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476章

作者:姒锦 标签: 女强 穿越重生

  他毫不掩饰眼里森冷的寒意,目光飒飒地落在时雍的脸上。

  “怎么几日不见,姑姑就瘦成这般模样了?”

  这人言语温柔,长得优雅俊美,可话里的尖刺几乎快要随声音刺到她的面门。

  看来东厂眼线也是厉害。

  这分明就是讽刺她许久不见赵胤,思念得消瘦了。

  时雍知道他记恨着自己,过往那些恩怨并没有因为他恢复厂督一职而化解淡去。

  鉴于上次差点被他卡脖子掐死,时雍又对掐喉有深深的痛意,不欲与他纠缠,只当没有听到他话里有话,福了福身,问一声厂督安好,便往良医堂走。

  “姑姑要进去,心里最好有个准备。”

  有个什么准备?

  时雍一听这话便觉得有些不好。

  她猛地掉头看去,目光森然冰冷。

  “厂督大人真是嘴多!”

  时雍以为他指的是自己与赵胤的事情。哪料,白马扶舟垂下眸子朝她走了过来,那两片冰冷的薄唇,慢慢吐出一句比这更为残忍的话。

  “孙老怕是不行了。”

  白马扶舟看着她迅速褪去血色的小脸,眉头微微一蹙,眸中阴冷收敛几分,淡淡道:

  “孙老高寿,已是常人不及。他能活到如今,也是福报了……”

  这番话其实是想安慰时雍,给她一个孙正业早晚会死的转圜余地,可对于受到晴天霹雳而头脑充血的时雍来说,白马扶舟那一张过于平静的脸,无异于冷血怪物。

  时雍深深剜了白马扶舟一眼,掉头而去。

  白马扶舟一愣,看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似乎意识到什么,但他只是一笑,淡然地随后进去。

  孙正业这次是突然发作,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据孙国栋说,早上起来他精神还很好,监督了曾孙的课业,亲自为赵炔诊了脉象,写了医案,还喝了一碗稀粥,吃了半个鸡蛋,红光满面的样子,训人时嗓门也比往常洪亮。

  岂料,饭后出恭的时候,脚一滑,突然倒在地上,便不省人事了。把伺候在旁的小厮吓得够呛,赶紧叫人过来,抬到床上,孙国栋为他切脉,便已浮泛无根,至数不清,乃是危重之兆。

  恰好长公主同太医院的两位太医过来遇上,一阵忙乱地抢救,孙正业再未苏醒,等时雍进去时,便只听到孙国栋的哭啼声了。

  “师父……”

  时雍喊出一声,只觉口干舌燥,声音沙哑得如若缺水,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窒息一般无法思考。

  孙国栋看到时雍进来,眼睛里燃起一抹希望。

  “阿拾来了!阿拾……快来,救救祖父……”

  时雍喉头一紧,压下隐隐上涌的腥膻之气,走到床前握住孙正业的腕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

  顾顺直起身子,看她一眼,说道:“元气衰竭不足,病邪入体深重,病胜脏也,油尽灯枯之象,不得而治了……”

  “国栋,银针!”时雍打断顾顺的话,明知他说的是真的,孙正业确实是年岁已高,身体机能衰退,人事不省,脉动消失,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可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就这么去,还什么都不做。

  “银针!银针来了,阿拾,给……”

  孙国栋将银针捧上来,时雍来不及做太多准备,快速将孙正业领口拉开,让人协助她扶正他的头,然后拿起了银针……

  她的手忍不住颤抖。

  明明心里很镇定,也一遍遍命令自己镇定,可那只手就是不听话的颤抖。

  顾顺见她如此,叹息一声,“孙老脉息绝矣,已驾鹤西去,姑娘不必勉强,让他安详地走吧。这世上哪有死而复生的医术……”

  时雍没有说话,突然张嘴,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她用十分的力道,雪白的手背顿时牙痕深深,几乎快要渗出血来。

  这一痛,她的神色竟奇异的镇定下来。

第457章 医德无双

  内堂里寂静无声。

  时雍专注地行针,根本就不知道身边几位太医院国手正在研究她。

  她的行针手法与普通人是不同的,但见她熟稔地取人中、内关、中冲、足三里、太冲作主穴,快速刺入进针,快速捻转,同时刺激神阙、关元、气海、合谷、三阴交、曲池、大椎、下脘、天枢等配穴。

  “头放低,下垂!”

  时雍额头浮汗,等众人将孙老爷子头部垂下去,再在各穴快速大幅度提插捻转,然后从怀里掏出两粒醒神丸,撬开孙正业牙关含于舌下,再次局部取穴,疏解经络之气,反复捻转刺激……

  在时雍行针前,在场的几个国手除顾顺见识过她的本事,其余人都只是“偶闻”,也如出一辙地不看好她。

  对一个已近绝脉的耄耋老者施救,难度可不比青壮男子,可以说纯粹是折腾人,白费力气、徒劳无功。

  孙正业的表现也正如他们预想的一样,意识已完全丧失,瞳孔散大,四肢厥冷,人根本已经去了。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相信孙正业还会醒来。

  孙家的曾孙女已经情难自禁,嘤嘤地哭了起来。

  只有时雍没有放弃,她重复着施针,额上浮出细汗,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个声音。

  “人中穴位于任督交界,可连接阴阳之气。”

  “也可升血压,改善内脏器官血流量和心功能,促进肾上腺分泌……内关、中冲开窍醒神,调理气机……”

  这些是她脑子里本来就有的信息,还是她通过学习才掌握的知识,时雍自己也分辨不出来,只懂得按照大脑的指挥行针。

  “两刻钟了……”

  堂内寂静无声。

  “三刻钟了……”

  不知谁叹了一句。

  三刻钟过去,孙正业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何苦勉强?

  古人对生老病死的淡然远超后世之人,因为他们相信会有来生。

  而时雍心中所想,却是孙老若不在了,她便再也听不到他说话,听不到他的训导,得不到他的传授了。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时雍想到那天孙正业同她讲的那些话,突然觉得或许师父那天便已经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了……

  可那天的他,仍是十分乐观的呀。

  时雍进针素髎穴,强捻转,低低道:“师父不是说,一定要撑到陛下醒来吗?你不是说无法向先帝和懿初皇后交代吗?怎么能就这么走呢?”

  孙国栋看她这般,吸了吸鼻子,也跟着难受,差点落下泪来。

  “阿拾,祖父他辛劳一世,也是累了,让他安息吧。”

  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众人都这么想,觉得时雍再折腾下去也是徒劳之举。却不料,孙国栋话音未关,头往下低垂的孙正业突然抬了抬脖子,像是卡了一口痰般,咳喘两下,将时雍刚塞在他嘴里的醒神丸吐了出来,虚弱地睁开了眼。

  “祖父!”

  孙国栋瞪大眼睛,兴奋得像个孩子。

  “醒了,祖父醒了。阿拾,祖父醒来了!”

  时雍看到了,握针的手放下,快速在孙正业颈后塞了一个枕头,将他身子摆正,“师父?”

  孙正来半睁的眼,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银针,眼珠动了动,视线落在时雍的脸上。

  “你这丫头……唉!老夫……刚下到黄泉……就被你唤了回来……”

  众人又哭又笑,太医更是张罗着要人去给孙正业煎汤药,时雍却一动不动,看着孙正业,双眼浮上泪雾,一片通红之色。

  “师父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孙正业与她对视,唇角微微扯了扯。

  “唉,老夫要交代的……都已交代过了,临行也无甚可说……”

  他看着哽咽哭啼的孙国栋,良久,又是虚虚地一叹。

  “国栋,你守好家业,本本分分行医,多亲良善,勿与小人为伍,可保孙家三代富足……再往后……祖父便管不得了,得靠你们喽……”

  交代完孙国栋,他目光寻到了宝音长公主关切的脸,声音略有些哽咽,“老夫无能,未将陛下治愈便要被老天收回去了……老夫对不住先帝和懿初皇后,对不住陛下,长公主……”

  宝音鼻子发酸,紧紧握住他的手。

  “孙老,快别这么说,您为大晏操劳一世,已是尽心尽力,我们都很敬重你……”

  孙正业手指冰冷,脸上却露出一个微笑。

  “长公主切勿伤心,老夫活到这岁数,知足了……只是陛下之疾尚未好转,属实放心不下。”

  他说着,叫一声阿拾,脑袋没动,只用眼神示意宝音看向时雍,像交代遗言那般徐徐地道:“老夫子孙十数人,在医术一途,却无一精湛,这本让老夫引以为憾……幸而先帝有灵,临终曾为老夫送来一个好徒儿……”

  孙正业为时雍说了许多好话,他又尽忠尽职地告诉长公主。

  “吾徒可堪大用,陛下之疾,可一应由她料理……直到陛下……睁眼为止。”

  这话要是在半个时辰前说,可能许多人不服,如今却是不同了。时雍单凭一副银针就将一个脉象全无的老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已是了不起的本事。

  宝音频频点头,“孙老你放心,本宫都记下了。”

  孙正业欣慰地看着时雍,目光充满了慈爱。

  “别哭,傻孩子,为师……早已料到会有今日……在我房中有一口箱子,是留给你的……为师行医数十年,生平所观脉象医案,悉数集于其中,你可从中细细体会……行医之人,医是基石,德是道,经验是宝啊……积跬步以行千里,你且行且学,不可懈怠。”

  时雍垂着头,本不想哭,本想云淡风轻,笑着与师父告别,让他放心离去,可这老头子偏生说这么一番话,听得她泪腺如若决堤,突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师父,您说过的话,徒弟都记下了。我说过的话,也都会做到。总有一日,我会光耀师父的门楣,让师父的医术发扬光大,源远流长,泽被万世。”

  孙正业老怀安慰地看着她,唇角竟是浮出一个笑来。

  “如此,老夫去到地上,见着了先帝先皇后……也就有话……交代了。”

  他目光渐渐散去,笑容却一直没有退去,仿佛看到了什么喜悦之事,声音轻缓带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医道开天门,老夫再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