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这大明皇位有何用 第38章

作者:痒痒鼠 标签: 穿越重生

  时间到五月份的时候,章怀秀才意识到,环境差是次要的,精神折磨才是要人发疯的。

  这里远离人间,时间很慢。每天,早早亮起的青色天空温柔召唤,梦境中也不着急醒来,缓着性子;晚上,太阳落得慢,脸上的皱纹也来得更慢。因为他们有着最虔诚的信仰,丰富他们的精神,得以抵抗这无尽狂野的寂寞荒芜。

  可是外来人如何受得?江南书生们有事情做,有空就复习他们的四书五经,研讨学问练习大字……章怀秀?别说手机,连一个看时间的手表也没有,他人真要发疯。

  可他不会造手表啊。他大哥携带的简易滴漏,他也刚刚学会怎么看时间。

  他大哥大舅兄争分夺秒认识当地贵族,为了将来做生意,不怎么盯着他,可这几天风大,谁都不敢走远,他更不敢有任何动作——自己回北京的事情,已非吴下阿蒙·章怀秀,想都不敢想。

  他每天,为了不要自己发疯,抓着毛笔,写下软趴趴的狗爬字,简体中文和英语混杂,记录下生命中不能忘记的人和事。

  这里早晚气温变化大,中午热的吃西瓜,晚上又是炖羊汤抵抗寒冷。章怀秀闻着羊汤的味道,和几个小厮跑到旷野里,手持小铲子撅着屁股,比当年高考还认真,硬是挖出来一篮子野菜。

  暮色时分,大地沉静,唯有风声呼啸,吹动青草麦茬一般涌动。他看一眼天色,裹紧身上厚厚的皮袍,挎着篮子来到一条流淌冰渣子的小河,费力地弯腰蹲下来,哆哆嗦嗦地,一颗一颗清洗野菜。

  如果……如果有“如果”,他一定不再浪费一颗青菜。

  元和四年的五月天里,一百五十三个江南书生,一路朝西进发,人疲马倦,全靠一股子精神气撑着。路上遇到大明商队,搭个伙;遇到去北京的蒙古贵族,说说话儿;实在怀念人间烟火气,就跑到热情的蒙古包里,和当地人一起,围着篝火喝一个烂醉。

  夏特古道,西域商路上最为险峻的一条隘道,冰缝、冰河,汹涌的南木扎尔特河,高原反应……一个个书生真的扛不住了,都是被迫露面的肃州将士,背着扛着。

  马匹无法通过木扎尔特冰川,也没有桥或者船,只能靠人一步一步地涉水走。至于有桥的地方,几根滕条,几块木板连在悬崖峭壁的两头,谁也不能背着你,你只能自己闭着眼睛爬……

  北京城,皇上听新科武状元讲书:“夏特古道,秦汉的和亲公主从这里远托异国;大唐玄奘从这里翻越千丈高的哈达木孜达坂,到达天山南麓的佛国龟兹……

  一月份最为寒冷,冷的我们想象不到,积雪很厚,千年不化。六七月份最温暖,也只类似我们的初春,更有山谷邪风吹面,很容易邪气入侵,外地人一般很难承受。”

  “人行走那里,最痛苦的不是环境,而是周围没有人烟。要过了木扎尔特冰川,翻过哈达木孜达坂雪山,至少五天才能看到一个蒙古包,一个月才能见到人群。”

  皇上担心,他想象不出来,但听着非常艰难:“江南书生回来吗?”

  新科武状元,俞大猷,稳重地笑:“回来。如果他们实在坚持不住,肃州将士会直接送他们回来。臣估计,最后能到达叶尔羌国王庭的人,不到三十个。”

  皇上小胖脸严肃:“危险。”

  俞大猷不吱声。皇上又说一句:“大明的公主不和亲……”

  俞大猷一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和亲不和亲,如果是以前,他也觉得不和亲是骨气。他现在还认为这是骨气,可现实是,和亲,对于两个国家的联系,那是什么也无法取代的。

  更何况大明的公主选夫婿的方式……俞大猷默不作声,皇上就看着他,很多人在他面前说话都是这样,小娃娃皇上有模有样地:“俞大猷,说话,恕你无罪。”

  俞大猷鼓起勇气,说出一个自己担忧的事儿:“皇上,和亲有和亲的好处,不和亲有不和亲的骨气。

  家国天下乃是大明儿郎们的责任。然女子之事,也不能忽视,关系到血缘和后嗣繁衍的纽带,联姻是必然。

  血脉传承割舍不断。如今沿海的海盗团伙,有不少,都和日本诸侯家的女子联姻,以图在日本站住脚跟——大明和日本海战,大明上国威严深入人心,很多日本女子都梦想嫁给大明人。”

  皇上迷瞪眼,和亲的好处,他不大明白,但是另一个事儿,他听懂了,眼睛微微睁开,非常不解:“日本女子嫁给大明人,日本本地的儿郎,也娶媳妇?”

  俞大猷:“……”实在没忍住笑出来:“皇上,日本女子梦想嫁给大明人,不是一定嫁。一般人,梦想和现实,有很大、很大……的距离。”

  顿了顿,面对皇上不理解的模样,补充道:“无法跨越的距离。”

  皇上松一口气的模样,学着他的老师们“老气横秋”的语气:“阴阳和谐,男女婚配,才是稳定和长远。”

  俞大猷:“!!!”“皇上说的对。”

  俞大猷觉得,大明的好人家,不可能娶日本媳妇儿。就是打破祖制、联姻蒙古也没有希望——皇家几代子嗣单薄,也没有公主郡主。皇上三岁半的年纪,距离纳妃,远着那。

  俞大猷想通了,准备接着给皇上读《汉书》。皇上的下一个问题冒出来:“为什么要学佛?大唐玄奘,为什么要去西域求佛法?”

  俞大猷回忆自己看的书,谨慎回答:“《大唐西域记》,乃是大唐代著名高僧唐玄奘口述,门人辩机奉唐太宗敕令,笔受编集而成。大约记载当时的实情。

  有关于佛法,东汉时期佛法从印度传到中原,魏晋时期风靡一时,恰逢南北乱世人们急需信仰,到大唐时期,人人都以学佛为雅事,真正的贵族。”

  “时至今日,佛法不断适应中原环境,不断变化,已然和印度的佛法,相去甚远。印度的佛教在二百年前消亡,被商羯罗赶出印度。华夏佛教形成三大系,汉地佛教、藏传佛教、云南上座部佛教……”

  俞大猷知道皇上不喜佛道,细细地讲述,汉传佛教中的大乘佛教,提倡“发菩提心,行菩萨行”“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利益一切众生的菩萨道精神,强调人应报四重恩——父母恩、众生恩、国家恩、三宝恩。

  “如今大明的汉传佛教,听从于皇上,服从于国法,融合民风世情,不敢再干涉朝政,为祸地方。”

  皇上眉眼肃穆,小小的满意:“大明子民。”

  俞大猷一愣,生怕皇上有“灭佛”的念头,重重点头:“对。他们首先是大明子民。‘四重恩’不报,何以自称‘出家人’?”

  皇上的小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显然对于佛门和道门的作为,还是不大满意。只是他天性大度能容,只要佛家和道门都乖乖的,他也能容。

  俞大猷在心里重重地舒出一口气,接着念《史记·汉高祖传》。皇上听得欢喜,汉高祖,他喜欢。晚上玩水的时候,和王守仁老师说:“俞大猷,好好。”

  王守仁老师笑:“俞大猷,有忠心,有将才。臣正打算,出发的时候,带上他。”

  皇上模糊明白,王守仁老师要教导俞大猷,高兴欢呼:“好好,好好。”王守仁老师乐呵:“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明文风鼎盛,然武将急缺。”

  皇上点脑袋。三岁半的小娃娃,白白胖胖的,头上梳着两个小包包,浑身光溜溜的,在水里扑棱胳膊腿儿,特有活力。又因为骨骼还没长成,小身体软绵绵的,抱在怀里跟一团棉花一般,叫人一颗心软成一片。

  王守仁老师给皇上擦干身体,穿好亵衣亵裤,想问问有关于豹房“修缮”的事儿,又觉得,皇上很可能不知道,随即换了问题。

  “皇上要搬到豹房去住?”

  皇上回答的毫不犹豫,小大人的模样:“搬啊。豹房好住,乾清宫热热。”小胖脸皱巴:“杨阁老不乖乖啊。”

  王守仁:“!!”王守仁自然不会给杨阁老说好话,当即表示:“臣支持皇上搬家,明儿皇上搬家,臣来帮忙。”皇上果然高兴,躺到小被窝里,听一会儿《汉书》,眼睛一闭,呼呼大睡。

  话说皇上在科举前,眼看柳树发芽儿,太液池的水波荡漾,就要搬到豹房去,群臣不同意,说倒春寒很冷,说乾清宫有火炕,小娃娃皇上也就答应了。

  科举后,皇上高高兴兴地准备搬家,结果,因为大臣们的阻止气的“哇哇”叫。

  杨阁老说:“豹房距离奉天殿颇远,来回大半个时辰,不方便……”他更生气,气得小眉毛竖起来。

  小娃娃皇上瞪大眼睛溜儿圆,不明白他搬到豹房,和住在乾清宫有什么区别。奉天门里头议论声声,都是各种理由的不同意,他听着,气得要砍脑袋,又记得徐景珩说,群臣和他耍无赖,他也要耍无赖。

  历史铭记的一天,元和四年四月十五日,小娃娃·皇上·朱载垣,坐在龙椅上,挺着小胸膛,小嗓门特大:“朕要搬,要去豹房,去豹房上朝,哇哇哇……”

  小娃娃皇上一句话,就要把朝会地点也改到豹房去。

  群臣震惊的无以复加,“扑通扑通”的全跪下。

  豹房,有人传说那是先皇为了避开文臣的军事中心;也有人说那是先皇的风流窟,男宠女宠无数;有人说那建筑外面都是像豹纹一样,富丽堂皇,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所以叫豹房……

  也有人说,那是先皇懒得起名字,指着自己最喜欢的一只宠物豹子,就叫豹房……

  群臣一想起那个地方,就是先皇时期的各种折腾,义子满天飞,男宠遍地走,如何能同意?前两年,有太皇太后和内阁答应,考虑皇上不要上早朝,只初一十五大朝会,要住到豹房他们也忍了。

  现在眼看着皇上一副千古明君的模样,三岁上朝有模有样的,怎么可能再搬到豹房?万一学坏了怎么办?

  群臣一个个的面色坚毅,一副要撞柱子死谏的模样——我们不怕死,我们不能要皇上去住豹房。

  小娃娃皇上生气加生气,嚎哭的惊天动地:“哇哇哇……朕要搬,朕要搬……哇哇哇……”

  皇上这是,在耍无赖?!!!群臣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第一次面对皇上这般哭嚎,直接懵了,真懵了。

  大臣和皇上之间的润滑剂——内阁,三位阁老也都跪着,三位阁老知道皇上的耍赖,可也在朝堂上第一次面对皇上这个架势,什么大道理都不说了,赶紧哄着。

  谢阁老觉得大臣们就是瞎折腾,豹房怎么了?皇上就是在豹房出生长大的,哪里不好?瞧这哭得,谢迁心疼皇上的眼泪珠子,当即表态:“搬搬搬,臣给皇上搬。”

  蒋阁老对豹房深恶痛绝,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可他也心疼皇上哭成这般模样,就更加痛恨使得先皇早逝的豹房,奈何他不会哄人,只干巴巴的:“皇上莫哭,皇上莫哭。”

  杨阁老知道皇上就是耍无赖,可杨阁老也心疼皇上的眼泪。杨阁老没奈何,他相信皇上的性子形成,和住到什么地方不搭噶,皇上的身边也没有刘瑾那样的太监。

  可他也知道群臣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实在是,先皇留下的阴影太大——他自己也担心。

  杨阁老顶不住皇上哇哇哇大哭的小模样,在群臣和皇上之间那个为难。发现其他两位阁老都动摇,群臣里面动摇的也越来越多,生怕他们都答应了,事后又后悔闹腾,随即换一个方法。

  “皇上,如今刚进入四月,天气尚且不热。浴佛节后就是武举,还是要皇上主持,要不,武举过后,搬到豹房?”

  皇上当然不乐意。

  皇上记得,他上个月要搬,杨阁老说马上科举了,需要他主持……皇上表示杨阁老也不乖乖。可是三位阁老都跪着求着他,他又关心三位阁老的身体——徐景珩说,杨阁老的身体,也不能久跪了。

  小娃娃委屈巴巴地答应,收住眼泪,气呼呼地下朝,回来乾清宫后还是小胸膛气鼓鼓的,一看就是气不顺。

  听到几位老师问他原因,“哇哇”大叫:“清明节后搬啊。”

  几位老师最是了解皇上对乾清宫的不喜欢,自然是哄着:“清明节后也好,清明节的祭祀多,住在乾清宫更方便。”小娃娃鼓着腮帮子气还没消,到底他心大,清明节就清明节。

  小娃娃·皇上·朱载垣,自觉他果然是“唐太宗”,大度,留着他们的脑袋。几位老师只瞧着皇上这“心大”的模样,只庆幸皇上不记得建昌伯了——若知道建昌伯这都大半年了还在审问中……

  几位老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皇上聪明,到底是孩子心性,也对官场和朝堂中的道道不了解,一直也没问建昌伯砍脑袋的事儿……将来?将来再说吧,毕竟是亲舅爷爷,太皇太后还活着,大明以孝治天下……

  科举过后是武举,心大的皇上看着武举打斗,兴奋的不能自己,武举过后就闹着要学武,要学飞飞飞,对自己亲选的武状元俞大猷,更是喜欢。

  经常喊俞大猷来给他讲武功,俞大猷担心影响皇上学习,给他念《史记》,他也听得津津有味。

  到清明节,大明两京十三省,男女老少,祭祀扫墓,担提尊榼,轿马后挂楮锭,粲粲然满道也。拜者、酹者、哭者、为墓除草添土者,焚楮锭次,以纸钱置坟头……

  遇到没有纸钱的孤坟,好心的人家也命小娃娃去给送碗汤,哭一场。待哭罢,日暮也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女子儿童放风筝,男子列坐尽醉,畅饮通宵。

  小娃娃皇上也按照礼部流程,祭祀奉先庙的祖先灵位,晚上回宫,特意到豹房,对着他爹的画像,自言自语说个不停——他出宫几趟,看到小孩子都跟着爹跑,他想他爹。

  “朱载垣长大,去南京看爹啊。”小娃娃和他爹保证,他一长大,就去南京看爹。闻讯赶来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俱是泪眼朦胧,只捂着嘴巴不出声。

  先皇早逝,皇上一个月大就登基,每天乖乖地学习,遇到大事就担起来,老师伴读们,玩伴们,一想起来就心酸。

  可谁也不敢和皇上说,先皇驾崩了,驾崩,就是民间老百姓的“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能呼吸,不能吃饭,不能说话,再也见不到……

  徐景珩赶来宫里,抱着要想要爹,要哭出来的小娃娃,温柔地哄着:“皇上的爹也想皇上。臣和皇上保证。皇上好好长大,皇上的爹,是世界上最欢喜的人。”

  小娃娃就窝在他怀里,瘪着嘴巴,不说话,小身体一抖一抖的,徐景珩就更是心疼,默默抱着他,给他洗澡沐浴讲故事,好歹到晚上临睡前,他的情绪缓过来,安静地睡着。

  圆月在西边的天空升起,夜幕降临,元和四年的清明节,算是过去了。满朝满宫的人都是抬头看天,夜色水洗一般的清亮,亮的人心里头更是迷茫。

  下一个清明节,他们该如何和长大一岁,越发懂事的皇上,说,先皇驾崩了,再也见不到了?

  历经三朝的老臣们,刘阁老这样历经四朝的老臣,都是心酸难忍。他们因为孝宗皇帝,先皇的寿数,这几年来都对皇上的身体状况提着心,皇上越好,他们越是担心。

  老天爷睁开眼睛一回吧,他们皇上这么好,他值得人间最好的一切。刘阁老今儿扫墓累到,加上情绪激动,身体就受不住。临睡前按照太医的嘱咐用药,就觉得,自己还不能死,多活几年,多看着皇上几年。

  皇上·朱载垣,自然不知道这些长辈们的想法。他听徐景珩说他骨头软,不能练武,每天和草上飞伯伯练习内功飞飞飞,飞到天上,看到春波荡漾的太液池,鸭子天鹅在里面玩水,又想起来要搬家的事儿。

  以内阁为首的大臣们倒是不再阻止了,几位阁老见天儿哄着皇上开开心心的,满口答应给搬。

  可是,钦天监监正说:“启奏皇上,最近没有适合搬迁的好日子。”司礼监大太监张佐说:“启奏皇上,豹房在建造泳池,还需要整修一个月。”

  小娃娃傻眼了。

  可是不能搬迁,是事实啊。他也没有办法。四月二十日,钦天监给出的适合出门的好日子,小娃娃隆重送走出发去奥斯曼的使节,一直送到城郊,面对使臣加护卫一千人的队伍,只叮嘱:“尽快回来啊,一起回来啊。”

  奶声奶气的,说的一千个人哭声震天,小娃娃也哭,小娃娃感觉,他一直在送走他的大臣,一个又一个,“哇哇哇”的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

  进入五月份,端午节到来,初一到初五,大明人的女儿节,家家户户的未嫁小女儿,佩灵符,簪榴花,嫁人的女儿,娘家去接女儿归宁躲端午,系端午索,戴艾叶、五毒灵符。

  大明女儿尽态极妍,好看。家家乎乎挂艾于门、绿葱葱的,好看。老少男子们都涂抹雄黄酒耳鼻,说是避毒虫,他看得稀奇。

  他祖母也给他涂抹,他闻着身上的味道,更稀奇。

  初三出宫,听满京城的人唱:“红映钏金黄,双缠腕玉香。闺愁千万里,羞比彩丝长。红縠剪金蟆,轻罗簇艾花……”更是好奇不已。

  徐景珩知道皇上的岁数,刚刚有男女的意识,忍不住笑:“男娃娃和奶娃娃不一样。”皇上懵懵懂懂的,看着女子们身上的花花朵朵,男子们身上的雄黄酒,好似懂了,又好似更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