见自己死状凄惨的儿子,心中大恸!
他虽有妻妾无数,但这两百余年也就得了一个子嗣,如今儿子惨死,怎教他不痛苦难忍?
“是谁?!”朱真人一掌拍碎了茶几,“是谁杀了我的孩儿?!”
执法堂主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人杀他,是他心志不坚,又运道不佳,被魔剑鬼浸染了。”
“不,不……”朱真人双眸含泪,连声道,“一定是有人杀了他,被魔剑鬼浸染而死不是这样的,他身上也没有金丹真人的气息……”
“朱梁!”执法堂主厉喝一声,警告道,“带着你儿子,离开执法殿!”
“不!吾儿死了,你们竟不要给个说法么?”
“什么说法?”一旁的那名金丹真人嗤笑一声,“说说你是如何为你那废物儿子掩饰他身上的魔气?说说那魔剑鬼凭你送给朱昂的法宝避过监察阵法,差点酿成惨剧?”
“便是你知道是谁又如何?他杀了堕魔的朱昂,不仅没错,反而是天大的功劳,你难不成还想出手伤人?”
一时间,在场众人看向朱真人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先前还怜惜他丧子之痛,现在就对他更多了一份厌恶与恼恨。
剑窟早有规定,什么法宝能带入其中,什么法宝不能,而隐匿魔气的法宝就是坚决不能带入的一种。
可朱昂带了进去!险些酿成大祸!
一旦真让那魔剑鬼凭此法宝在剑窟中逃窜杀戮,那执法殿必然要负极大的责任,那时候他们几人能不能安稳待在这令人艳羡的位置上都不一定,甚至可能被论罪下狱!
即便不会影响什么,可剑窟之中有多少弟子,一旦死多了,对整个剑宗都是巨大的损失!
执法堂主站起身来,冷漠道:“朱梁,既然朱昂已死,之前的事情本堂主也不计较了,你且回你的赤炎峰思过三十年,无诏不许外出!”
朱真人愤怒不已,怒目瞪向之前开口的那名金丹真人,“韩毅!”
“看什么看?叫什么叫?”韩毅冷笑一声,“我还没怪你那宝贝儿子那么容易就堕魔,险些伤了我家侄儿与徒弟呢!”
天知道他听到这消息时差点没吓死,自己兄嫂死得早,就剩下一个孩子,他好容易将人拉扯大,也看中了一个不错的徒弟,要是去个剑窟就一块儿死了,他还不得心痛死?
那朱昂,真是个祸害,平日欺负阿甯就算了,死都差点害了阿甯,还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是韩甯对不对?”朱真人此时怒火熊熊,若不是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真是恨不得给韩真人一剑,“韩甯!是他杀了吾儿!”
“喂喂喂,你乱说什么呢?”韩真人不悦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拍,“我家阿甯怎么能乱领别人的功劳呢?”
朱真人差点没气炸了肺,他的爱子,居然是别人眼中的功劳?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告诉我究竟是谁!我不会伤他!”朱真人看向执法堂主,目光中带着乞求,“我只想知道吾儿最后看见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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