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共为友 第10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玄幻仙侠

  董寄孤拔腿就要往外走,又想到什么,一回头李叔冲他摆摆手:“放心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准备。”

  “麻烦您了。”董寄孤闻言再不犹豫,匆匆上了外头弟子骑来的马,手上鞭子一扬,转眼就只剩下了一阵滚滚扬尘。

  等他到了霍思远小楼外时,霍芷与罗绮果然都已经在了。

  霍思远屋里好像第一次围站了这么多人,堡里凡是有些资历的大夫都聚在门外,岑源也在屋里。下人们进进出出都是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什么。

  董寄孤进去的时候,霍思远已经醒了,半靠在霍芷怀里,他看上去虚弱得很,连转动一下眼珠子看上去都十分吃力似的,但见了他进来,还是勉力与他笑了笑。

  霍芷眼睛有点发红,罗绮脸上更是泪痕未干。

  他在床榻旁坐下以后,霍思远曲了下手指,董寄孤伸手握了上去。

  “姐姐说,你今日去祠堂入谱牒了?”他低声问道。见董寄孤点头,便有些高兴似的咧嘴笑了笑,“好,这下你我就是真兄弟了。”

  他这话说完,董寄孤只觉得一阵浓重的酸楚冲上了鼻子,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半晌才怔怔道:“是。”

  “我小你两个月,该叫你哥哥。”霍思远轻笑着问,“你认我吗?”

  董寄孤勉力才依样笑了笑:“我自小在心里就将你当作弟弟。”

  “当真吗?”

  “当真。”

  霍芷闭了闭眼睛,好像这样才能将眼泪忍下去似的,扭过头不想再听。霍思远却笑起来,他微微抬起头望着榻前的人,低声说:“你过来些,我还有话说。”

  董寄孤顺着他往前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了一些。霍思远撑着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嘴唇翕动,董寄孤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那力道太大,以至于指节都有些发白,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霍思远的双手冰凉,仿佛已经麻木了似的,也不喊痛,只那样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放软了目光。

  “对不起……”他轻声道,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那天下午之后,霍思远清醒了不多长一段时间,又重新陷入了昏迷,此后便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状态里,时醒时睡。

  霍芷几乎每日守着他,中间霍英也来过几次,他自那次伤后,苍老了十岁,坐在霍思远床前,当真有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楚,叫人不忍猝视。他从一个霍家小小的马夫,到执掌整个霍家堡,好像什么都有了。但如今,妻儿早逝,儿女离心,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住。

  罗绮跪在佛堂诵经,她已有两日没有闭过眼了。手上的佛珠盘了几匝早已数不清,但若是不继续念下去,好像此生就无以为继。

  黄昏时候下了一场秋雨,在旁伺候的下人挑着灯芯给烛台换了灯油。烛火明明暗暗晃得人一阵眼晕。她扶着案台从蒲团上站起来的时候,腕间的珠串的绳子忽然间崩断了开来,一百零八颗檀木的珠子“哗啦”散了一地。

  她的心口重重地一跳,竟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一旁伺候的下人忙弯下身子要捡,就是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丧钟,一声接着一声,传遍了整个霍家堡。

  她像是忽然被人抽光了力气,蓦地委顿在地。

  下人上前来扶她,只听她低声道:“没了……”

  仆妇惶惶道:“夫人说什么?”

  “我说,”素色衣裙的妇人掐着手心,面容悲苦中一丝凄楚,“什么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临时有事,抱歉了。

第13章 十三

  笼罩在霍家堡近半年的阴云,似乎并没有因为吴灿华的死而散开。旧的白绫刚换上了红绸,没过几日便又要披上白纱孝麻。

  霍思远的小楼空了出来,他这儿本来就人少,现在只余下了一个每日清扫的丫鬟,其他人都分派到了各院去。

  岑源来的时候,楼里空荡荡的,连个守卫都没有了。

  二楼的房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时,恍然间有种推开门,还能看见里头临窗的榻上那个执着书卷的青年。但自然是不可能看见了,屋子里头空空的,一切陈设照旧,连棋盘上还没收了的棋局都还照着原先的样子摆放着,仿佛主人家只是今晨刚刚出了趟远门,不日便会回来。

  岑源在屋里转了一圈,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走到窗边案前的小柜里,打开了那儿的盒子。盒子里头放了一个油纸包,抽了绳子打开来,里头还放着一小块早已化了的桂花糖。

  他微微苦笑起来,从那点已经化得没了样子的桂花糖上,不知怎么的,竟忽然品出了一丝涩意。

  后头的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丫鬟冒冒失失地看见屋里站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岑、岑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岑源转过身,歉然道:“临走前想再来这屋看看,吓到你了?”

  “那倒没有。”那丫鬟拂拂胸口,“不过进来只看见您的背影,恍惚以为是少爷还在……”说着,话音又低了下去。

  岑源神色间也闪过一丝黯然。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那丫鬟又像想起了什么,打起精神道:“对了,少爷走前特意命我们找了几本棋谱出来,说要送给与您一道来的那位谢公子,您既然来了,不如就将这东西一块带回去吧。”

  这事情岑源倒不知道,他微微一愣,下意识跟着过去,霍思远不常在书桌上写字,这么块地方收拾得倒是整齐,东西也不多,统共就是一套文房四宝,几本棋谱放在正中间,显得格外显眼。

  桌案上还放了一个花瓶,上头插着一束花,正是早前董寄孤送来的那一折金桂。花早就落了,只余下几根枯枝,直愣愣地插在花瓶里,有几分突兀。

  岑源走近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忽然想起来问:“这花瓶为什么搬到这儿来了?”

  丫鬟一愣,以为他是问罪,忙辩白道:“自打少爷走后,这屋里的东西照着小姐吩咐,都不曾动过。”

  那这花瓶就只能是霍思远自己放过来的了。

  霍思远很少有变动屋中摆设的习惯,这花瓶自他来后,记忆里就一直放在窗边。岑源虽觉得有些奇怪,但只能在心中想到:或许是对这花喜欢的紧,想放得近些吧。

  虽然这一束早已枯萎的花枝,并没有什么好观赏的。

  他走近一些,取了桌上的几本棋谱起来,忽然间闻到一丝淡淡的药味。霍思远因为体弱多病,屋中常年药味不散,这是常事。但这几日,屋内门窗大开,药味已经散了不少,到了这里为什么又有这么重的药味?

  岑源眉头一皱,四下搜寻了一阵,终于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个花瓶上。他伸手指着桌上的茶盏对一旁的人吩咐道:“你去取个杯子给我。”

  那丫鬟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依着吩咐照做。等她取了杯子回来,就见他将花瓶中的枯枝取了出来,那药味更重。再将花瓶中的水倒进杯子,里头流出来的,竟是一盏黑色的药汁。

  丫鬟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岑源沉声道:“平日这屋里谁负责给花换水?”

  丫鬟慌忙如实回禀:“一向是少爷亲力亲为……底下每日送清水上来,少爷自己给花浇水,不许我们插手。”

  岑源望着那碗药汁若有所思。这药时日已经长了,早已经干了大半,底下的药渣刚刚倒出来,沾在杯壁上,留下一点淡青色的痕迹。他伸出指头捻了一点,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忽然急声道:“立刻去将堡里的袁大夫请来,再通知大小姐他们过来。”

  谢敛一手推开药室房门的时候,脸色也是少有的难看:“外头的传言可是真的?”

  案前的人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活,却是头也未抬:“什么传言?”

  “霍思远的药里出现了百草散?”

  岑源手上动作一顿,未直接回答,转而招呼他走近些:“你过来。”

  他站在药室柜前的一张桌案前,桌案上摆着一桌子的零散药材,满屋子弥漫着一股草药味。岑源收拾了一块地方出来,在眼前摆了一张纸片,上头盛了些细碎的碎末,也看不出是什么。

  他手上拿着一支银色小勺,上头放了些细末,在烛火上烤。过了没一会儿,勺子上的粉末渐渐在火上焦灼着变得焦黑,空气里升起了一缕白烟。

  “你闻见什么味道没有?”岑源问他。

  “一点雨后的青草味。”谢敛不确定道。他说完,见岑源面凝重,不由又追问了一次:“这是什么?”

  “是霍公子屋里那碗药。”岑源叹了口气。

  “百草散是青色粉末,入水即溶,极难分辨也难提防,但并不是毫无办法。这毒有个特性,用火焚烧之后会散发出雨后的青草味。”

  谢敛闻言,心中一沉:“霍思远的药里当真被人下了百草散?”

  “只能说那药里确确实实被人下了百草散。”

  谢敛拧着眉头:“什么意思?”

  岑源解释道:“仵作验了霍思远的尸体,他死前并未中百草散之毒。”

  谢敛沉吟一阵:“他发现有人在他药里下毒?”

  “不知道。”岑源摇摇头,“或许他发现了,所以他将药都倒在了花瓶里。”

  他接着又说:“但这也说不通。若他发现了,为什么宁愿将药倒了也不肯声张?他停了药,与服毒也没有什么分别。”

  谢敛道:“……他或许是为了保护什么人。”

  “能是谁哪?”岑源苦笑道,“霍芷吗?”但这堡里最不可能在霍思远药里下毒的人,也是霍芷。

  二人双双沉默了下来,霍思远已经死了,岑源已经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这个答案他们或许再也无法得知。

  “第二次。”谢敛轻声道。第二次,出现了百草散,却没有人是因为百草散而死。

  药室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谢敛换了一个话题:“霍英如今如何了?”

  自打霍思远死后,他就再没见过霍英。这桩事情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加快了霍家内部的崩溃,金蟾教自然是最有可能的敌人,若是金蟾教,他们已肃清了最有权势的那一群霍家人,也已杀害了霍家下一任的堡主,这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在猫在戏弄老鼠,无疑霍英此时就是那只老鼠。

  “我也没有见过他。”岑源露出一丝无奈,霍思远的死,他的嫌疑本也很大,毕竟他负责了这段时间霍思远的药方,但因为药材的煎补都又专人打理,丝毫没有经过他之手,才算洗清了嫌疑。

  “听说他如今一病不起,这堡里现在也只有罗夫人和霍小姐二人能在他跟前服侍。”

  这倒有些意外。

  “那位罗夫人之前好像正准备去寺里小住。”

  “是吗?”岑源苦笑道,“那如今怕是不可能了。霍英这两天遣散了跟前所有服侍的下人,汤药只经手她们二人。”

  谢敛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一个煎药,一个试药。”

  “荒唐。”谢敛眸色微沉。

  这乍看是对二人的信任,但其实是要她二人彼此牵制,最信任之人同时也是最小心提防之人。到了这个地步,夫妻父女已无任何颜面可言,放到台面上的就是冷冰冰地戒备和互相猜疑。

  岑源倒像是早已见惯了这场面:“生死面前,血缘亲情、仁义道德总是不堪一击。这当中必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谢敛低声道:“我们不知道的也太多了。”

  他伸手拾起桌上的药材,一边理着思绪:订婚宴上的百草散是谁下的?是什么人要霍俊茂那几个人的性命?吴灿华半夜上山去挖霍俊茂的尸体或许是想确认他们是否当真中了百草散,那若是这样的话,订婚宴上的百草散就与金蟾教无关。

  吴灿华为什么会单枪匹马潜入霍家堡?这城里到底还有没有金蟾教的人?武遗书是不是当真已经到了衡州城?

  霍思远的药里为什么会有百草散?百草散二十年前就已经从江湖上绝迹,如今的百草散到底从而何来?

  ……

  这当中种种谜团如乱麻一般,纠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对了,”岑源忽然道,“霍思远屋里的丫鬟让我将这几本棋谱转交给你。”他从一旁的药柜里翻出几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他。

  谢敛一愣,接过自后,神色方才有些复杂。霍芷大婚前夜,霍思远确实提起过这件事,自己并未如何放在心上,他却替自己记着。

  “记得来拿,省的忘了……”字字句句,像安排身后的嘱托,这人心思细的犹如秋毫,小到两本棋谱也要安排好去处。

  谢敛忽然轻叹了口气,与身旁的人说道:“回去之前,我有个地方,无论如何想要师兄与我一同去看看。”

上一篇:祭品夫人

下一篇:一本正经去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