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三人进了屋内,重新点起烛火,那妇人脸色苍白,泪痕犹存,还是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安知灵只得道:“我猜你是将药下在今晚的酒里想要迷晕了他,等他半夜出去药效发作,再将他淹死在水里,可惜你摸到溪边,发现他还未彻底昏过去,你就用石头砸了他的头,先将他砸晕了,又将他淹死。等明天天一亮,只需对人说他是昨晚自己出去,失足摔在了石头上,又跌进了溪水里,就能将自己撇个干净。”
见她不说话,似是默许了的样子,安知灵又道:“你挑今晚下手,我猜或许是想让我二人给你做个见证。这样谁也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了,对不对?”
她这样说完,不想那妇人却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低声咬牙道:“他该死!”
一旦开了头,后边的话便好说了许多。安知灵与谢敛两人只在一旁静坐着听她缓缓道:“我本不是这地方的人,叫人骗到了这里一贯钱卖给了他。这么多年,我时时想着要逃出去,但这里地方偏僻,从没成功过。每回被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时间久了,我便也不敢了。”
她挽起袖口,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臂给他们看,那双手青紫交加,可以想见其他被遮盖起来的地方还会有多少伤口。安知灵听她接着说:“但后来我怀了孩子,逃跑的念头渐渐的也就绝了。但我生了孩子以后,日子也没见好,反而因为是个姑娘,更叫他生气,有时候连着孩子一块打……”
她先前提起自己的经历时眼中满是麻木,但提到孩子瞬间又红了眼睛。她拿袖口擦擦眼睛,抽了下鼻子又接着说:“这些我都能忍,可是孩子长到八岁,前些日子他忽然拿了一贯钱回来。他打猎自然是赚不到这么许多,我起了疑心,偷偷跟着他去了集市,才发现他竟是与人约定要将孩子卖到镇上有钱人家里去做下人。”
“我那孩子才八岁,能做什么?我已经苦了一辈子,不能再让我的孩子跟我受一样的苦啊……”妇人哭诉道,“我当时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跑回家里来,先将孩子藏了起来。等他回来发现孩子没了,自然对我又是一顿毒打。但我咬死了不说,他拿我没法子,便说这一贯钱要他还回去是不可能了,我要是不想将娃卖了,就想办法替他再去找个人来交货。”
安知灵颇为意外地一哂:“正好我们就来了?”
那妇人点点头:“这地方哪儿有什么出山的路,都是他诓你们的。等明早天一亮,他把你们领到山上推进捕猎的陷阱里,就能将你们转手卖给那崔瞎子。”
安谢二人虽早有察觉那猎户不怀好意,但不想这个妇人居然会是因为这个将他杀了,安知灵道:“你今天这样倒是因为我们?”
妇人摇摇头,红着眼眶:“我听说他要卖娃的时候,就想杀了他,不然也不能早就买了药粉。不过你们来了,我才敢下这个决心。”
“那你接着有什么打算?”
妇人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她,期期艾艾道:“你……你们不会说出去?”
安知灵一讪:“我们就是两个过路的,这地方拐子都没人管,还指望有人管管杀人不成?”
“谢……谢谢你们……”一时间峰回路转,那妇人尚还回不过神来似的,只语无伦次地连着说了许多个谢谢。
“你们这里一直有买卖外乡人的事情?”安知灵不知他有何用意,只转头看他。
妇人犹豫了片刻才道:“多半是娶不上媳妇的才会花钱找拐子买人,不过也不多,毕竟都没什么银子。”
谢敛点点头又问:“你刚才说那男人是想将你孩子卖去镇上大户人家做工?”
“年初开始有人带消息回来,说镇上封乡,许多大户人家的下人都跑了,正四处招工。若是愿意去镇上,肯定比待在这里来的钱多。许多人家动了心思,就叫自家姑娘跟着人去了镇上。起先那些姑娘去了以后,果然送了银子回来,但渐渐的几个月了再也没带来什么音讯,村里人都说是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再也不愿意回来了。”妇人说道这儿眼眶又是一红,“银子再多有什么用,我宝儿才八岁,这么小年纪送过去,跟卖孩子有什么两样?”
“嫂子说的是,”安知灵点头道,“不过等明日买主上门来找你要这一贯钱,你打算如何?”
那一贯钱应当是早已被花净了,否则那男人也不会胆大包天将主意打到旁人头上。果然那妇人闻言咬着嘴唇,哀哀道:“我……与他立个字据……”
谢敛冷冷道:“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岂是会如此轻了了的。只怕到时候,反倒还要你来替你丈夫抵债。”
“那……”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有个主意,你倒不妨一听。”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很抱歉因为我一月份有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这个月的更新可能无法保证了QAQ看我能不能这个月偶尔炸个尸吧,对不起。
但这一更,最最最主要还是为了爬上来里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83章 荒草故人十七
夏天天亮得早,天光初现,就有辆牛车沿着小路上山。到了半山腰的时候,从车上跳下个只剩一只眼睛的瞎子。
“你确定刘老五说的地方就是这儿?”
“再往里走一点就是了。”车上跟着跳下来一个妇人,小心地应道。她主动走到前边领路,一边还有些不放心,“你之前答应我的……”
“啧——放心吧,我只要人,是谁不论。”
妇人得了保证,似乎定了下心,快步朝着那林中走去。绕过一段灌木丛,再不远处就是落叶堆积的平地。那瞎子跟在后头,远远看见那地方一处大土坑,就知道她果然没有骗自己:“不是说刘老五叫你来找我,他自己人哪?”
“大概在这附近。”妇人走在前面,她语气有些僵硬,脚步也匆匆的,赶到坑边的时候,忽然间发出了一声惊叫。
后头跟着的人以为是到手的鸭子飞了,也赶忙上前了几步,这才看见坑底的情形:只见偌大一个坑里,挤了三个人。其中一双男女挤在一处,女子抱膝挨着身旁的男子,身旁的人伸手将她护在怀里,二人头挨着头似乎晕了过去。再看另一边,却是一具尸体,面朝下背朝天,后脑勺血迹斑斑,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崔瞎子见状也颇为意外,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咂咂嘴见那妇人手忘脚乱的就要下去,忙拉住了她:“在这儿等着,我下去看看。”
他在腰间绑了一条绳子,将另一头又绑在了附近的树上,确认无误之后才缓缓地跳下了坑底。这土坑原本是猎户为了打猎设下的陷阱,底下倒是很宽敞。他下去之后,将尸体翻了过来,果然是刘老五不错,也确实再没有了呼吸。地面上的妇人认清楚那坑里的确实是自己的丈夫,又惊叫了一声,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口中直哆嗦:“这……这可怎么办……”
崔瞎子伸手往他后脑探了一手的血,血迹已经干涸,显然死了有些时辰。但他到底不是仵作,具体也看不出什么蹊跷,只往一旁看了一圈,只见边上一块染血的石头,想来不是他自己摔下来嗑在那上面,就是叫这坑里的另外两个给砸死的。
他“啧”了一声,问上头的人:“这两个是什么来历?”妇人抽噎着遮遮掩掩道:“他们说自己是从镇上私奔来的,别的哪里知道……”
崔瞎子不用多想也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冷笑一声,又去看坑底那一对苦命的鸳鸯。只见二人衣衫有些凌乱,身上除了一些擦伤倒也没有什么大碍,料想应当是刘老五出门之前给二人下过迷药的关系。这么看起来那刘老五当真是自己摔下来给嗑着头摔死的?那瞎子琢磨了一会儿,很快也就释怀了,反正这刘老五怎么死的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这两个人还活着就还好办。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往两人鼻息下面一凑,确定短时间内二人不会转醒,方才满意地将药瓶收了起来。
他动作麻利地攀着绳子跳了上来,又从牛车上取来先前早就准备好的绳索,将底下的人拉上来,只等他将人运上了牛车,那妇人还跪在一旁哀声啜泣。他不耐烦道:“好了,刘老五点背,你就想开点吧。”他一边将人绑在车上用稻草盖好,一边开口颇为敷衍地劝慰了几句,“我看那刘老五在的时候对你们娘俩也不怎么样,不然还能想着把亲闺女卖了吗?他现在死了,对你也算是件好事。”
“他……他死了是干净!我以后可怎么活。”妇人掩面哭泣。这世道艰难,没了丈夫的女人,一对孤儿寡母要想活着也不容易。她想到这里,忽然间抬起头,冲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衫,状似疯狂道,“都怪你!都怪你们做这种黑心的买卖!这都是报应!”
崔瞎子一把推开了她,理了理衣衫:“报应也是刘老五的报应,要不是他主动来跟我卖闺女,能有现在的事情?”
他见妇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转眼又要哭起来,处境也是可怜,终于隐隐生出点恻隐之心来,粗声粗气道:“行了,算上之前给刘老五的那一贯钱,这坑里两个人,我再多给你一贯,也够你母女两个过一阵子的了。等回去以后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卖了,再去镇上寻份活计,总不至于饿死。”
那妇人抽抽噎噎又道:“刘老五这一死,村里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背后议论我们娘俩……”
崔瞎子不耐烦道:“只说是上山打猎的时候摔死了,还能有什么。”他将车上两个人用稻草盖好,跳上了牛车一扬鞭子抽,便先一步下山去了。
山路颠簸,稻草底下安知灵苦着一张脸,直后悔不如刚刚被那迷药迷晕过去了来得痛快。
刘老五的尸体被扔在山上,牛车进了村里,崔瞎子路过集市的时候吆喝了一声,果然只说是早上上山砍柴瞧见刘老五跌进捕猎的陷阱里头摔死了,叫几个人去山上帮忙将尸体运下来。集市上有人听了,站在街边调笑:“我说崔瞎子怎么这么热心肠了,原来是自家棺材铺生意来了!”话音一落,引来四周一片哄笑。
牛车上人的扬着手上赶车的鞭子作势要抽他:“少说些风凉话,现在上山搭把手,回来说不定还能讨点银钱。”语气里也不乏几分快活。
这地方似乎没有什么人将人命当做一回事情,他们麻木且真实地活在这个地方。
牛车赶到棺材铺的后院,驾车的人跳下来,将二人搬到了杂物间。很快又听见落锁的声音,屋主人似乎是匆匆地离开了。安知灵睁开眼睛,朝四周望了望,又忍不住用肩膀撞了身旁的人一下:“行了,没人。”
谢敛缓缓睁开了眼睛,又听她问:“你猜他会把我们怎么样?”谢敛老神在在:“自然是寻个买主,将人卖了。”
安知灵故意道:“你怎么知道买主一定在镇上?”
谢敛眼皮也不抬:“这时节荒草乡封山,买主肯定不是外头的人。若是在荒草乡里,至多不过是将人从东卖到西又或是从南卖到北,但听刚才那人的口气,显然不缺买主,这些边角的山坳里多是些穷乡僻壤,有这个财力的只能在镇上。”
安知灵道:“那你说,这些人和客栈的可是同一批人?”
谢敛眼皮也不抬:“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很快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来的明显不是一个人。两人忙维持着原样坐在原地。不一会儿,便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进来的扫了眼屋里两个看似昏迷不醒的外来者,谨慎道:“就是这两个?”
那崔瞎子殷勤道:“不错,我打听过了,确实是昨晚来的,多半是镇上来的。”
“什么来路可打听过?”
“听刘老五家里的说是大户人家的私奔出来的,我看这种偷偷摸摸逃出来的才省心,那些高门大户的最要面子,就是找人也必然不敢张扬,何况这种私奔出来的,找回去也是给家里抹黑,多半是草草找人打探一阵就没什么下文了。”
那人显然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遂一点头:“抬进去。”他一声令下,身后就有几个上来拿布条绑住了二人的眼睛,又拿绳子将人捆好,安知灵听人问道:“用过‘夺舍’没有?”
“用了,几个时辰保管足够。”
也不知那人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很快二人就被平躺着搬到了马车上,似乎是给关进了什么地方,只听见头上“吱啦”一声,便再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二人屏息等了一会儿,马车就缓缓动了起来。
车子似乎是驶出了院子,两人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双手被缚紧挨着也不知身处何地。安知灵颇为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发现四面八方皆是桎梏,动弹不得,不由皱眉低声道:“什么鬼地方?”
“棺材。”身旁的人冷不丁地应了一声。她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也反应过来。这崔瞎子即是开棺材铺的,将人放在棺材里头,确实是个悄无声息运出去的好法子。一般人见了棺材,到底不大吉利,也不会有什么人凑近过来盘查,很快就能顺顺当当地离开这山坳。
安知灵仔细听了一阵,确定这马车上除了这座棺材和外头赶车的之外没有别人,终于不大老实地动作起来。
这棺材显然不是个双人棺材,大小拢共也就一个人平躺尚且宽敞,两个人一块则显拥挤的水平。安知灵压在谢敛身上,双手朝后被绳子绑得动弹不得。她动了动脑袋,估摸了一下位置,将头在身下的男人肩上蹭了蹭。
底下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她才想起他右肩有伤,约莫是叫自己碰着了,一时间也不敢再动。她想了一想,忽然道:“你把头侧过去。”
“干什么?”谢敛虽这么问,但还是依言将头朝着另一边转了过去。只是不等他细问,就觉得身后一阵幽香,安知灵忽然凑了过来,靠得他极近。隐隐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落在他耳后,叫他瞬间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对方不知在他身后干什么,似乎是颇为踌躇了一会儿,才又觉得有个温热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耳廓,这一下差点叫他瞬间全身汗毛倒竖,若不是因为被缚住了手脚,只怕立刻就要跳起来。
“你——”
“别动——”安知灵的声音也颇为狼狈,她又往后移了些许,呼吸落在他后脑的发丝上,过了片刻,覆着他眼睛的布带略松了松,他才意识到方才她大概是在找他后头布带的绳结,确定位置的时候不慎碰到了皮肤。只是如此一来,刚刚那点温热的触感从何而来也就不言而喻了。这个想法叫他刚刚被她碰过的耳廓瞬间烫了起来,一时心跳如鼓,更是不敢再动半分。
安知灵用牙齿将他脑后缚着的绳结咬开了一些,不可避免地要碰到他的发丝和皮肤,此处又十分安静,鼻息可闻,明明起先没什么绮念,后来竟也觉得不自在起来。好在棺内虽留了几个透气的小孔,但依然光线昏暗,她眼睛上又缠着布带一片漆黑,便只当掩耳盗铃,直至手心微微出汗,才退开了些,低声道:“好了,你……你自己来。”
等她完全退开了去,谢敛才徐徐徐徐地吐出一口长气来,只觉得这一小方空间里连空气都升温了许多,蒸得人有些头昏。
那布条被扯得松了些,他稍稍动了动头就滑下来套在他脖子上。谢敛睁开眼,接着那一小道缝隙透进来的光,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适应了阴暗的光线。他身旁的人却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好了没有?”
谢敛将头转过来,正看见她双手缚在身后,眼上缠着布带,那双猫儿似的眼睛被遮住了,只露出一双远山似的细眉如今微微蹙着,唇色微红,肤色白净,竟有几分任人凌虐的柔弱之美。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他瞬间先将自己骇住了,慌忙移开了目光,再不敢看她一眼,只低低应了一声。
安知灵自然不知他此时心事,但也已镇定了神色,勉力侧过身去,低声道:“看得见我腰带上的图案吗?”
谢敛闻言垂眼去看,他习武之人自然视力绝佳,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比寻常人也要看得清楚些,很快就看见了她腰间一条四指宽的腰带,上头确实隐隐有些纹案。
“我腰带里藏了一柄软刀片,就在后腰祥云处,你把位置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完试啦!
虽然考完了,但这一个月一个字没写,存稿告急,接下来几天容我攒攒上来更新QAQ
第84章 荒草故人十八
马车走了一个上午,近晌午时分进了一个庄子。赶马的从车上跳下,外头的守卫与他显然也是极熟了,见了他便问:“这回又是什么来路?”
“一对私奔的鸳鸯。”
“哟,大手笔,正好这一阵上头催得紧。”两个守卫上来帮忙抬棺材,一面说道,“多的还有没有?”
那车夫收起缰绳:“这两个月送得够多了,我只怕再这么下去,很快要叫人起疑。”
“起疑怕什么?等钱拿到手,你搬到这镇上来,还怕那边过来找你算账不成。”
车夫为难道:“这倒不是,只是原说只要三个月,如今过了这么久上面还没有动静,后边再送人过来怕是越来越难。”
“快了,听说就是这两天。上头什么意思也不是我们能揣摩的,只管将手头的事情做好就是。”
几个人掀开车帘,准备将棺材抬下去。刚一抬动,便觉察出不对来:“你说这里头几个人?”
车夫也傻了眼:“两个。”
几个人将棺材放在地上,将上头的棺材板用力一推——棺材里头空空荡荡,只余下两根被割断了的麻绳,哪儿还有什么人影。
外头闹成了一锅粥,引起这些事端的两人却已经绕过了围墙翻进了庄子里头。
这地方大约是座废弃的义庄,就在荒郊野岭的山里头,附近没有人家。义庄的牌匾堆放在墙边,房梁上还挂着破败的白绫,院子里荒草丛生,大门虚掩着,青天白日的远远瞧着就是一股子阴森森的模样。若非潜入这庄子里头,恐怕没人相信这地方竟也有人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