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 第88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穿越重生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所以,以后千万不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自我感动里用这种词来奉承我,我会有一种听到丧钟的感觉,不吉利。”

  苏雪至怔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再寻常不过的“好人”这样的感谢之言,都会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抗拒。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又多想了,在他这段充满自我贬低直白到了极点的言辞里,她却好像感觉到了一种冷酷的自我解剖和辛辣的自我嘲讽。

  原来他不只是喜欢抓住一切机会去肆意地嘲讽她,当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他,却忽然好像哪里轻轻地触动了她心底的某个地方。

  她感到迷惑,好似也有点难过,为他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从前她只知他人前翻云覆雨、通权达变,又以心狠手辣而出名,人皆以“四爷““司令“而尊他,即便是他的敌人,也只能避其锋芒,最多在背后咬牙切齿磨刀霍霍罢了。

  她却没想到,人后,他竟也有如此阴郁颓丧到了极点的一刻,唯其这种突如其来流露而出的阴郁和颓丧,和平常的他对比分明,宛如昼白和夜暗的两色,才愈发叫人惊讶,难以忽略。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一个人才会把加在他身上的“好人”两字称赞都能听成是丧钟的声音?

  这巨大的反差之下,到底哪一个贺汉渚,才是真正的贺汉渚?

  苏雪至忍着,才没有继续追上去拦停他,认真地告诉他,她刚才的那句话,不是出于奉承,而是出于她的真心实意。

  她真觉得他是好人,即便他像他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但至少,在她向他表达谢意的这件事上,他不坏。

  这就够了。

  但是她不敢,也没有这样的胆子,只能看着他说完话转身继续朝前走去,最后,身影彻底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贺汉渚走出医学校的大门,和向他敬礼的门岗低声说了两句话,在校门口停了一停,环顾了一圈四周。

  丁春山今天随他一同外出巡检,晚上也一直等在这里,见他出来了,立刻下车来迎,替他打开了车门。

  贺汉渚上去,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丁春山一一点头。

  “还有个事,等明天天亮,你再派个人来一趟,检查下学校围墙的周围,看看有没有人来去的痕迹。”

  “有人跟踪您?”丁春山立刻警觉了起来。

  “我怀疑今晚有人在旁刺探,趁着停电的机会靠近,但大概没想到电力恢复很快,仓促间退走,被我察觉。我刚问了学校的门卫,确定今天傍晚之后,大门里没有进入过校外人员。所以,如果我感觉没错,人应该是分批进出的。“

  “收到,明早我自己来!”丁春山应是。

  贺汉渚点了点头,靠在后座上,开始闭目假寐。

  丁春山开车送上司抵达了贺公馆,贺汉渚让他直接开车回去办事。

  丁春山下车,替他打开车门,贺汉渚却见他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事?”

  丁春山看了眼大门里的方向,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说道:“确实有个事。我听我手下报告,叶公子今天又和小姐偶遇,搭讪说了几句话,问小姐礼拜天是不是还去宣传戒烟,还说等活动完,小姐要是有空,他可以教她骑脚踏单车……”

  他的手下就是替贺兰雪开车的那个司机。

  丁春山觑着上司脸色,心里没谱,说话也就吞吞吐吐:“因为是苏少爷的表哥,也是四爷您的亲戚,所以我的手下也不知道该不该拦……”

  贺汉渚听了,没什么表情,只道了句不必拦,随即走了进去,丁春山也驾着车,迅速离去。

  凌晨。公馆的大门紧紧关闭,妹妹房间的灯熄着,佣人们也结束了一天的事,这个时辰,早已酣然入眠。

  贺汉渚刚从他的书房回到房间,也预备休息了。

  他除去身上的衣物,走进浴室,拧开龙头。

  水落在头顶,漫湿了年轻男人脖颈前那突出的喉结,落在一副宽阔的肩背上,又迅速地裹满了他光着的一具肌理清晰的精瘦而有力的躯体。

  重要的事,他在书房里的时候,已经考虑得差不多了。

  然而,今夜,还有一件并不那么重要的小事,此刻,当夜深人静,在这个最为私密的沐浴时刻,却又突然从他的脑海里浮了出来,甚至有点驱之不散的感觉。

  这令贺汉渚感到了没来由的几分懊恼和不快。

  像洗澡这种时候,他通常不大会想事情。最适合做的事,就是排空脑子,让身体得到彻底的洁净和放松,好准备接下来的睡眠与休息。

  他从小就有夜间干咳的毛病,发作最剧烈的时候,连呼吸都会感到困难,家人十分担忧,所以从小,他就被家人当宝一样地护着,生怕有任何的照顾不周。慢慢调理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已经算是治愈了,几年间都没再发作过。不料命运生变,朝廷降罪,一夕之间,家族遭遇灭顶,十二岁的他带着妹妹逃亡,流离了一段时间,后来,在王孝坤的帮助下,妹妹得以安顿,少年的他,也登上了去往欧洲的轮船,到柏林就读军校。回来后,他投身革命,成为了千千万万埋葬清廷和旧世界的起义者之一。

  柏林山区冰天雪地里的那几年,他脱胎换骨,但旧疾也就此复发。虽然在那里,结识的鲁道夫医生对他的病情也有多帮助,但从此之后,旧疾再没消除过,只是有时发作剧烈,有时轻些罢了。

  他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也根本没什么可担忧的――等不到哪天真的发病闷死,在那之前,他就极有可能已经死了。他唯一的痛苦,就是有时发作起来,整夜都无法入睡。后来他发现,睡前洗个热水澡,排空脑子,什么都不用去想,完了上床睡觉,好像对抑咳也有所帮助,于是不管是真是假,这个习惯,慢慢地固定了下来。

  洗澡的时候,他不会刻意去想事情。

  但今晚此刻,他却控制不住。

  淌过他全身皮肤的热水,促使毛孔扩张,这感觉,竟令他突然想起晚上在军医学校的训练馆里,停电之后,苏家女儿,她的脸擦碰过自己脸的那种感觉。

  当时他是想避开她的,免得黑暗里看不见冲撞到她,却没想到,还是差点撞到了一起,不止如此,当时恰好他微微低了头,竟就和她面颊擦了一下。

  他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当时他的身体是什么反应,他不可能不清楚。

  正是因为如此,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感到愈发不可思议,并且,有点懊恼。

  太过荒唐了。他在哗哗落下的热水里,闭目,反省着自己。

  大概真的是单身太久,正常的需求,得不到该有的纾解,所以,他才会对一个具体的女人,生出了这样类似于欲望的被吸引的感觉。

  要是别的女人,也就罢了,竟是苏家的女儿,这个他没法用常理去看待的女人。

  又想到上一次,他洗澡的时候控制不住想事情,似乎也是因为苏家的这个女儿。当时他是怀疑她隐瞒的身份。

  还有今晚,他为什么要这么殷勤?

  巡检回来后,今晚他本是另外有个应酬的,但得知她傍晚来找过自己,竟然忍不住,调转方向就来了。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似有点被这个至今还套着一层男人皮的苏家女儿给羁绊住了。

  这个认知,令贺汉渚的心情陡然变得愈发败坏。

  他伸臂,手摸到龙头,猛地旋停了热水。瞬间,水温转凉,继而彻底变成冷水,哗哗而落,当头而下。

  他在陡然无情浇落的冷水里,一动不动地立着,仰面,任冷水冲刷,如此闭目了片刻,等刚才那种仿佛还残留在他脸部皮肤上的异样之感彻底消失,方慢慢伸手,关了龙头。

  冷水停了,只剩几滴残水还沿着龙头的边缘断断续续地滴落,打在了年轻男人那张湿漉漉的英俊脸庞之上。

  他睁开眼睛,扯过了挂在一旁的一条干浴巾,擦干头发和身体,等走出去的时候,思绪已经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欲望是欲望,结婚是结婚。

  曹小姐没法令他生出类似于这样的欲望,但如果无法推脱,他必须要娶,那么他娶曹小姐,目前而言,无疑是最合适的。

  他必须要在各方的势力对抗里,维持住平衡。

  曹、陆、王,是现在势力最为强大的三方,背后各有附庸。

  而自己,根基还不够足够的强。如果现在贸然得罪了曹,曹陆联手绞杀,他没有稳胜的把握。

  至于联合王孝坤去对付……

  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总是很危险的。人有时候为了利益,连自己都能毫不犹豫地出卖掉。

  所以现在,避其锋芒,附向正如日中天的大总统,对他而言,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

  在最后的复仇之前,他还需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同时,他也要等着时局的变化,顺势而动。

  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他必须要有耐性。

  再给他几年,甚至,一两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他从没准备上岸。在汪洋大海里弄水的人,最后只有两个结局,溺死,或者,对手比自己先溺死。

  他的生活里,不需要任何的意外,也不能有意外。

  刚才被冷水一浇,贺汉渚立刻就将脑海里不该有的杂念都驱除了出去。

  大概是最近和他接触最多的女人,就是苏家的女儿,所以自然而然,他的念头动到了她的身上。

  要是再有这方面的需求,也很简单,唐小姐就是个不错的对象。

  正好,他也喜欢脸漂亮身材好温柔聪明知进退、不用负什么责的女人。如果真有需要,她最适合不过了。

  他倒也不妨可以试一试的。

  他赤脚走出了浴室,在心里这样想道。

第82章 (第二天,丁春山回报了结果...)

  第二天, 丁春山回报了结果,说在学校西北角朝向野坟场方向的一段围墙上, 确实发现了一片被蹭过的痕迹,并且,在围墙之外附近的一处覆着浅草的软泥地里,也找到了几个可以辨认的新鲜足印。

  他问过学校保安处的人,前学生监李鸿郗对学生的纪律抓得极其严格,严格得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在他因为之前的那个意外离校“假休”之前,他刚针对部分学生会趁夜私自外出的管理漏洞制定了一个新的惩处措施, 一旦被发现, 毋论原因,当场予以记过。

  他人现在虽还没回来, 但措施还一直被执行着,因为严厉,没再发现有人胆敢违例。而且, 根据保安处的说法,全校也就只有那个本科班的蒋仲怀有胆子带头干这种事,而最近, 他去了军队参加冬训,所以,丁春山断定,确实是有外来之人私自出入。

  除了这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发现。

  “司令, 出于谨慎,我还叫了个警察局下的消防兄弟, 借灭火检查为名,到司令您昨晚发现人的体育活动中心外头也搜查了下痕迹。结果, 在附近角落的一片冬树后头,发现了几个新的脚印。这种地方学生平常应该不会进去的。奇怪的是,经过对比,我发现这两组脚印不一样,属于两个人所有。”

  贺汉渚看向他:“你是说,昨晚可能出现过两拨盯梢的人?”

  “根据我找到的脚印来看,确实是这样的。”

  贺汉渚哼了声:“军医院的庙不大,妖风倒是不小。”

  当时在场的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

  是刺探自己,还是针对她的?

  他沉吟了片刻,吩咐:“你安插个自己人,直接到保安处,负责保护苏雪至,观察学校里有没可疑的特殊之人。有任何事,可以直接越级向我报告。”

  丁春山应是,敬礼后退出。

  城南的山麓附近,和煦的冬阳已经照了几天,村居道上的积雪,渐渐开始融化。

  午后,周家庄的几个村民寻到了这里,带着本村土产和一幅他们今年最新印出来的卖得最好的吉祥年画,来向木村表达他们对他之前救了周小玉的感激之情。

  木村十分高兴,殷勤招待,亲自送走村民后,进了屋,就把那张印着喜庆胖娃娃和鲤鱼的年画贴在了自己书房的墙上。

  年画的旁边,是一幅他前几天在家中休息时刚写的字: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一左一右,一闹一静,非但没有对称之美,反而因为风格差异过大,看着显得有点奇怪。

  但木村却似乎并不在意,反而站在年画之前,饶有兴味地欣赏着画面上的细节。

  一个附近村民打扮的中年人为木村家送来了柴火,应该是经常来的,熟门熟路,走到后院,将柴火堆放在墙角后,转头望了一眼身后,随即入了木村的书房,朝着木村的背影鞠了一躬,用日语低声说道:“主人,我来了。”

  木村没有回头,依然欣赏着年画,说道:“中国人是一个懂得感恩的民族,这一点,比我们大和民族要好得多。他们的民间艺人也很是了不起。你看这幅版画,线条多么的复杂,但却杂而不乱,流畅优美。我非常喜欢村民送给我的这幅画,这代表了他们真挚而淳朴的感情,我很珍视这种感情,我会好好保管这幅画的。”

  他说完转身,盘膝坐到了榻榻米的一张矮桌后,朝对方点了点头,神色转为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