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条纹花瓶
刚记事的时候,颜知鸢会乖乖地坐在竹篮里面,任由箱生把篮子挂在脑袋上,带着她满山林的乱转。
那是童年最刺激最好玩的游戏。
后来,竹篮子装不下长大的颜知鸢,箱生还是会带着篮子出去,然后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回来,有时候是一把杂乱的花,有时候是一只血淋淋的鹿,有时候是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蛋。
箱生带回来的,个头最大的一颗蛋和颜知鸢的脑袋差不多。
煮熟后,腥味特别重,她和师父都吃不下,全部进了箱生的肚子。
现实中,箱生不会说话,梦里他也不会说话。
颜知鸢摸了摸有着漂亮花纹的大蛇。
“我们上山!”
一条路走过无数次,梦里又会出现新的变化。颜知鸢发现一条陌生的道路,不应该出现在深山中的宽敞的石子路,两旁的树木都有修剪过的痕迹。
一棵挂着松塔的松树下,有一根漂亮的毛笔,正沾着墨在泥土上书写。
颜知鸢走过去一看,它写的是“佩阿”两个字。
发现有人过来,毛笔并不慌乱,又在地上“唰唰唰”写了一行字——“这是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颜知鸢”
“我知道你,你是新来的。你照过鉴真镜吗?”
颜知鸢摇头。
毛笔又写——“跟我来。”
鉴真镜?听名字就很有意思,不危险的情况下,多探索一下梦境是有好处的。
颜知鸢拍了拍箱生,一人一蛇跟着毛笔来到一个椭圆形的全身镜旁。
毛笔率先凑近镜子。
十分寻常的毛笔在镜中有很大变化,白色的毫毛变得七彩斑斓,极细极软,像流水一般。很难想象有人能用这样一支笔书写,好在它是一支能自己写字的笔。
轮到颜知鸢和箱生,他们一起走到镜前。
镜子里颜知鸢和现实世界中的她没有差别。不过,她低头时发现,左手腕光洁白皙,生下来就有的红色胎记消失不见。
旁边的箱生也有极大的变化——镜中的他,头上有两个直而短的小角。
视线中的一切事物忽然变得模糊,红光越来越亮。
颜知鸢睁开眼睛,发现她以侧卧的姿势躺着,怀里抱箱生的尾巴。外面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叫醒她的是照进床上的阳光。
“箱生,早!”
箱生动了动尾巴作为回应。
一晚上连续不断的做梦,她感觉有些疲惫,没什么精神的下楼,梦游般吃完师父准备的早餐。
师徒俩一人拿着一个抱枕坐到软榻上,她才恢复一点精神,敲了敲脑袋说:“里面还在嗡嗡嗡的作响。”
“我得记下来,梦境占卜的消耗很大。”
颜知鸢:“……”
果然是拿她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好像是“试验品”。
长乐元君取出一截削尖的炭笔,准备完毕才说:“可以开始了……你应该有三段梦境,分别对应过去、现在、未来,先说说第一段。”
颜知鸢立刻意识到,虽然是梦境占卜,可在睡着之前,占卜就已经开始了。她忽然想起来,用来煮山楂茶的白蜡烛也是有香味的,估计有安神的作用。
上床前她就已经有些犯困了。
谈话也是占卜的一部分,想让她更加的放松,更容易接受言语的引导。
第一段,是黑暗密室中的“老太爷”。
长乐元君:“描述一下颜琼林的衣着。”
“他披着白色的斗篷……”
颜知鸢悚然一惊,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老太太魂飞魄散之前,曾交代过,她在死亡时遇到过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看不清脸的男人。
就是因为神秘男人戳心窝子的话,才让导致她化身厉鬼。
长乐元君又问:“回想一下,颜琼林重叠的脸有没有共同的特点吗?”
梦境中模糊的一些念头,醒来后遗忘细节,都在师父的引导下,慢慢的回想起来。
颜知鸢斟酌着说:“每一张脸都很俊……”
长乐元君抬手就是一个暴栗。
颜知鸢吐了吐舌头,觉得特别的冤枉:她又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的就是事实。
答案不是师父要的,她只能继续回想。
“……还很年轻。对,那么多的脸重叠,我竟然没有看到一丝皱纹,皮肤紧致有光泽。”
长乐元君起了一卦,才慢悠悠地说:“很可惜,你靠岁数小拖死敌人的计划宣告失败。按照梦境的预示,他还很年轻,还有绵长的寿命。卦象就更加奇怪——他已经有一百六十几岁,却还能够青春不老。搞不好你老死,他都还活在人世间。桃花诅不解决,你下辈子都得继续遭罪。”
颜知鸢:“人类怎么可能一百多岁还不老。”
长乐元君热衷养生,也早已有了皱纹。
复杂的恶诅又明显是人类的手段,不是妖魔鬼怪的专长。
“正常来说是不可以,我知道的能一直维持二十几岁的容貌不会衰老的方法,一个比一个邪异。”
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梦境代表着人无意识的思考,很多你注意到却遗忘的细节,就藏在梦里。白袍人……我们给神秘人取一个接地气的外号。
石床上躺着的人披着代表神秘人的白色斗篷,颜琼林有无数张脸孔——可以理解为,虚假的容颜,也可以理解为看不清脸。
你在梦中将两个人的特征糅杂在一起,是觉得白袍人和颜琼林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白袍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一句话就逼得老太太化身厉鬼。一切只用白袍人善于窥探人心来解释,远远不够。
他还必须对颜琼林夫妻俩的一切了如指掌。
颜琼林尸体莫名消失,疼痛时听到的如幻觉般的呓语,都是颜知鸢放在心中得不到解答的疑点。
在梦里,她将白袍人和颜琼林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这代表什么?我上辈子的仇人,顶替我祖父的身份,生下我爹,让转世投胎的我喊他爷爷???别慌,这只是一个荒诞无稽的猜想而已。
颜知鸢:“能卜出他的身份吗?”
长乐元君:“除他的岁数外,关于他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有无尽的变数,无法预测。我怀疑他也精通卜算,能干扰我……就和反侦察一个道理。我都有点怀疑,唯一能卜算出的年纪,是他故意透露给我们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颜知鸢浑身的鸡皮疙瘩才刚刚消停,冷汗又从额头沁出。
两个人一起分析梦中看到的其他意象,确定没有更多值得在意的。
“现在”的梦境是和“过去”相连的,颜知鸢让箱生带她回山上,一方面因为竹林是最让她感到安心的地方,一方面也印证现实——她正躺在房间的床上。
长乐元君:“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喊得是箱生的名字?”
“师父,你不要吃醋。那种情况下,喊你也没用……毕竟你不如箱生能打。”
“谁吃醋了!”
长乐元君轻声嘀咕:“你最信任他是对的……不枉他苦等你许多年。”
声音太小,颜知鸢没听清楚师父在说什么。
“现在”无需做太多的解释,重要的是“未来”。
颜知鸢说起叫做佩阿的笔和椭圆形的鉴真镜。
她从书上看到过,佩阿是笔神的姓名,却不清楚它出现的寓意。不过从鉴真镜中看到桃花诅已经被消除,寓意肯定是好的。
长乐元君肯定她的猜想,梦境占卜的解卦,主要是受到狐母的启发,狐族的占卜就是念头一起,就能通过看到的意象来测吉凶。
颜知鸢:“我还从镜中看到箱生长角的样子,是不是说明他会化蛟成功?”
蛇族的修炼方法很有意思,打从开启灵智的那一刻开始,就必须要做一道决定命运的选择题。
是不是要修龙呢?
蛇两百年成蟒,三百年升为蛟,蛟一千年化为龙,再五百年变为角龙,角龙修炼一千年成为应龙。
真龙的踪迹早已在世间消失,至今还未听说过哪条蛇能成为角龙的,便能猜到此路有多坎坷。若有蛇选择修龙的,在没有成为应龙之前,不能开口说话,无法化为人身,每隔五十年便要应一劫,苛刻得随时得做好身死的准备。
也可以选择不修龙,就简单的多。
蛇妖三百年就能化形,修炼五百年就能施云布雨,掌握一些粗浅的幻术,本体若是毒蛇的话,千年的狐妖都不敢轻惹他。
一千年的蛇妖更是厉害,能引来一些让妖魔鬼怪都恐惧的雷火,几乎可以横行无忌。
如果能化蛟的话,箱生就能变小一点,会更安全,也多一些自保的能力。
长乐元君:“我为箱生起过卦,他明年有升龙之兆……卜不出吉凶。现在看来,应当是可以顺利度过的。”
明年箱生五百岁,可以化为蛟龙……蛟龙也是龙嘛!
“太好了,这太好了。”
徒弟很高兴,笑得傻乎乎的,元君实在是说不出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之类的话。
那就只能说别的。
“梦里有成功的预兆,也藏着对未来的指引。佩阿说你是新来的……又有鉴真镜的出现,很可能是在预示,你消除诅咒的机会藏在一个神秘的部门里。”
颜知鸢:“神秘部门是指镇山河吗?”
长乐元君惊讶的瞪着徒弟,呼了一口气说:“明明没有一点卜卦的天分,有时候却比我更像个神棍。”
颜知鸢没有提醒师父,神棍并不是什么好词。
“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镇山河的?”
长乐元君觉得好奇。
颜知鸢说:“每隔几日,就会有人上山来给我们送东西,吃的、用的。时常会换人前来,共同的特点是他们都有一个刻着‘定乾坤’三字的腰牌。我整理书房的时候,您的信件中,部分的蜡封纹路奇特。我对比后发现和‘定乾坤’腰牌底部的花纹一模一样,自然会产生好奇……您也知道,我的好奇心要得不到满足,就浑身刺挠。
一说定乾坤,山精鬼怪少有不知道的,都说是‘镇山河’的人佩戴的代表身份的腰牌。
我知道大延朝廷有个专管特殊事件的神秘部门并不稀奇。师父,你也是这个部门的?”
“不算是……顶多是个外编人员,赚点小钱而已。有个固定的银钱来源,总比到天桥底下摆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