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重明面色隐隐泛着苍白,却也一笑,笑容愈盛,衬得人面如桃花,他勾勾嘴角,挑衅般地道:“到底只是七十二道决,到底是个晚辈后生。你这诛邪阵,使得可不如你小师叔祖啊。”
“小师叔祖天资卓绝举世无双,岂是我一晚辈可以比肩。”和仪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讥讽道:“不过能让您受伤,可见我这诛邪阵使得不错。家师九泉之下……可以满足了。”
林中在后的那个人袖中的手紧紧握拳,盯着重明的眼中透着杀意。
手机屏幕前,安老拍大腿赞了声:“漂亮!”
然后急忙问:“直升机申请还没下来?”
肖越齐翻着手机,也是满脸着急:“快了快了,上面走的特别通道。但有一点,谁过去,能阻止重明?年轻一代过去几乎就是送菜。”
安老脸上也透出几分无奈了,道:“我去,叫上镇国寺的安和老和尚。去都城隍庙请城隍像,我就不信了,他和家的祖师爷能看着和家这一代的独苗苗栽了。”
“快看!”匆匆赶来后一直站在后面盯着殿试屏幕的庄别致忽然指了指屏幕,“晏晏动了。”
只见和仪伸手接住她让毛望舒扔过来的水果刀,咬着牙在手腕上狠狠一划,鲜血淋漓喷洒而出,她直直站起身来,足下仿佛生根,即使重明挥手击过去数次,也没有让她身形动摇半分。
她毫不犹豫地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也来了一道子,被内劲激得,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刹那间草地上遍眼是红。
和仪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虚弱起来,她却毫无停顿,足下富有韵律的步伐一下一下踩在草地上,鲜血随着她的动作洒在地上,她舒展腰肢舞动身躯,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符都是旁人听不懂的,却自有一股韵味,仿佛天地间冥冥之音,令人似有所悟。
钱仱脸色更加苍白,低声道:“请神,和师在请神。”
毛望舒眼睛死死盯着和仪,口中低声呢喃道:“巫者,通天地鬼神,解风雷电雨。当年晏晏姐的成名之战,便是请神上身,连斩八十一只大厉鬼,然后斩恶龙魂。”
钱仱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边,手掩着胸口,目光似是惊讶,又似是恐慌与隐隐的惧怕,低声道:“然后损耗过大,神识殆尽,缠绵病榻半年之久。”
和仪已是一身血色,足下的步伐却分毫没有停顿,最后忽地转身向东,双手交叠在额前,跪地叩下,这一句,他们听懂了。
是——“女娲娘娘与远古众巫神在上。”
顾一鹤脸色苍白,牙齿死死咬着嘴唇,满嘴的血腥却没让他回神,他盯着和仪身上的血色,几乎是心如刀割。
重明终于变了脸色,开始在法阵中挣扎起来,他被和仪的阵法困住,本来没急着脱身,像猫儿一样在里头随意玩着,此时和仪忽地转身神情悲悯仿佛毫不沾尘地看着他,却让他惧了。
此时和仪一双眸子隐隐泛着金光,即使在路灯之下也分外明亮,她信手抬起向前推出,推的动作分外的慢,去毫无停滞之感,只是每推出一分,和仪的面色便越白一分。
许许多多的人想要挣扎着冲向她,却只能屋里地委顿在地。
毛望舒用尽全力地一拳砸在草地上,紧紧咬着的唇掩住了无数的哭嚎。
那一掌仿佛只是随手信意推出的,与重明并无直接接触,却让重明口吐鲜血,一下落在地上。
以和仪本源维持的法阵“轰”的一声破碎,金光四散,昭示着和仪再也无力支撑那一道法阵。
重明却来不及得意了,刚才那一掌直击他天灵,此时此刻,这位华盖入命堰骨在胸的天之骄子神魂溃散,他吐出几大口心口血,面色狰狞地紧紧盯着和仪,好久才挤出几个字道:“好、好一个小丫头!”
和仪强压着口中的鲜血,对着他也皮笑肉不笑一下。
方才请灵的刹那间有一股强悍的灵力冲荡着她的经脉,一瞬间法眼照着重明,推出的那一掌是神力,打得重明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只请神在身的那一瞬间,也抽干了和仪浑身上下的灵力。
本就受伤之后,雪上加霜。
她再也没有力气去坚持着立起困住重明的诛邪阵,浑身上下经络干涸发痛,脑袋里也嗡嗡一阵阵地响着,她几乎听不清所有人在说什么,自然也没听清顾一鹤毛望舒他们的呼喊。
她只是用尽全部力气,存想一枚方方正正、沉甸甸、雕琢螭纹的大印。
“今、蜀中和氏第三十六代弟子,和晏书,请祖师赐灵!”压下一阵阵涌上的鲜血,看着吐血不止委顿在地的重明,她得意一笑,一掌重重用力拍在地上:“押罪人重明,入九幽酆都!”
她脖子上的青筋几乎暴起,脸和脖子都涨红的,用尽全部的力气吼着。
也是她最后的一招了。
若还不成,她便只能与重明同归于尽了。
唇角隐隐泄出一抹冷笑来,她盯着重明,目光狠绝地孤注一掷。
半空之中凭空出现一方大印,仍是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却是隐透着血红的玄色,款式复古,上头螭纹张扬古朴厚重,甫一露面,威势便尽数压向了在场所有人。
陆离玉满脸写着震惊,缓缓挤出几个字来:“都城隍印。”
印章悬在重明头上,仿佛一把利剑一般,重明瞪大了眼睛,“你我无冤无仇,你何故如此拼命?”
他开始挣扎,他双手试图结印,却被刚才那一掌打得经络灵脉涣散,如果和仪现在的伤是八分的话,他应该就有个二十分。
和仪勾着嘴角,笑得极轻,又仿佛没有了力气,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回答道:“我的人间,在我身边。”
最后的最后,他只来得及瞪大眼睛向祭坛那边伸手,一声:“星璇……”唤了一半,大印重重落地,天地之间,再不见白衣道袍影踪。
和仪泄了力,躺在冰凉凉的地上,忽然放肆地大笑,连鲜血从她的口中不断流出也顾不得了,她哼道:“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毛望舒几乎带着泣音地出声接上,和仪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眼,是顾一鹤他们用尽全力爬向她的场景。
她缓缓地,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来。
已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山中,站在后面那人几乎就要想着和仪奔出去了,最后还是全力控制住,一手紧紧握拳,看向山谷里的眼透着满满的担忧,咬牙切齿地道:“重明!”
前面那个一挥袖,一道灵气过去止住了和仪手腕上伤口倾泻而出的血流,冷冷道:“回去,审重明。”
好像过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所有人躺在地上,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螺旋桨的响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守在和仪身边的毛望舒看着毛凝眉踏月而来的身影,勉强止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一泄如注。
她瞧着多狼狈啊,满身都是血,灰头土脸的,完全不像平时傲娇又臭屁的小姑娘,相为玉陆离玉他们也全然失去了缥缈端方或温和慈悲的形象,一个个狼狈不堪。
毛凝眉眼圈一红,拉开小心翼翼地握着和仪的手顾一鹤,告诉他:“好了,松手,我们带她走。”
顾一鹤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像是终于放心了一样,一直压在喉间的一口血从嘴角溢出,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毛凝眉后知后觉:顾一鹤的体质特殊,在和仪本源动摇他无人护持的情况下,阴煞之气侵体,对他的伤害才是最大的。
江清快速把上江离的脉,然后又探上以和仪为中心四散一圈的许多人的脉,松了口气一样对毛凝眉道:“都没事,就是经络受了点伤,灵脉受了冲击,一时四肢血脉淤堵,五脏内却气血冲荡。最严重的的——”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和仪,毛凝眉嘴唇紧紧抿着,一直含在眼中的眼泪滚滚流了下来,她倾身抱起和仪,低声道:“晏晏,我来晚了。”
然后和仪周围这一圈人好像放心了一样,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安老确认过重明彻底死了之后,急急走过来:“快!医院那边都联系好!”
然后当然是可伤重的先带走了。
医院里星及与林家五口、顾家三口已经等了许久,他们几乎是看到直播的第一时间就打爆了和仪的电话,未果之后又统统拨向星及,最后由星及联系了特部,得到了这个医院的地址。
“怎么样了?”和仪先被推进的抢救室,杜鹃好像被那一身血红的颜色烫伤了眼睛一般,紧紧攥住林正允的胳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林正允连忙问安老。
安老伤势未愈,轻咳两声,摇了摇头:“没有大碍。”
毛凝眉安慰道:“伯父伯母,您们放心吧,这样的伤晏晏以前也受过……”
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抿着唇,猛地转身:“我去看看月亮他们。”
最后还是顾母颤着手拍了拍杜鹃的肩,低声道:“哭什么,孩子还在里面呢,哭有什么用?”
肖越齐一直紧紧盯着抢救室的门,人进去了一个又一个,又太多太多都是他熟悉的。
直播时的一幕幕在他脑子里不断回荡,确定了没有人有生命危险之后,他才对着安老道:“安老,我不如晏晏。如果是我,今天……我没有把握。”
安老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上他苍白的面色,心中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们不一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和你们都不一样,她生来就是为了照亮世间的,对着多强的对手,她就能发挥出多少的实力来。咱们是向老天爷讨饭吃,她是老天爷跟在屁股后面喂饭吃。”
许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打趣了一声,忽然有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插了一句:“或许有一日,连我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了。”
众人齐齐回过头去,就见柳七公微微弯着腰,从走廊拐角处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道:“我来看看。”
管你怎样的身份手腕,到了医院里,都是一样的人。
不是在里面躺着的,就是在外面揪心的。
顾母说了杜鹃,可她自己也忍不住,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安静无声地流泪,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嗓子里,顾父轻轻拍着妻子的脊背,眼圈儿泛红。
顾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的一鹤……我的晏晏!”
“咱们的。”顾父牢牢抱住她,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好像在互相汲取力量。
肖越齐紧紧抿着唇,目光盯着抢救室的那道门,叹了口气,“三年不到,这是第三次了。”
星及沉默地站在旁边,闻言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抢救室的门,看看抢救室外揪心的众人,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手心里,是被她掰掉的窗台上的一块大理石。
很好,今天星及的手劲,并没有给十分富裕的家庭锦上添花。
第82章 . 和师养病日常 梦重明平生+朋友谈话+……
时已入夏, 上京天气炎热。
空调悄无声息地运转着,杜鹃给病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儿压紧了被子,略为愧疚地对着病房里的人笑笑, “晏晏一直昏睡着, 你们也来了好多次了,没和她说上话, 真是不好意思。”
站在床旁的安老忙摇头:“哎,这算什么呢。我就在楼上住, 没事过来看看晏书丫头。”
旁边官方的人带来的锦旗和表彰信还摆在桌上, 杜鹃没去细看, 拿纸巾擦了擦眼泪, 叹道:“她再不醒,我也要疯了。”
端着茶水进来的星及听到这句话, 心中略感无奈,一面给客人奉茶,一面低声对杜鹃道:“当真无妨, 就是没睡够而已,约莫再过一两天就醒了。”
杜鹃抿着唇点点头, 安老见了也没多打扰, 客套两句, 就连着给官方的人使眼色。
官方代表也连忙起身告辞, 二人走出了病房, 因他和特部的交道打的多, 此时也没有什么顾忌, 直接就道:“安老,这几次的直播事故都和这位和小姐有关,我们的意思, 这里头是不是……”
“没可能。”安老摇摇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当代和师自幼承教于先和师,幼承庭训,行事磊落昭昭,有君子之风,恪君子之行。”
他神情分外的认真,完全不像平日和蔼好说话的样子,“如果上面怀疑她,那几乎是把所有术士的品行踩在脚下。”
这话说得很严重,官方的人连忙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有这个疑点,合理怀疑一下。”
安老这才微微一笑,官方那人又细看了看他,忽地道:“安老,咱们这些年可一直是合作愉快啊。”
“当然。”安老笑眯眯地点着头。
他心里想着,脸上倒是很关切地问道:“网上的风向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官方的人苦笑一声,摇摇头,叹了口气:“网友们是议论纷纷,算了,都有分寸。”
可不是吗,你把号都封得差不多了,可不是有分寸。
吃瓜未果的安老心中暗暗吐槽,一边抬手拍了拍代表的肩膀,道:“都不容易。”
俩人相亲相爱地走了,病房里的杜鹃瞥了一眼柜子上的东西,坐在床边握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这得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星及拧着毛巾给和仪擦脸,听到她这么问,笑道:“脉息已经有所好转了,或许不必二三天了。”
“真的?”杜鹃眼睛登时就亮了,忙看着她,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问:“你的意思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