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谢敛摇摇头,过了许久才道:“在山上,季涉有些特殊……”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一顿,通常这后面该有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尽量简单且客观的将这个故事陈述了一下。
“青越宗主年少时天资过人,很得他师父昭流宗主喜爱。他当时是门中年纪最小的师弟,时浵长老、我师父三清道人这些师兄师姐自然也对他十分纵容。后来他心悦门中一位师妹,可惜那位师妹无意于他,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不久那位师妹重病,传说大小洞天之中有一块洗尘石,那石头有祛病涤邪的作用,能叫枯木逢春重病痊愈。青越宗主不顾众人反对孤身一人进了秘境,再出来时果然将那块石头带了出来。没人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出来时浑身是伤,全身经脉逆行,邪气缠身已是有了入魔之兆。
“昭流宗主想了许多法子净化他体内的邪气,可惜难以彻底治愈。不但如此,他带回来的那块洗尘石,在秘境中已久早已沾染了魔气,交给那位师妹之后不但没有使她的病情痊愈,反而加快了她的衰竭,不久就病逝了。
“此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他将师妹的死因归咎在自己身上,跟着彻底了无生意,独自一人进了大小洞天等死。等三日之后,师父他们进入秘境找到他时,他身上的魔气已经消失,那块洗尘石却不见了。青越宗主回来以后性格消沉了许多,万事难以上心,这件事情可以说是门中一个不大不小的禁忌。”
安知灵想起青越曾在飞瀑旁告诉过自己曾有人也中过邪气,那日白鹿岩殿中三山长老也曾说这世上再没有人比青越熟悉这伤,顿时醍醐灌顶,只是没想到中过这伤的就是青越自己,她陡然间想到什么,脱口道:“青越喜欢的那位姑娘是季涉的什么人?”
谢敛低着头一字一顿道:“是季涉的姐姐。”
屋里有一会儿功夫没有人说话,过了片刻窗边黑衣暗纹的男子才伸手又合上窗,淡淡道:“所以青越宗主在,他不会有事,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我?”
谢敛看她一眼,自言自语道:“你确实该去见见季涉。”
夜里起了风,吹动树枝轻声作响。
凤鸾涧这几日加强了夜里的巡逻,两个人影从守卫的眼皮子底下翻过篱墙,绕到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后。领头的一人轻轻挑开了窗栓,向身后的人招招手,后面的小心顺着开了道缝的窗户,蹑手蹑脚地爬进了窗户。
第一个进屋的人刚一落地,屋里就闪过一道寒光,她大惊之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好在身后的人这时也跳进了屋子,伸手将她拉开一步。那寒光打在了窗边的花瓶上,在这深夜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是我,是我!”
显然他们在开窗时就早已经惊醒了屋主人,第一个进屋的黑影在黑暗中努力压低着声音轻声喊道。
季涉手上的动作一顿,擦亮了手边的蜡烛,眼前站着的果然是张熟面孔。
“你——”他一句抱怨没说完,目光望见她身后站着的谢敛,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难怪她能三更半夜避开凤鸾涧巡查的守卫,偷偷摸到他房里来。季涉一时间看着她的目光都不免有些复杂:“你们半夜来我这里干什么?”
“有些话我得当面问你。”安知灵抚了抚惊魂未定的心口,进了他的屋子倒是丝毫没有感觉什么不自在,自顾地就在桌子旁坐下。
谢敛回身关上了窗,确认应当没有惊动其他人,也跟着坐到了桌边。
季涉定了定神:“你想问什么?”
“王构是你杀的吗?”安知灵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
季涉闻言脸色立马有些难看:“你就是来问我这个?我说不是……”
“不是就行了。”安知灵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既然不是,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抓紧时间坐下来合计一下接着要怎么办吧。”
季涉面色古怪:“你相信不是我杀的?”
安知灵心平气和地反问道:“我说山下拐孩子的夜阎王不是我,你信吗?”
季涉微微犹豫了一刻:“那谁知道。”
安知灵被他给气笑了:“行,脑子挺清楚,还知道一码归一码。”她转头去看谢敛,“现在信了吗?我要跟他一伙,他转头第一个就能把我给卖了。”
谢敛不理会她,只是望着季涉:“今日已是第三天,若再不能证明你的清白,你会被赶下山。”
提到这个,季涉冷笑一声,不屑道:“那又如何?”
“我虽不清楚当年的事情,但你既然愿意在山上留到现在,想必是答应过你姐姐什么。”
他话音刚落,季涉的神色立刻阴沉下来,谢敛不为所动:“现在能坐下来谈了吗?”
季涉一言不发,安知灵看着他的脸色感觉他随时都要掀桌子赶人,但过了一会儿,他最终绷紧了面皮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你们要问什么?”
安知灵有些钦佩地看着桌旁若无其事的黑衣男子,他却一抬眼仿佛催促了一声。
“咳,”安知灵清了清喉咙,“你先将那日钟楼的情景说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大改了,所以拖到了现在才发,给大家道个歉。
第49章 西北有高楼十八
那日钟楼的事情,真要说起来其实十分简单。
“那天正轮到我敲钟,我一早便起来去了钟楼。去时值班的弟子还未起来,我从他那儿拿了钥匙,进去时里头并没有别人。等我撞完钟下来,忽然便感觉后颈一痛,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人闯进来将我擒住,身边还多了一具尸体。”
说到这段经历,季涉依然十分愤愤不平,但所能提供的线索却很少。安知灵问:“我给你的乾坤匣里,为什么少了一根化水针?”
“丢了。”季涉没好气道,“爱信不信。”
“什么时候丢的?”
“不知道。”
安知灵几乎给气笑了:“你这样究竟是怎么在机枢混下来的?”机枢手艺讲究精巧,如此丢三落四确实不合机枢的规矩。
季涉辩白道:“你说那匣子里有毒针让我小心,我就在修的时候将那装了毒针的盒子取出来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动过它,如何知道是怎么丢的?”
安知灵追问:“这么说你最后一次放进去时,里头的针还没有少?”
季涉点点头,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安知灵低头不知想着什么,一旁的谢敛倒了杯水,除了刚开始就再没说过别的什么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安知灵才又重新抬头,似乎是理了理思绪:“现在最快能证明你清白的有两条路。第一,找到你丢了的那根化水针,即可证明王构的死与化水针无关;第二,证明王构不是那天早上死的。”
季涉狐疑道:“怎么证明?”
安知灵转头去问身旁的人:“卫嘉玉那里有没有查出什么?”
这话显然不是问的季涉。谢敛端着茶水缓缓道:“这山上最后一次见到王构的是他同屋的弟子名叫田鹏。据他所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王构是在事发前一天的晚上。那几日春试,王构都在山下寻欢作乐,一连几天不曾回到山上住处,那晚他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扬言第二天要去机枢找季涉麻烦。第二天早上,他起来之后,发现王构已经不在屋里,接着就是他的尸体被人发现躺在钟楼。”
安知灵玩味道:“前一天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来,第二天还能起个一大早出去,同屋都没有发现,我看这同屋的嫌疑不比季涉大吗?”
谢敛道:“晚上钟楼落锁后他如何将一具尸体避人耳目地从剑宗搬到机枢去?”
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安知灵又问:“若当真是季涉杀了王构,为什么锁门的弟子没看见王构进入钟楼?”
谢敛:“他将钥匙交给季涉之后又睡下了,这中间是否还有人进入钟楼他也不得而知。”
安知灵:“既然如此,岂非那天去了凤鸾涧的人人都有可能?”
谢敛淡淡道:“季涉嫌疑最大。”
季涉神色好似生着闷气,安知灵好笑道:“照你这么说如今岂不是证据确凿,卫嘉玉为什么还迟迟没有动静?”
对面的人不说话,转过头来看着桌旁的少年:“你说你从钟楼下来后颈一痛有人袭击了你?”
“恩。”
“但他们替你检查过,你后颈并没有瘀伤。”
“不是那种袭击。”季涉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上了脖子,皱眉道,“有点像被针扎了一下。”
一旁两人闻言脸色一变,不等他反应过来,谢敛已经一手压上了他的肩膀,安知灵伸手解了他的发巾,季涉张皇道:“你们干什么?”
“别动!”
少年见两人神情严肃,竟一时也不敢挣扎,任由二人在灯下将他后颈的皮肤来来回回看了个仔细。
“没有……”过来半晌安知灵终于退开了些,疑惑道,“怎么会没有哪?”
“没有什么?”
“你确定感觉到被针扎了一下?”
她这样问,季涉又似乎有些迟疑起来。谢敛按着他后颈忽然问:“你耳后一直有颗痣?”
季涉一愣:“什么?”
安知灵闻言也凑了过去,发现他右耳左三寸有一颗不起眼的小黑痣,但与寻常的黑痣又好似有些不同。她盯着那黑痣仔细看了一会儿,左右在这屋子里看了一眼似乎在找什么趁手的东西:“你这儿有针吗?”
这时忽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敛微微抬手示意两人安静,眉头微微一皱:“有人来了。”
柜子里狭窄闷热伸手不见五指。安知灵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伸手摸着柜门想要推开一点缝隙。
手刚摸上去,就叫身旁的人捉了回来,牢牢握在手里。
黑暗里其实看不见面前的人是个什么神色,但不知怎么的,她像是能想见他微微不赞同皱着眉的样子。
“我……”她张开嘴,想要小声地分辨一句,谁知刚出口一个字,对方另一只手就上来捂住了她的嘴。这下可好,被他制在柜壁上更透不过来气了。
安知灵伸手去捉他捂着自己嘴的左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得哀怨地看着他,但黑暗中想必他也是看不见的。
外头传来开门声,随即是季涉不大耐烦地声音:“你来干什么?”
两人屏息听着,只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方才似乎听见你这有什么动静。”这声音倒是耳熟,便是安知灵也听出来了来的正是尹赐。
季涉在外头含含糊糊地说道:“我起来喝水摔了个杯子。”
尹赐披了件袍子,他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角落里一个摔碎了的杯子。他抬头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眼,见对方不自然地撇开了目光:“三更半夜你还睡不睡觉了?”
“好吧,那你早点休息。”尹赐和缓了神色,“那碎片明早再收拾吧。”
“知道了。”季涉不大客气地关上了房门。外头走廊上的身影在门外停了一会儿,很快就折了回去。
“走了。”安知灵躲在柜子里,终于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远了,忍不住动了动被捂住的嘴。这柜子里闷热又不透气,这会儿功夫已叫她出了一身薄汗,吐出的气息灼热,打在对方的手心里,似乎叫他烫了一下,立即飞快地收回了手,但另一只手还紧抓着她像是忘了松开。
“谢敛?”安知灵迟疑地叫了他一声,柜中空气稀薄,可别是热晕过去了。
季涉从外头将柜门开开,只见躲在里面的两人紧贴着柜壁,手还握着,不由神色古怪:“人走了,你们还不出来?”
谢敛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安知灵长出了一口气,来不及去看身边人的神色,一脚迈出柜子伸展了一下身体:“你那尹师兄来干什么?”
“大概是听见我屋里的动静。”季涉等着谢敛也从柜子里出来,三人绕过屏风,外头的屋门突然叫人推开了。尹赐提着灯笼瞧着屋子里凭空多出来的两个人,似笑非笑道:“我忘了提醒你杯子碎片明早再收拾也无妨,地上的箭簇还是收起来为好。”
三更时分,凤鸾涧弟子房中一间不起眼的别间还亮着灯。四人围坐在一张桌前,一时竟没人贸然开口说话。
尹赐替自己倒了杯水,过来许久才对谢敛道:“安姑娘深夜到访凤鸾涧是为了什么?”
安知灵心中暗骂他柿子光捡软的捏,面上还是装得八风不动回答道:“来找季公子探讨前几日的案情。”
“可有结果?”他话中三分揶揄。
安知灵却忽然开口问:“尹公子身上有针吗?”尹赐愣了一愣,季涉站起来从屋里翻出一个针线包递给她,“这个行吗?”
安知灵取了一根银针出来,捻着在烛火上烤了一下,叫他坐下自己站到了他身后。谢敛与尹赐都凑了过来,只见她捻着那根细针轻轻的扎在了季涉右耳左三寸的黑痣上轻轻转了三圈。
针扎带来的细微刺痛感叫季涉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时他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吸气声。他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等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将针又取了出来,才看见身后三人围站着面色皆是有些凝重,紧盯着安知灵手上那根银针的针尖,上面好似淬了一层黑雾,隐隐散发着一阵阴寒之气。
他走到屋中的镜子旁,再转头去看耳后,那一点黑痣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个几乎难以发现的细小针口。
“这是怎么回事?”尹赐铁青着脸色问道。
安知灵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帕子来将那根银针放到了手帕上包了起来:“若是没有猜错,他那日在钟楼应当是中了摄魂针。摄魂针能致人昏迷,针上的毒液渗进血里于人魂魄有损。但不知什么原故,他身上的毒液没有扩散,只在伤口上留下了这点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