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妆 第22章

作者:姚颖怡 标签: 爽文 长篇言情

  心腹在书案前站定,脸上却难掩惊惧,他深吸口气,终于让自己缓和下来。

  “七少要进京了。”

  邹雪怀一怔,手中的狼豪笔落在纸上,雪白的信笺上染出一团墨渍。

第40章 黄叶舞秋风

  南边还是绿树葱茏,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已到了秋叶飘零的时节。

  银杏胡同外面黄叶纷飞,那十几棵粗壮挺拔的银杏树在秋风中摇曳,卸下遮天蔽日的金黄树冠,渐渐露出灰白的枝桠。

  最初这里的银杏只有一棵,已有几百年的树龄,银杏胡同也因此得名。

  太祖皇帝立朝后,把银杏胡同赐给了定国公萧渊。那时萧渊已逾四旬,膝下却只有一子萧长敦,武将之家最是讲究人丁兴旺,萧渊特意请了钦天监的李无涯来给新宅子看风水,李无涯便让萧渊又移来一棵银杏树,种在原先那棵树旁边。

  说来也巧,那棵银杏树移来的第二年,定国公夫人孟氏以四十高龄生下一子,取名萧长厚。

  这件事在京城一时传为美谈,定国公的两个儿子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人人都说是因为多种了一棵树的缘故。

  太祖皇帝听说后,宣旨让萧渊和孟氏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萧长厚进宫。

  那日,孟氏和孩子见过太祖皇帝后,便去了皇后杨氏的坤宁宫。

  说来也巧,孟氏刚和杨皇后聊了几句家常,内侍便传来喜讯,容嫔发作了。

  当天容嫔诞下一子,便是皇四子,后来的秦王周桓。

  太祖皇帝虽然已经有了三位皇子,但这个儿子对他而言意义不同。

  这是第一个在皇宫里出生的皇子,而且也是生母血统最高贵的一位皇子。

  容嫔康氏双十年华,是前朝哀帝十六女容嫣公主,也是太祖皇帝最宠的嫔妃。

  是以四皇子刚刚满月,容嫔便母凭子贵,封为贤妃,位列四妃之一。

  太祖皇帝很高兴,想起四皇子出生那天,恰逢萧渊夫妇带萧长厚进宫,而萧长厚的出生本就有几分神奇,于是太祖皇帝在萧长厚尚在襁褓时就给他封了一个正四品上骑都尉。待到萧长厚五六岁时,便时常被召进宫去和皇子们玩耍。

  萧长厚和四皇子周桓同龄,比五皇子周梓年长两岁,这两位小皇子中,他和四皇子最为亲厚。

  后来皇子们满了十三岁,纷纷出宫开府,萧长厚和四皇子更是形影不离,千金裘,五花马,仗剑而歌,他们是大齐顶尖的王孙贵胄,是京城最引人注目的少年。

  再后来四皇子封了秦王,去了西北;五皇子封了桂王,去了广西,从此后天南地北,各奔西东。

  ……

  定国公萧长敦背着手,伫立在院墙下,青砖碧瓦围起来的那方蓝天下,银杏树的枝干越过墙头探进院子里。

  “国公爷,小的让人去把那些枝子砍了。”阿马在一旁说道。

  阿马不姓马,他跟着主子姓萧,他叫萧马,是早年老定国公萧渊行军时收留的孤儿,他比萧长敦大了两三岁,从小到大,他一直跟在萧长敦身边。

  “不用砍,这样看着热闹些。”微风吹起,几片金黄色的树叶飘进墙来,萧长敦伸手接了一片,捏在手中。

  弟弟萧长厚十五岁时,父亲去世了,从此后萧长敦便是一家之主,长兄为父,他比弟弟大了二十岁,他的长子萧祎、次子萧炜都比萧长厚年长,因此,萧长敦对弟弟除了兄弟之情,还多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情感。

  萧长厚成亲前,在那两棵银杏树旁,萧长敦带着萧长厚,兄弟二人亲手种下了十棵银杏树。

  “当年这里只有两棵树,父亲膝下便只有我们兄弟二人,现在我们种了十棵树,这一代我们萧家儿郎至少要有十个了,你可记得,一定要赶在生老十一之前,再多种几棵,哈哈哈。”

  那时,萧长敦已有六子,嫡出五子,庶出一子,萧家人丁兴旺,生机勃勃。

  手里的银杏叶渐渐模糊起来,萧长敦黯然松手,叶子随风飞去,一转眼便消逝无踪。

  萧长厚死在他成亲后的第六年,膝下只有一子,那年他只有二十五岁。

  这八年来,萧长敦总是会想,如果那年他们种下的是九棵树,而非十棵,后面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他们是武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觉得树种得越多越好,便种了十棵树,却忘了九的寓意才是最好的。

  “国公爷,南边有信来了。”

  耳畔传来阿马的声音,萧长敦没有回头,他木然地伸出手去。

  南边的信,那就是邹雪怀写来的了。

  这些年来,邹雪怀每个月都会写封信来,风雨无阻从未中断。

  有时候,对于南边的一些事,他比飞鱼卫更早知道。

  但是对他而言,也只是知道而已,他早已不过问朝中之事,各个卫所各个衙门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邹雪怀还是会事无巨细告诉他。

  信封递到萧长敦手中,他忽然感觉似乎哪里不对,这才收回空洞的目光,视线落在手里的那封信上。

  他明白了,这种不对的感觉是来源于重量,今天的这封信比起以往要轻了许多。

  他没有回书房,站在墙下就撕开了火漆。

  果然,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纸上密密麻麻是邹雪怀的蝇头小楷。

  护国公府派了嫡长孙杨锦程前往上乔镇,陶世遗全家皆亡;秦王麾下怀远将军蒋双流冒充龙虎卫,去了下乔镇……

  看到这里,萧长敦的眸子蓦的一缩,他看到了几个字:七少已去往京城!

  七少……七少……

  萧长敦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向院墙之上的那一方天空,又有黄叶被风吹落,萧长敦再次伸手去接,可那叶子却像个调皮的孩子,在他手边滑过……他没有接住。

  萧长敦苦笑,他的手还停在半空,秋风吹起,那片银杏叶在风中舞动,或盘旋,或跳跃,越飞越远,飞过青砖砌起的院墙,飞出了萧长敦的视线。

  七少要进京了,七少要回来了!

  “阿马,去把……”萧长敦没有说下去,他原本想让阿马去收拾院落,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下了。

  不会回来的,不会!

  “阿马,若是大爷回来了,让他来我的书房。”萧长敦在墙下站立一刻,缓缓离去。

  他的鬓边丝丝白发,背脊微微佝起,一如墙外满地落叶。

第41章 我不说

  相比于仅有五十余里的乔河,内西江江面更加宽广,来往的船只也更多。

  最初的那两天,芳菲从早到晚,都在观赏江上风景,看到有货船经过,她会诧异船上的货物好多,不会把船压沉了吧;看到有客船经过,她又会好奇船上有那么多人,带的粮食吃完了怎么办?总之,都是些大惊小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好在小孩子的耐心有限,到了第三天,她就对江上的风景和大船小船没有兴趣了。

  “小姐,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啊?”随着自己的一句话,芳菲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沈彤失笑,你在船上三天了,才想起来要去哪里?你不觉得晚了吗?

  “去哪里都行。”沈彤说道。

  “不行不行,如果他们是坏人呢?”芳菲四下看看……跳下去好像会被淹死。

  “坏人就坏人呗,管吃管喝,还不用我们两条腿走路,有何不行的?”沈彤反问。

  芳菲眨眨眼睛,小姐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她们没钱,又是小孩子,从上乔镇走到柳家湾,鞋子都磨破了,夜里只能住在荒郊野外,吃饭全靠小姐下河摸鱼……想一想,好像现在也挺好的。

  “小姐,那我们不去找太太了吗?”芳菲压低声音问道,虽然她觉得太太应该已经死了,可是她不想承认,如果连太太也死了,小姐就太可怜了。

  “找啊,当然要找。”沈彤看着江面,若有所思。

  前世她是在京城见到母亲,无论现在母亲是否已在京城,她都要去京城找一找。

  而这条船是在北上,即使他们不去京城也没关系,她会想办法让他们去京城。

  没有了小丫鬟的大呼小叫,船上的人终于耳根清净。

  蒋双流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沈彤身上,小姑娘坐在窗边,正和小丫鬟压低声音叽叽咕咕。

  也就是个小女娃而已啊。

  蒋双流收回目光,他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小女娃有些与众不同。

  这时,莫敢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鱼篓,芳菲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蹦蹦跳跳跑过来:“有小虾米吗?”

  在船上待了两天,她已经和这位看不去不像好人的小哥混熟了,昨天莫敢给了她一只小青虾,她用碗养着呢。

  “有,都还活着,你挑一只养着吧。”莫敢好脾气地说道。

  “好啊,谢谢哥哥。”芳菲眉开眼笑,欢天喜地。

  蒋双流的目光重又移到沈彤身上,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个小女娃与众不同了。

  严格说来不是与众不同,而是与一般孩子不同。

  芳菲为了一只小青虾欢呼雀跃,而这个小女娃却依然坐在窗前,看着江面出神,即使是端庄文静的大家闺秀,这个时候也会好奇地偷偷看上一眼吧。

  而她,却依然坐在那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外界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她感兴趣时看上一眼,不感兴趣时视而不见。

  如果她是一个久历世事的成年人,这不足为奇,但是在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身上看到,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偏偏这个孩子全无那种硬装出来的成熟做作,她的眼神纯净,笑容甜美,是个令人感觉很舒服的孩子。

  蒋双流决定要和这个孩子谈谈了。

  在柳家湾时,他没有盘问这孩子,一是不想露出端倪,二来也担心吓到小孩子。

  蒋双流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做事亦如此,他觉得现在可以谈了。

  想到这里,他那张千年冰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船舱里就只有蒋双流和沈彤了,芳菲被莫敢用两只小青虾给骗到了甲板上……

  “是谁送你们到柳家湾的?”蒋双流可没有莫敢的本事,相对于哄小孩,他更喜欢开门见山。

  “没有人。”沈彤说道。

  “你丢了的这些日子在哪里?”蒋双流又问。

  “我在表舅家里,表舅的姨娘要喂我吃寒食散,我害怕,就和芳菲逃出来了。”沈彤没有说谎,她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你们逃出来的?怎么逃的?”蒋双流问道。

  “爬墙头啊,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沈彤觉得这人挺有意思,莫非还以为她能杀出重围从大门里跑出去吗?那就不叫逃了。

  蒋双流一怔,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幅画面,两个小姑娘你拽着我,我扛着你,虽然费力,但倒也没有多少难度,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后来呢?你们遇到什么人了吗?”蒋双流问道。

  “遇到了啊,回到柳家湾就遇到大叔您了。”沈彤笑眯眯地说道,她们很幸运,遇到一位提供食宿还能坐船北上的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