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疯丢子
他本意只是想最后使个坏,让宰相知道自己知道皇帝在卖他女儿,谁料卓令吾竟然颇为认同的点点头:“不错,实乃憾事啊。”
小季,你是真的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呀。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他们兄弟俩,转过头去,摆明不再搭理了。
季佑有些古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深究,可一旁季佐的马车也到了,正不耐的催他:“你还愣着做什么,走了!”
他看看卓令吾,不再多言,又抱拳一礼,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季佐的车队很是豪华,相应的速度也不快,路过卓令吾时,车队突然慢了下来,季佐撩开车帘看向卓令吾,微微一笑:“卓相。”
卓令吾抬头看着他,即将耳顺之年的老人,在金碧辉煌的马车前抬头站着,那身姿挺拔,竟一点没输了气势去。
季佐眯了眯眼,一脸诚恳道:“皇上有卓相,实乃万民之福。”
给做事还给女儿,千古贤臣啊!
又来一个刺激人的,真是亲兄弟。
卓令吾当然不为所动,也怼回去:“非也,以老夫今日所见,皇上日益英明决断,这才是万民之福也。”
季佐笑了笑:“卓相说得是。”他看了看前面,季佑已经没影儿了,转头又看看卓令吾,欲言又止,半晌笑一声,合上了帘子。
“走吧。”他下令,但更似叹息。
这面卓令吾冷眼看两兄弟离开,若有所思,没一会儿,他的马车也来了。
身为宰相,他的马车纵使候在远处,也应是他一到门外就出现的,现在让他等了那么久,其实心里很有一股子火。可一上车一抬头,他就愣了。
元以臻坐在里面。
一看到卓令吾,他坐着就是一拜:“卓相,事急从权,这次没事先同你商量,是朕不对,望卓相海涵。”
皇帝亲自上门道歉,卓令吾还能说什么,他心里哀叹一声,直接就在车厢里跪下:“皇上折煞老臣了。”
元以臻连忙把他扶起来,引到一旁坐了,无奈道:“朕知道卓相生气,但卓相可知,方才朕收到消息,季佑已与西域可汗有了媒妁之约。”
这话一说,卓令吾什么都明白了。
今日之后季佑的行踪便不受皇帝掌控了,若不在今天就借着皇后陵前逼他发个不婚的誓言,说不定不用多久便以可汗女婿的身份带兵打过来了。
季佑非臣子,唯一可以制衡的圣女已经死了。皇帝尝到了冲动的苦果,但这苦果又迫他飞快的成长了起来。
卓令吾长叹一声,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皇上,臣老了,辅佐不了您很久了。”
元以臻心一酸,卓令吾自前朝下来,一度也是自己的心腹大患,唯恐帝幼臣强被他欺负,直到自己亲政后发现他还是一如既往强势又忠诚,才放下心来。后面有人说他与西方圣所勾结,他又升起了堤防,却不料现在,自己竟然会听到他这么一番话。
勾结或许真有勾结,但说不定真是为了大元。
他道:“朕身负诸位先帝遗愿,万不能让西方圣所再制约我们下去,朕也不知朕这一代是否可以成功,但是卓相,你一定要帮朕。”
卓令吾没料到会转到“诸位先帝遗愿”那么重大的话题上去,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竟是皇族历代传下来的愿望吗?竟然已经如此强烈了!
“天物和圣所受圣女所控,但圣女却一直无法为我们所控,大元至今五位圣女,每每关键时刻,她都以西方圣所利益为重,朕若要动手,就绝不能让这样的女子做皇后!”元以臻狠声道,“卓相,你当看明白了,现在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你要帮朕,斩断西方圣所的四肢,除掉这个附骨之疽!”
看着眼前志气满满又稚气满满的年轻帝王,卓令吾怔忪半晌,徐徐点头:“老臣,定当竭力。”
第16章 邂逅
扶棺之后,季佐季佑自然不愿意再呆在京城这个虎狼之地,即日便启程往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季佑虽然被皇帝摆了一道,但事情依然要做,他继续一路往西,打着回西方圣所本所的名义前往王庭。
季佐则挂心他那两支回航的船队,也紧赶慢赶的往东南沿海而去。
两尊大佛一走,整个京城似乎都松了一口气,但也莫名的感到诡异起来。
两个毛头小子,怎的就让这整个朝廷像被上了枷锁一般喘不过气,究竟是他们太厉害,还是因为他们太无能?
这么一想,卧榻之侧,皇上果然是难安的,也难怪皇后大丧之日,就赶紧着坑季佑一把。
季佑确实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小皇帝这么坑一下。
以他之前对小皇帝的了解,这个才亲政一年,作风激进又自以为是的小皇帝,说不定会趁自己和季佐卸甲扶棺的时候对自己下手。却不料下是下手了,但不是武斗,却是文斗。
有意思,成长得挺快。
幸而他本身也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可以稳压皇帝的地步,所以他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又点好笑,随后跃跃欲试。
圣女已死,他手中的西圣军却还兵强马壮,他的哥哥是圣所的大管事,他还有个好兄弟在本所当圣子,而西域现在也与他交好。
天时地利人和,全让他占尽了,他一直觉得圣所拥有的比皇帝多多了,为这天下做的也比皇帝多多了。
西域异族是他打退的,沿海倭寇是季佐震慑的,全国的经济命脉都在圣所手中,这是圣所最强盛的时刻,他本以为这一次驾临的圣女都可以被他拱上皇位了,结果那娘们居然是个没出息的。
既然她不干,那就他来,反正这本就是他的打算。
……他完全忘了差点有个女人要嫁给他这件事。
五天后,季佑出了京城范围,到达幽州界外的板城,那儿有一处分所,经营着城内圣堂、茶馆和客栈等店铺。
圣所财力雄厚,连带开的馆子都基本是当地最高档的,兼之是自家人产业,季佑自然想也不想,径直到了门口。餐馆的伙计就算不认得他,也认得他这队伍整整齐齐的那一身黑衫红甲,打那双锃亮的皮靴一落地,伙计便已经笑容可掬的迎了上来:“大人里边请,大人先来点儿什么?”
季佑身后的副官熟知自家统领的习惯,立刻道:“楼上专座儿,二两月牙醉,招牌卤肉一盘,另外时令蔬菜随便搭。其他兄弟几个旁边另开一桌,按军制来。”
“诶!得嘞!二两月牙醉……”伙计唱着就进去了,季佑几个走在后面,圣所开的饭馆设计上大同小异,他们熟门熟路的从边上的环形楼梯往上走。
上面正有人要下来。
季佑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人也正在看他。
那是个女人。
黑发如瀑,只在头顶歪歪的扎了个松松的小髻,其余的便一直垂到了小腿上,衬得面容莹润如玉,红袍浓烈似火。
她眼长,眼尾妖;眉长,眉峰柔;鼻挺,鼻尖润;唇红,唇角翘。
那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看似温婉清秀,可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让人打心眼里悸动喜欢。
季佑差点就心动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眼里真的只有她一个,连她身周围着那么多仆从都没注意。
可在两人对视一眼之后,他只觉得头皮一凉。
她看他的眼神,很认真。
平静、平淡、平和,没有丝毫感情。
她看了看他,又顺势看了看他身后,紧接着左右环视一圈,最后又看向他……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看他,看人,看物,她视之如一,万物皆在眼中,又仿佛皆没入眼。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庙里的菩萨,普度众生慈悲善相,然而无论凡人如何在ta面前跪拜哀求虔诚乞怜,ta们的眼神都不会有丝毫变化,就算看着你哭死在座前,也不会有丝毫愧疚难过,依然平和如初。
这是人吗?
他甚至产生了这么个错觉,西域异族号称通天的萨满,作法后自称身上附了鬼神,也不曾有过这般仿佛慈悲又残忍的眼神。
似乎是因为他的盯视,那女人环视一圈后,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她眨了眨眼,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渐渐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疑惑。
她因他生了别的情绪了!季佑居然这么幼稚的雀跃了一下。
终于,她先动了,也不开口,只是往微微侧身,左手拦了自己的仆从,右手朝他抬了抬,竟然是个请的姿势。
季佑下意识的带着身后的手下一道侧身让了,那女人便二话不说与他擦肩而过下了楼梯,身姿利落迅捷,闺阁小姐的长相,却带着股江湖儿女的洒脱气。
她身上竟然没有味道,一丝传说中的“香风”都没有。
他这时才听到她身后的老妈子啰啰嗦嗦的低喊着:“小姐!小姐!帷帽!帷帽!哎呀这这这都是外男,成何体统!”
那“小姐”闻言,猛地一停,转头,那样子明艳又充满威势,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发脾气,可不料她竟然只是很好脾气的“哦”了一声,乖乖等在那:“那你给我戴上吧。”
连声音都如眼神般,平静无波。
这若不是个不经世事极为单纯的人,便是……季佑已经回身继续带队上楼,一直到一人坐在桌前了还在看着她们一行人消失的门口,琢磨着如何形容。
“看咱们大人……”一旁桌上几个随从相互使眼色,露出暧昧的笑。
“魂都被勾走了。”
“嘻嘻!”
却见季佑整个人忽然一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古怪的红衣小姐竟然又回来了,在门边头往后仰着,直直的望向二楼的他,看了一会儿后挑了下眉,又一回神,消失在门前,只剩下帷帽上的轻纱在门外一晃而过。
季佑过了许久才放松下来,心里面翻江倒海,万般复杂。
一个机灵的属下凑了上去,小心的问:“大人,要不要属下去打听一下,不知是哪家小姐?”
季佑沉吟了一下,摇摇头:“不要节外生枝。”
他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很想知道她是谁。或者说某种抵触的情绪超过了想知道的心情。
属下应了一声回到自己座位上,几人一合计,纷纷叹息,听只言片语,竟然把错归在了小皇帝逼季佑发的那个誓上。
季佑听着有些心烦,轻飘飘的看了他们一眼,随从们立刻都噤声了。这效果不由得又让他想起那女人的眼神,若是被她看一眼,恐怕他也会说不出话吧。
想到此,他忽然心里一沉。
曾经也有个女人,有过这样的眼神。虽然不多,但仅寥寥几眼,他便献上了自己打下的整片疆土。
但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季佑这般反复想着,终究抵不过心里的烦躁,一抬手招来了手下:“去查查。”
手下心领神会:“是!”
虽然自家老大发了这样那样的毒誓,但是并不妨碍手下为他去打听这样那样的八卦,万一人家小姐真跟老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虽然兄弟几个普遍觉得那姑娘缺了点儿人气,看得人瘆得慌。
季佑本来好好的奔向自由之旅就被这一次邂逅打乱了心绪,一直到傍晚下榻时都没得到什么答案,他甚至开始烦躁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自家手下的效率,明明平时没那么慢的。
正心烦意乱之际,手下终于过来了,神色有点复杂:“大人,打听出来了。”
季佑正在桌上写信件,闻言笔顿了顿,又极快的继续:“嗯。”
手下犹豫道:“那个姑娘,大人您应该听说过。”
季佑没反应过来,抬头挑挑眉:“莫非你也听过?”
“是,是的。”手下道,“属下也听说过的。”
季佑不耐的皱了皱眉:“你在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