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 第151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穿越重生

  “汉渚自知樗栎庸材,非女良配。又蒙尊上前番谆谆教训,后辈小子如饮醍醐。本当从善如流,勿令己身成为祸始。但小子又何其有幸,以驽懦之躯,竟也得佳人倾心相付。故思虑再三,虽明知尊上心意,也感念万分,但只能斗胆悖逆。无它,因小子不敢辜负佳人恩情,惟庶竭驽钝,护她安好,不死不休。”

  “我亦可承诺,今日起,未得叶氏母上首肯许婚得她为妻之前,我必敬她,爱她,谨守礼节,请尊上安心。”

  “以上是我最后答复,字字出心,若有冒犯,敬祈谅解。”

  “一并代请叶氏尊伯母之福安。

  后辈小子汉渚谨禀。”

  这封回信郑龙王已看了好几遍,内容早就了然于心。

  他见叶云锦坐着,双眉紧皱,始终盯着信,一言不发,神色显得异常凝重,他的心里,不禁也迟疑了起来。

  从前他不应叶云锦之求带她离开,一是不愿连累她,二来,他也无法丢下一切责任,不管不顾。

  而后来,那夜过后,他不和她私下往来,是担心坐实传言,坏了她的名节。

  她是苏家的当家主母。这样的事如果被人发现,自己无妨,于她却绝非小事。

  他绝不能令她身处险地。

  况且他心里也十分清楚,他们的女儿,苏家的“少爷”雪至,在慢慢长大后,对他这个传言里和她母亲有私的外人也是颇有敌意。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再怀有别念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暗中保护他们。

  这两年,她和兄长在省城那边遇到了荀大寿的滋事挑衅,他也是知道的。去年他便是获悉叶汝川可能要遇不利,这才赶去救了人。

  当时他原本计划,倘若荀大寿继续逼迫,他便出手。没想到叶云锦兄妹另外找了条门路,联系上了贺汉渚,将女儿送去天城读书,阴差阳错,这才有了现在这诸多的后事。

  在收到贺汉渚的这封回信前,郑龙王便已得知京师里的突发事变,猜测他和贺家仇家陆宏达应当快有一战了。

  收到信后,他既诧异于贺汉渚的回复,但老实说,这几天,心里也是反复思量,想了不少。

  自己终究不是明道上的人。况且,他也已年迈,又能保护她们母女多久?

  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

  “我想着,你是雪至的母亲,这是关乎她终身的大事,不能不叫你知道,所以将你请来……”

  他看着叶云锦的神色,试探着说:“其实贺家的这个小子,我也略微了解过,除了和雪至的这事急色了些,考虑不周,该打,我看他别的方面,倒也没那么不堪,算是出色的了……”

  叶云锦依旧眉头紧皱,眼睛看着信,不说话。

  郑龙王便话锋一转。

  “况且,先前就能弃了窖藏,丝毫不为所动,也算是难得了,云锦你也不要把他想得过于不堪。当然,他仇家太多,咱们女儿要是跟了他,往后恐怕不能过上安稳日子,你不满意,我也是知道的……”

  叶云锦突然从信上抬起眼,望向正开解自己的郑龙王。

  “我什么时候说我对他不满意了?”

  郑龙王突然遭她抢白,一怔。

  “他和雪至年纪都还小,边上也没长辈敲打,一时犯错,也是在所难免。信我看了,我看他很有诚意,知错能改。况且,人活世上,谁能保证一辈子无病无灾?女儿若真和他情投意合,愿意跟他,他也能做到他信上答应的事,竭力护我女儿周全,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盯着郑龙王。

  “我倒是觉得雪至眼光不错,挑了个敢担事,也愿意为她担事的男人。”

  郑龙王岂不知她暗有所指,沉默了。

  叶云锦不再睬他,自顾又看了一遍信,沉吟了下:“雪至自己愿意跟他,那就行了。就这么定了,用不着你再教训贺家孙子了!”

  她又瞥了眼郑龙王。

  “至于你,你若是把雪至当女儿,那就帮贺家孙子做点事。你那个什么窖藏,他说不要,你难道不会自己送给他?”

  “我走了!”

  她站了起来,戴上刚脱下的披风帽首,再不看郑龙王一眼,转身就朝外走去。

  郑龙王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走出了那道门,立了这许久,有些支撑不住了,一手扶着腹部,另手撑着桌面,缓了一缓。

  叶云锦走出屋,始终没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再挽留自己的片言只语,静悄悄无声无息,虽明知这人心肠冷硬,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但心里的那一口气,却依然堵着,憋得发慌。

  她踏着楼板走了几步路,远远看见王泥鳅守在梯口,等着送她出去,不由地停了步,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压不下那口气。

  既然见了面,倘若不问出来,她就这样回去了,只怕是如鲠在喉,别再想睡得着觉了。

  她咬着牙,突然转身又走了回来,一把推开了门。

  “姓郑的,倘若不是今天女儿的事,你这一辈子,就算是死了,是不是也没打算再见我一面了……”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脚步停了一停,反应了过来,疾步奔了上去,伸手抓住郑龙王的胳膊。

  “你怎么了!”

  郑龙王面色蜡黄,额上沁着一层冷汗,和刚才见她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叶云锦登时想起他之前受伤的事,心慌意乱。

  “你的伤还没好?!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她慌忙转头,要叫王泥鳅进来。

  “不用叫了!你扶我坐回去,缓一下就行。”郑龙王低声说道。

  叶云锦只好扶住他,用自己肩膀撑着他半边身体,架着,慢慢地坐回到了椅中。

  “我没大事。上次是疏于防范,没想到老六竟会伙同外人对付我,这才着了道。刀头涂有乌头,所以伤好得没那么快。”

  “我命硬,老三也请了良医了。我没那么容易死,你不用担心。”

  郑龙王靠在椅背上,望着神色焦虑的叶云锦,微笑着道。

  叶云锦探手摸了摸郑龙王的额,触手微热,知他发着低烧,又是心疼又是怒,咒骂着那个老六,忽然想起来。

  “对了!雪至!我听我兄长说,雪至在那边学得不错,还去了什么万国医学大会!我让她回来!帮你看看!要是她不行,她肯定也知道一些好的西医!”

  “我也看过西医了,在用着药。你不用麻烦她。”郑龙王不假思索地拒绝。

  “不行!她那边的医生肯定不一样!你等着,我这就去给她发电报!”

  叶云锦急匆匆转身就要走,忽然感到手一热,扭头,见郑龙王伸出手臂,攥住了自己的手。

  她一怔,停了步。

  郑龙王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真的不用找她了。我不希望你们母女因为我再起不快。”

  女儿大了之后,大约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了些早年关于自己和郑龙王的传言,对他极是厌恨,这一点,叶云锦不是不知道。

  她回过神来。

  “我去告诉她,你才是她的爹!我把我以前的事统统都告诉她!我告诉她,当初是我没办法,我去找你,是我强迫你的!和你无关!”

  郑龙王凝视了她片刻,微笑了起来,低低地道:“云锦,外头人都说你精明胜过男人,你却怎么这么糊涂?以前我要是真的不愿意,你又怎么强迫我?”

  叶云锦呆住了。

  “不要让她知道。倘若她知道了,以此为耻,反而更加伤她。我怕她因此怨你一辈子。”

  叶云锦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自己年轻时便结识了的人,慢慢地,眼角泛红。

  郑龙王低声道:“贺家那个孙子很是不错,至少,他比我值得托付终身,敢作敢当。雪至现在过得好,往后你们母女平安,我就无所求了,你不要再拿我的事去打扰她。”

  叶云锦潸然泪下。

  郑龙王笑道:“你别哭了,我真的没事。我六七岁就拿刀杀人,这辈子受过的伤又不止这一次,多少回比这更严重的都挺过来了……”

  叶云锦再也忍不住了,委身,扑了过去,额头靠在他的肩上,闭目。

  郑龙王的身体微微一僵。

  一缕携了潮气的夜风从不知何处的门窗缝隙里钻了进来,屋里暗火摇曳,墙上人影也随之晃动。

  楼外的夜雨OO@@地敲着瓦顶,一灯如豆,耳畔愈显寂静无声。郑龙王没动,既没伸臂抱住女人,也没推开她,任她靠在自己怀里默默流泪,良久,不知几时过去,这静谧忽然被打破。

  外面码头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呼叫之声。

  是今天的最后一条夜船泊了岸,船主在呼人卸货。等卸完今日这最后一批货,那些还等在码头的苦力就会涌进这里,呼叫堂倌替他们打几提老酒,喝几口,驱散潮寒,享受这一天劳作后的短暂的放松。

  郑龙王迟疑了下,终于低下头去,缓缓抬起一只手,用粗糙的指,替还靠在自己怀里的女人擦了下她面颊上的一颗最大的眼泪,低声道:“晚上要说的话,也都说了,你回吧。等下这里就会来人了……”

  “你吩咐我的事,我会办的。”

  他说完,收回手,身体靠回在了椅背上。

  灯火投映在郑龙王的脸上,他的神色又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和沉静。

  叶云锦慢慢起身,自己掏出手帕,抹去泪痕,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屋,跟着一直等在外的王泥鳅下了楼,像来时那样,从后门走了出去,随即上了马车,在雨水织成的无边夜幕里,无声无息地离去。

  叶云锦回到家中,深夜无眠,独坐在房里,沉吟了许久,终于打定主意,坐到她平常用来理账的一张桌前,取出信笺,写了一封信。

  ……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

  三月中旬,又是一个周六的傍晚,明天休息。

  这个时间是医学校的一周里气氛最为轻松的时刻。校园的路上,不时走着三三两两谈笑风生的学生。

  今天是前室友布庄小老板李同胜的生日,蒋仲怀他们晚上又要出去聚餐庆祝,昨天就来叫苏雪至了。苏雪至倒是很乐意去,但难得周末晚上有空,她已经有约了,实在没办法,中午提早去向李同胜祝贺了一番,下午便又泡在了实验室。

  余博士安葬完老友回来后,便辞去了原来的中学教职,一心也扑到这边的事情上。

  她和余博士已经成功地分离出了几株帚状霉菌。现在在观察,是否能产生抗生素。

  一个下午苏雪至都在忙碌着,现在和余博士讨论实验结果。不知不觉,外面天黑了下去,余博士过去打开灯,苏雪至这才突然惊觉,看了眼时间。

  六点半了!

  天!

  她一忙起来,就容易忘时间!

  她急忙站了起来,向余博士道歉,说自己晚上还有事,只能先走了。

  余博士笑道:“没事没事,你去吧。我等下也要走了。”

  苏雪至脱下白大褂,急匆匆回到寝室里,换了件常服,临出来前,想了起来,下意识地又回到镜前,梳了梳自己的短发。

  其实就她现在的发型来说,梳不梳,也完全没影响。

  她出了校门,看了眼身旁,见无人留意,拐到一旁的岔道上。

  暮色笼罩,她远远看见路旁的一座荒坟边,停了辆车,贺汉渚就靠在车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