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她也是刚刚一算,才发觉时间这么短,可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等师父等了半辈子了。
果然,白及略一颔首,道:“我不知你是何时见到我的,不过才不过第一次互相见面便要荐枕席,未免草率。”
云母心里知道那其实有些她失了阵脚太过慌乱的原因,但白及话里带了几分教训的意思,她便不自觉地低下头挨训,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若有所思。
白及看着云母,道:“你年纪尚小,草率心慕于我,许是不曾见过别的男子,许是错估了自己心事。情爱之事不同于其他,你若说你心慕我,我便不再同于你的兄长亦或是朋友。我于你既是男子,却又不是旁人;会甚是亲密,但又没有血缘……如此说,你可明白?”
云母有些发懵,望着师父却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她这段时间也算和凡间的师父有些接触了,晓得他的个性和在天上时并无什么变化,因此平日里极少说这么长一段话,今日费心和她解释这些,自然是关心她。她明白师父是在提醒她勿将别的感情错当做爱慕,且她年纪还小,应当更慎重考虑的意思,可又有点一知半解,不知是不是该现在回答。
这时,白及静静地闭了眼,对她道:“……你至少考虑一个月再来答我。这段时间,我的院子,你想来便来就是。你若不嫌无聊,也可同我谈些东西。”
云母听到这里,总算是回过神来。她本来就是希望能找机会留在师父院子里,听到师父应了,眨巴眨巴眼睛,立刻高兴得很。尽管塞情诗表白的事看来不像是成功,但好像也没有失败,云母晕乎乎地喜不自禁,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个结果,这才告辞离去。
不过,对于师父的话,云母终究是有些在意的。她现在没有成仙的压力了,修炼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于是过几日得了机会,她便去了一趟南海。
赤霞师姐不必再照顾她以后,虽说未住在旭照宫,但也暂时没有住进她和观云师兄同建的仙宫,而是先回到了南海龙宫蹲着,每天跟龙虾一起吐泡泡,因此见到云母来,她看起来惊喜得很。待听她说完事情的经过,赤霞摸了摸下巴,道:“师父是觉得你行事太莽撞,怕你日后又觉得后悔呢吧。其实……有道理啊。”
赤霞没有在意别的异状,她用拇指搓了一下鼻子,笑道:“那你这个月就好好考虑一下,试着相处看看嘛。”
听赤霞师姐也这么说,她便点了点头。虽说云母没觉得自己会错了情,但一个月而已,过得还是挺快的,所以没关系。
赤霞又道:“趁此机会你也好和师父好好待一阵,之前师父总喜欢闭关,动不动一两个月不见踪影,这种机会还挺少有的。”
赤霞想说得其实是云母最好也再想想她和师父合适不合适,不过云母望着赤霞师姐,却没有听出这层意思,反倒是想到了当初师姐和观云师兄还未挑破时,她还去找师父问过些事来着,说起来……
师姐妹俩随意地说了许多话,可是云母有些心不在焉,她本来没想明白,可等和赤霞聊完一转身,她却忽然愣了一下。
当初她去问师父关于情爱的时候,师父说他并未历过,因而难以回答,可是这一次,他非但主动谈起,说起来时还严肃得紧,所以……
师父他……是何时懂了的?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师父是什么时候懂了情爱的?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像春天的野草一般飞快地在云母脑海中蔓延开,让她忍不住在意得很。结果就是等她重新回到师父面前时,这个想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变得更强势了,以至于她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师父,目光难免带了几分惴惴不安的试探和打量。
白及本是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翻书,自云母进来已有些被她分散了注意力,谁知她进来就化了人形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默默看着她。虽是白及自己说她想来便来的,可是被这样看着,白及终究有些不自在。他沉了片刻,终究看不进去手中的书,索性将书卷一放,看向坐在书房一边的小姑娘,动了动喉咙问道:“怎么了?”
云母摇了摇头未答,但情绪显然依然不高。白及见她不想说,便转回头不再多言,只是手里拿了书仍旧看不下去,只感到云母那双清丽的眸子又一次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云母这会儿有一种难言的焦虑。
师父还是同在天上时一样,周身笼着一种清逸出尘的气质,神情总是淡淡的清冷。他面色冷淡疏离,看上去便有些冷情,似乎清心寡欲,也确实不食人间烟火,看上去不像是……会对谁动心的样子。
师父先前说他并未历过情爱,因此不懂,因此不能答她,那他现在懂了,岂不是说……他已经喜欢过谁了?
云母心里一揪,她知道师父下凡历劫虽然没了记忆,但想法、阅历和性格却不会因此改变,故而他若是忽然懂了情爱,是当真有可能是在之前就喜欢上什么人的……
云母忽然没由来得一阵懊丧,明明根本还不确定有这么个人,明明她想来想去也觉得师父这些年不是在闭关就是和她在一起,所以没有机会接触别的女仙,明明盯着现在的师父看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等回过神来,云母已经化作了狐身。因白及说她可以自由往来的时候没有说不可以睡他腿上,她“呜呜”地轻轻唤了几声就爬上了白及大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难过地团成一个团,贴着师父就耍赖闭上眼睛不动了。
白及感到她爬上来已是一僵,但看她狐身也就罢了……只是白及看着腿上毛团子虽能感觉到她是不高兴闹脾气了,却不知她是为何闹脾气。他哪里想得到云母是坐在那里想着想着就自己吃味了,白及稍稍一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云母感到白及手上的温度,眯着眼呜呜地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又用力地蹭了蹭他的衣服,像圈地盘似的。白及见她如此,薄唇微抿,似是若有所思。不过,还未等他想出什么来回应云母,书房的门却忽然响了起来,白及院中的小书童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看到白及和他腿上的狐狸一派人狐静好的架势,书童不觉“咦”了一声,抬手揉眼睛。
书童还以为白及先前就将白狐放跑了,自从云母第一次来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因此很是意外。不过白及却莫名有种自己在做什么被撞到窘迫,待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地用袖子将云母一拢,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地闭眼道:“何事?”
童子还是很在意那只白狐狸,但因为被白及罩住了,他拉长了脖子也没能看见,只好道:“郎君,晋王又来递帖子了。”
说着他不安地瞧了眼白及,问道:“……要见吗?”
童子独自侍奉白及多年,自是晓得自家郎君喜爱清静,尤其厌恶被打扰。与据说当年有感于对方诚意、会在对方反复多次谒见后回应访客的白狐先生不同,白及是说拒就拒了的,这些年来他见过的人本来就少,从未有过例外。可是晋王毕竟身份显赫,又是皇帝中意的幼子,尽管据说对方脾气不错,可书童以一个小小庶民的心态来讲,是有些怕郎君出事的。
童子忐忑地看着白及,白及却是一顿。
……又是晋王。
他心里有一瞬间的怔愣,因直觉自己与对方有一番渊源,多少也是有些在意的。不过,白及的手指在手中的书卷上摩挲了一会儿,还是道:“不见。”
“是,郎君。”
听白及果然还是不准备破例,书童感到失落,不过还是听话地乖乖跑出去了。待他走后,云母才从白及的袖子底下爬出来,拿脑袋顶了顶师父的腰,疑惑地歪头问:“晋王?”
白及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嗯”了一声。
沉默片刻,他又补充道:“无妨的,不必担心。”
云母听师父语气笃定,便相信了,点了点头,对别的也就没有在意,只是莫名地记下了“晋王”这个名字,接着就打了个哈欠。
午后暖阳,时节宜困。
白及看着云母在他膝上懒洋洋地蜷成一团,见她这回是当真犯困睡着了,他便抬袖将她往自己这边搂了搂,免得她不小心摔下去,然后才拿起书重新读了起来,将晋王的事暂时放下。
……不过,尽管白及拒了对方的拜帖,但有些人并不是被拒了帖子就会不来的。
又是一日午后,白及独自一人在屋中翻书。因这日云母还未来,他便主动开了门等她,谁知狐狸没等来,却忽然感到屋内光影一暗,下一刻,白及便感到有人坐在他对面,他抬眼一看,便看到一个青衫持扇、生了一双上挑桃花眼的年轻男子。他见白及抬头,便首先摇了摇扇子,笑着道:“白先生。”
用得称呼很是尊敬。
白及此时自然认不出玄明,他只觉得明明是未曾见过的人,却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与之前见云母不同,虽是觉得对方眼熟,但感情上并无许多触动。白及沉了沉声,已知对方身份,便唤道:“……晋王。”
说来奇怪,他竟然并不意外对方会在此出现。但饶是如此,白及仍是微微蹙眉,问道:“你……”
“冒然来访,还望先生莫要觉得唐突。”
不等白及将问题说出口,玄明已然笑着自报了情况道:“我命随从给先生递了两次帖子,可都未曾得到回音,我想许是中间出了什么状况,便只得亲自来看看了。”
“……可我并未听到通报。”
“我本是想让人通报的,谁知先生家的墙长得太好,我还未来得及走到门口,便想爬上一爬,一不留神,就已经进到这里了。”
白及:……
玄明笑得坦荡自若,仿佛身为王侯的自己刚才并没有爬墙,他的手指放在白及随意叠放在桌前的字画上扣了扣,闲聊般随意地道:“我听闻先生品行才德已久,今日总算得以一见,心里高兴得很。”
白及并未接话,只是摇了摇头道:“王爷不该在此。”
玄明会意一笑,答道:“无妨,我今日是独自来的,无人知晓……如此,先生可是放心了?”
“……”
白及一顿,倒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玄明。
帝王幼子,自幼天资出人、过目不忘,年纪渐长后亦是才德出众,若说有什么缺点,唯有性格随性懒散,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可悟性却是极佳的。他是当今天子老来之子,又生得如此品貌才能,自是分外得帝王爱护,按说本该有些“前程”,只可惜……
生得太晚了。
陛下夺天下之时已近不惑,如今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天子勤政,夺得江山后事事亲力亲为,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尤其是今年年初病情加重,缠绵病榻不起已有数月,此时朝廷之中已是暗潮汹涌,新形成的各个势力互相试探,只觉得天色一天一个样子。
当今天子共有六子,前五子皆生于天子夺得天下之前,唯有晋王生在之后,这时机生得讨喜,又是幼子,故他难免得了许多溺爱,长到如今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只是得了父亲喜欢的孩子,却未必能得几位兄长的喜爱,尤其是其他人都年长他许多岁,都同父亲打过江山、吃过苦、共过患难的时候……唯他一个生在太平之中,从小荣华富贵,也就显得分外突兀。且仍旧是因他生得晚,几位哥哥早就长好了,朝中势力看看行情按碟下菜,早就各自划分得势均力敌,晋王虽是条件不错,但终究长成得太迟,根基薄弱,犹如一叶无根之萍,颇有几分凄凉。
如此一来……他天赋最好,最得宠,年纪却是最小的,哪怕晋王一直没表现出过什么野心,仍着实尴尬得很。白及先前见了帖子就闭门谢客,除了他不喜见外人,也疲于应对侯爵之外,多少亦有这些方面的考量。
玄明显然晓得白及心中意思,也没有想要因自己的处境连累他,他对这等境遇约莫早已熟悉,便不觉得窘迫,只笑着道:“先生不必担心,我来并没有为难先生的意思,只是偶然见了先生解得十道玄谜,觉得甚有意思,便想来探讨一……嗯?”
忽然,玄明话还未完,视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
他眯了眯眼,从白及桌案上轻轻拾起一根白色的毛发,拿在手上摆弄了一下,貌似不经意地道:“先生这里,有养狐狸?”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听到玄明这么问,白及几乎是立刻慌乱了一瞬,唯有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沉静。他抬眸静望着玄明,眼中似有询问之意,只是玄明只说了那一句,便捏着手中的白毛把玩起来,边玩着边道:“……白狐,倒是少见。尤其还是在这长安城中……”
那根毛毫无疑问是云母的,她这样的仙狐其实一般是不太掉毛的,但前几日那小白狐站在桌上摇尾巴时不小心碰翻了笔架,这才被稍微勾掉了几根,没想到并未清理干净……
白及看着他玩手中的狐狸毛,心中不由得腾起些许不悦。他蹙了蹙眉,道:“王爷对狐狸有兴趣?”
眼前的晋王进屋单凭一根白毛就断定是狐狸,这判断能力着实惊奇,很难令人不觉得奇怪。
玄明闻言,倒是不否认,只摸了摸下巴,道:“的确有些兴趣。不过与其说是对狐狸,不如说是对传说中的狐狸精吧……”
说到这里,玄明略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并未继续说下去,只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桌子,然后便貌似随意地将那根狐狸毛放下了。
虽也是漂亮的白毛,光亮归光亮,可心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觉得应当并不属于自己熟悉的那只。
身如神女,眼同稚童,眉目含情,神态却又含伤,求而不得,令人心揪得很。
且明明是初见,却仿佛曾经见过一般,仿佛一直在等她一般。
玄明眯着眼,翻了白及桌上的茶杯就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才有几分怅然地微笑道:“传闻狐者乃兽中之灵,其所化女子飘忽若神,迷离似魅,神秘莫测……白先生难道不觉得有意思吗?”
白及:……
白及脑内浮现出自家抄个诗都笨拙不已、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小狐狸,只觉得晋王若是当真见到狐狸精,怕是要失望。
白及胸口一软,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待这口气叹完,他又淡淡地看向玄明。
晋王今年正是适婚之龄,外貌出身才学皆是上上,且意态风流,平日里若有意,想来不会缺女子倾慕,只是至今未曾听说沾染风月……白及一顿,莫名从对方略带惆怅的口吻和含着怅然的眉宇间感觉出了几分他有意中人的味道。但这毕竟不关他的事,白及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在意。
这时,晋王道:“其实我也的确算是与狐狸相处过一段时间……不过,还是不同先生提这些闲事了,还是说回玄谜吧。先前说了我已看过先生解得玄谜,觉得有趣,才特意前来想与先生谈玄……不知白先生可是介意?”
白及早已知道了对方的来意,既然他都说了是一人前来无人知晓,索性也就不拒了,端端正正坐好,摆出听音之态。玄明见状笑笑,也不推脱,直切正题地说出自己的见解。白及起先闭着眼沉着神听,听到后来却不禁有些意外。当今圣上打江山时请了善清谈的白狐先生出山,自然是个喜爱玄术的,传闻中新帝喜爱这个幼子通透,白及本也不算注意,但此时听来,竟是发觉是真的。
玄明道:“先生解得谜自是滴水不漏,只是似与白狐先生乃是一脉,在我看来,未免有些死板。上山之路有千条,又何必执着于一处?”
白及答:“路有千行,其道如一。”
玄明问:“何为道?”
白及答:“心不改,步步专一。”
玄明一顿,浅浅一笑,抬手摇了摇扇子,说:“如此,我倒是同先生的。”
两人聊到此处已是聊了许久,该谈的都已谈完,也算达成共识,彼此都有些累了。书室中静默片刻,玄明忽然转了话题道:“既然谈到这个……说起来,白先生最近是不是为情所困?”
玄明的前半句话和后半句话着实听不出什么联系,话题转得突然,且白及本就是外人面前分外寡言的性子,今日与玄明说得话也是破天荒得多了。可纵然两人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投契之感,以白及的性情,也是不大愿意与外人谈论这等私密的话题的。故他一愣,疑惑地看向对方。
玄明笑着指了指白及桌上压在书卷下露出一小段的绸条,那绸条上能看见的凑巧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八个字。
白及:……
便是白及,此时亦不禁觉得耳根烫了几分。
玄明道:“我虽不知你要将这条绸子给谁,可若是要讨女孩子的欢心,我倒是有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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