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共为友 第5章

作者:木沐梓 标签: 玄幻仙侠

  霍家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光说那后山这一片的山头,他若是躲在林子里,即使派了人手去搜山,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将人揪出来。

  这时忽然有人在门外通传,领了霍英的命令,想请谢公子去白虎堂一叙。

  这消息虽来得奇怪,但其他诸人面上也不过是一瞬间的疑惑,倒是站在屋里的安知灵像被吓了一跳,抬眼惴惴地瞧着黑衣男子。

  谢敛瞥了她一眼,目光里似乎隐隐有几分安抚的意思,跟着领路的下人往白虎堂去。

第6章 六

  到了白虎堂,远远地就见一屋子的人齐齐整整地坐在堂中,个个都是愁眉不展,面沉如水的模样,其中有几张已是相熟的面孔,甚至连罗绮都在座上。

  谢敛一脚踏进屋中,屋里的人便又齐齐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若不是刚见了安知灵,还相安无事地跟着霍福正满霍家堡地找凶手,他真要以为昨晚自己在后山已经与那人交过手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

  霍英坐在正首,见他进屋之后,叫下人为他看座,开门见山道:“昨晚堡里的事情,想必谢公子也已经听说了。”

  谢敛明知故问:“霍堡主是指?”

  “寄孤,你将事情前后与谢公子详细说说。”

  带着银质面具的青年从椅子上站起来领命:“昨晚有人潜入后山,动手开了三堂主的棺材。棺材里其他的陪葬财帛一样未少,但尸身被拖出来,拆了个七零八落。今早尸体送到了义庄停放,已叫人验过,看手法像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鬼影手’。”

  “鬼影手”三个字一落,堂中诸人脸色更是难看,坐在霍英身旁的妇人,双目紧闭,手中的佛珠紧攥着又是绕了几匝,口中默念“阿弥陀佛”。

  谢敛昨晚与那人交手时,见他双手曲张,恍若爪状,招招都是攻人要害的阴毒杀招,心中虽有几分推测,但也没想到这就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鬼影手”。他眉头一皱:“董堂主确定?”

  不等董寄孤回话,霍英先沉声道:“不会有错,老夫亲自去查看过尸体,那确实是鬼影手不错。”

  二十年前,金蟾教入侵江南武林之时,所派出的就是教中四大护法其中三个,三人之中以“鬼影手”吴灿华为首。洞庭一役,金蟾教总舵被烧,吴灿华身受重伤,跳入湖中,自此下落不明。霍家虽派了打量的人手沿湖打捞,但终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是二十年已过,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死在洞庭的时候,就在昨天,鬼影手却重现了江湖。金蟾教携着时隔二十年的大火,终于要回来报仇雪恨了吗?这个念头犹如一道阴霾,打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霍英语气沉沉道:“前几日,谢公子带着九宗的密信到我霍家堡,信中贵派文渊宗近来刚刚截获的消息,声称金蟾教大护法武遗书即将到我霍家堡寻仇。此事事关重大,未免引起恐慌,老夫当日谨慎起见,并未及时将这个消息通知各堂各分部。如今鬼影手已经重现江湖,武遗书恐怕也已经到了衡州。今日叫大家过来,就是想一同商量对策。”

  堂中一时间无人说话。他目光四巡,所到之处只见众人皆是满目焦灼的不安神色。当年经历过金蟾教之乱的老人们,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这二十年安逸太平的生活,也早磨掉了他们当年的那份热血。且不说金蟾教如今的实力如何,三月之前,霍家十余个堂主中毒身亡,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如何能在几天之内整顿人手准备迎战?

  这些霍英心中自然清楚,想到此处也不由暗暗叹气,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末座黑衣男子的身上:“谢公子既然身负师命到此,对此事不知有何看法?”

  谢敛顿了一顿,忽然开口道:“此事疑点颇多。”

  “哦?”霍英闻言眼前一亮,“公子不妨直言。”

  “三个月前,霍小姐订婚的喜宴上,几位霍家的长辈中毒身亡,酒水中验出了百草散,尸体匆匆下葬。昨日鬼影手开棺毁尸,今日几位查验,尸体是否当真中了百草散?”

  问到这个,霍英眼色一黯。

  霍芷从座上起来,代为答道:“不曾。尸体没有中毒的迹象,今早我已派人将另外几座棺材一并打开,仵作验过之后,发现这些人当初并非死于中毒。甚至在盖棺之后有过转醒的痕迹,只是棺木钉死之后入土,即使身怀绝世武功,也无法再从地下打开棺木爬出来,只能活活闷死在里头。”

  她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下头有人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是堡里的不对,当初查验不够仔细,才会铸成这等大错。”霍芷坦诚道,同时她又吸了口气,“但当初酒水中验出百草散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各位也都见了。为了避免尸毒传染,先将尸体下葬的决定也是经讨论之后,大家一块做下的。”

  “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这事我们大家都有错了?”

  “就是,当初我可是说,此事应当慎重……”

  “……”

  堂内忽然之间人声鼎沸,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人人都不愿担这责任,彼此推诿起来。

  霍英将手放在案上一拍,只听一声巨响,茶盏相撞发出一声脆击,堂内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霍英气息粗重:“这事情是霍家对不起老三他们,堡里也必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谢敛见堂中议论声停,才接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订婚宴上的百草散到底从何而来?吴灿华为何要上山开棺毁尸?金蟾教若当真已派了武遗书出山,为何还要再派吴灿华兵分两路,他们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如今我们对这些还是一无所知,恐怕要先找到吴灿华,才能再做打算。最关键的是,若吴灿华如今还躲在堡里,那么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他说完,堂中的气氛更是凝重。这些事情,不是没人想到,只是就算知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吴灿华,但具体要怎么做,还是没人能拿出一个妥善的法子。

  这时,堂中有人忽然轻声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窗外秋意正浓,外头传来敲门声。岑源放下笔起身开门,发现是楼下的小厮送了药上来。

  坐在榻上的青年,瞧了眼那浓稠的药水,眉头皱得化不开,恹恹道:“先放着凉一会儿吧。”

  “正是温的。”岑源见他的模样,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道。

  “温得也苦。”

  “凉了更苦。”

  霍思远妥协地放下手上翻了一半的书卷,将药接过来:“那先生替我拿块糖吧。”他指着窗台边的小柜,“盒子里用油纸包着。”

  岑源走过去,果然从案头盒里翻出一小包油纸包着的酥糖,上头洒着一层桂花,看得出主人吃得珍惜,只动了几块。

  他捧着油纸包回过身,霍思远果然已经将那碗药喝空了,只是眉头还皱着,等从他手上捻了块桂花糖放嘴里,才渐渐舒展开眉头。

  “我能尝一块吗?”岑源问他。

  “你拿吧。”霍思远似乎有些意外,但答应地还是很爽快。岑源本来是见他对这糖藏得珍惜,故意逗逗他,见他答应地痛快,便也忍不住捻了一块放嘴里,果然入口甘甜,还带点桂花的清香,是小孩子会喜欢的味道。

  “怎么样?”

  “不错。”

  霍思远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李记的桂花糖是衡州的老字号了,一直开到现在。就是听说地方偏僻了些,你要是喜欢,就让寄孤带你去。”

  岑源道:“董堂主日理万机,怎么好因为这点小事麻烦他。”

  霍思远听了,神色黯淡了一瞬:“说得也是,那找个堡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岑源察觉自己兴许是说错了话,便另起了一个话头道:“少堡主与董堂主关系很好?”

  “我俩自小一起长大。”说到这个,霍思远看上去又提起了精神,“寄孤是后山守墓的董叔从乡下接过来的孩子。那年乡下发大水,他爹娘死了,董叔就把他过继来当了养子。他年纪小的时候话很少,因为脸上有伤就常被后院那些孩子欺负。姐姐每个月十五都要上山给娘扫墓,一来二去注意到了,就接他回来当我的陪读。”

  岑源道:“董堂主能得少堡主和大小姐真心相待,也是一桩幸事。”

  霍思远笑了笑:“不是的,寄孤他能有今日,是他自己努力。

  我自幼身体不好,跟不上学堂的进度,寄孤跟着我上课,学得都比我快,总要回来再帮我补课,有时候先生要我抄书,也是他夜里偷偷替我抄了交上去,免得我受罚。

  我学不了武,又不喜欢一群人围着我。寄孤就偷偷去求了姐姐,跟着堡里的弟子学武,这样将来即使有什么危险,他也能在我身边保护我。

  我知道外头不少人嫉恨她,都说他能有今日全是靠着姐姐。但我天天同他在一起,他暗地里付出多少,我都看在眼里。”

  他神色间既有几分感慨,又有几分骄傲,可见这番话字字真心,对董寄孤能有今日,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岑源温言道:“我以前见董堂主冷淡,没想到竟也是个如此细心的人。”

  “恩,”霍思远浅笑道,“他虽看着不好相与,实际上是个再心软不过的人了。”

  “我不同意。”落针可闻的大堂上,谢敛低声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董寄孤转过身,语气并未因为他的当众反对而起波澜:“谢公子能说说理由吗?”

  谢敛负手站在堂下:“风险太大,董堂主自问有几分把握?”

  “七分。”

  “我是说保证诱饵的安全?”

  董寄孤一愣,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

  “这个非常也包括无辜者的性命吗?”谢敛的语气忽然尖刻了起来。

  堂上静默了一会儿,霍芷接口道:“寄孤这个法子确实是目前最快就能见到成效的办法,虽要冒些风险,但与收益相比,这点风险霍家承担得起。除非谢公子还有更好的法子?”

  她从堂上看过来,目光冷淡地落在谢敛身上:“她如今既是霍家堡的人,与霍家就在同一条船上。就算当真有什么不测,以一人的性命换取百人的性命,不值得一试吗?”

  “大小姐说得也有道理……”堂中有人开口,接着便陆续有人附和道,“董堂主的法子若是能成,于霍家堡也是大功一件。”

  “不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祸当前,本就应该如此。”

  “……”

  从刚才开始,坐在椅子上的霍英始终一言不发。现在到了要他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等堂下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他终于缓缓开口道:“寄孤的法子……可以一试。”算是给此事下了一个定论。

  谢敛放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霍芷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似乎这个决定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假一天,周一晚上更新。

第7章 七

  从白虎堂出来,谢敛取道去了后山。

  夜里来时,借着月色感觉山丘高大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白日再来,才发现也并不多高,丝毫没有北地山林的巍峨险峻,只一座清秀的江南丘陵。

  上山主要的山道上都铺了青石板,谢敛一路并不往偏僻的小路走,约莫半个时辰就上了山顶。

  从山崖上往下看,整个霍家堡只有手掌大小,一眼便可尽收眼底。他往山另一边走,到了北面,果然如霍福所说,种满了低矮的红藜花,连能轻功落脚的高大树木都没有几株。就算白天也很难走出一条小道来,更不要说是光线暗淡的夜里,除非对这山势了如指掌,否则很难全身而退。

  他下山的时候却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霍芷提着篮子上山也被吓了一跳:“谢公子?”

  她手上的篮子里放了些鲜花香烛,显然是要上山祭拜什么人。

  谢敛神色淡淡道:“霍小姐来拜祭霍夫人?”

  霍芷一愣:“是。”

  谢敛侧过头问:“方便我一同去拜祭吗?”

  其实不大方便。

  谢敛独自一人上山,霍芷亦没有带任何仆从,孤男寡女理应避嫌。但谢敛问这话的时候语气坦坦荡荡,霍芷又比他年长了七、八岁,她也并非是寻常那些养在深闺里不见人的小姐。她略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道:“公子有这份心,先替家母谢过了。”

  两人沿着小路出去,霍芷走在前头,又往山上走了一段距离,接着却拐进一条细沙铺的小路,两边是茂密的树枝交叉掩映,仅容一人通过,难走很多,显然地方极为偏僻。又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只见前头领路的人伸手拨开一条低垂的竹枝,停下了脚步:“到了。”

  不远处的平地上立着一座孤坟,碑上写着“霍芳华”三个字。墓已是二十多年前的旧墓了,原本白色的石膏上边已经沾染了青苔。后头一座小坟包,用砖块垒了一圈外墙,一根杂草也无,可见时常有人过来清理,但墓地的修葺远不能同谢敛这一路上来看见的其他霍家坟地相比。

  这地方偏僻,霍芷跪在坟前取出黄纸钱,大约也是猜到了对方的心思,解释道:“这儿是我娘过世的地方。她当年去得突然,匆匆下葬,丧事办得也很仓促。”

  谢敛从她手上接过三炷香,供到了坟前的香炉上,待青烟笔直升腾起,二人皆没有说话。

  传闻中的霍芳华是个极其普通的深闺小姐,容貌才艺武功没有一样出挑到值得特意拿出来交口称赞的地步。但就是这么个温婉的小姐,往上推一辈,江湖上恐怕没有人没听过当年她和霍家马夫那段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

  谢敛看着碑上“亡母霍芳华”几个字,忽然开口道:“霍堡主身后不与夫人同葬?”

  霍芷目光渐冷道:“我母亲已过世二十余载,如今也不必再为世上这点牵连扰她地下长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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