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颂 第166章

作者:青铜穗 标签: 穿越重生

  “臣的父亲也是先帝手下的将领,虽然职位不高,但对先帝的功德惦念在心。臣受父亲影响,对先帝也十分景仰。听说兵部在拟调将领前往皇陵监工,臣就自动请缨领了这个差事。”

  “那你这个想法也很突然。据朕所知,你的家人并不赞成你这个做法。事到如今,似乎他们还在埋怨你冲动。”

  “绝无此事!”王胤说着跪了下来,匍匐在地上,也望着地面的砖块说:“王家受先帝与皇上恩惠,如何会埋怨臣?臣调去黄陵完全符合章程,并无违规之举,请皇上明察!”

  “朕就是查过了之后觉得你这个决定确实有点不合常理,这才想要问问你。”皇帝双目紧盯着他,“朕听说,万寿节之后那天夜里,正好你从营中回府,约了几个人在湖里喝酒。”

  王胤供着的身子抖了一下,不自觉地抬起了头来,看了一眼皇帝后又垂了下去:“是。臣那日喝了几杯。”

  “喝完之后做了什么?”

  皇帝声音凉凉的,不紧又不慢。

  王胤十指微蜷:“臣,臣后来喝醉了,中途就回家了。”

  “刚才不是说只喝了几杯吗?莫非几杯酒就能醉人?”

  皇帝这个提问完全站得住脚。因为古代的酒水度数不能与现代白酒相比,几杯酒是不可能撂倒一个酒桌上的武将的。

  场下出现了一股极致的寂静,赵素仿佛都能听到王胤咽唾液的声音。

  “臣,臣确实喝醉了。”

  “何以见得?”

  “因为,因为那天夜里的事情……”

  就这短短一句话,王胤却像是溺水一般,喘着粗气才能说出来。然而也还是没有说完。

  桌子这边的皇帝与赵素都直直地看向他。他气息更加不稳,喉咙里发出干涸的抽气声,突然他俯下身子,额头梆梆地在地面碰起来。

  “臣有罪!”

  这三个字在寂静的夜空里格外炸耳。赵素望着他,绷着的肩膀倏然松了下来。

  她抬起眼睛:“你有什么罪?!”

  “臣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仔细说来!”

  赵素忍不住拍起了桌子。桌面的碗盘随之跳起,引得皇帝都看了一眼桌上,加了一句:“不得有隐瞒粉饰。”

  王胤哑声道:“有一件事臣没有说谎,那天夜里臣确实喝多了,确切地说,陈的酒量至少有两三斤的量,但那夜里只喝了几杯,臣却开始有些晕头转向。臣以为是船舱太小,闷得慌,于是起身上岸透气,就在那时,臣看到树荫下坐了个姑娘……”

  说到这里他已经窘迫得说不下去。

  赵素道:“看到她之后,你是直接就上去把她给玷污了?”

  “没有!”王胤急于辩解,语气急促,“我看那姑娘容貌十分标致,脸颊红扑扑的,身子软软的靠在栏杆上,一副娇媚之态。我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心血上涌,忍不住上前与她搭讪。我换了两声姑娘,她没有搭理我,当时旁边也没有人在,那里虽然有些灯光,可是不在主道上,我一时大胆,去扯她的手腕……后来我没有控制住,就,就……”

  “你这个淫贼!”

  赵素骂了出来。“你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吗?那是你能碰的吗?!”

  “臣罪该万死,这些日子心里十分不安,皇上若要严惩,臣绝不敢喊冤!”

  皇帝脸色早已阴沉:“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当时不知道,臣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不管你当时知不知道她是谁,你就没有想过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责任吗?”赵素站起来,绕开桌子走到他面前,“你身为朝廷的将领,按理说不该是懦弱之辈,而你伤害了一个柔弱的姑娘,居然都连担负起这个责任都不敢,真到了沙场之上,皇上还能指望你能为朝廷拼死杀敌吗?!”

第301章 城下的月光

  “王胤罪该万死!”

  王胤把额头紧贴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之后,才缓缓直起身:“我对不起程姑娘,我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冷静下来后后悔的不行,程姑娘当时还未完全苏醒,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又害怕呆下去之后引来旁人关注,于是就离开了现场。”

  “那你翌日为何没有去承认错误?!”

  “我当夜回府之后,叫身边人去打听姑娘的身份,他去了有两三日,根据他带回来的消息,我才确认那是程家的姑娘。

  “而由此我也知道唐程两家还有婚约,顿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唐家和程家都不是我能得罪的起的,我若直接去程家领罪,那无异于把程姑娘失贞之事公布于众,万一程家有办法解决这个困局,我的莽撞只会让他们更加难做。

  “思来想去,我就选择了缄默。好兵部要调人去皇陵,就主动去领了这个缺……”

  “所以你觉得自己做的还挺聪明的是吗?你以为程家是那种不要脸皮的人家,打算来个瞒天过海?现在不但两家联不成姻了,还结成了仇,程家中止婚约原是一番好意,结果现在被唐家误会,有苦说不出!

  “程家内院终日愁云惨雾,程姑娘闹着要出家,而你,则躲到了皇陵,打算一避了之!你这个没有担当的禽兽!把人家害成这样,你还觉得自己为他们考虑了,你有多么无耻!”

  王胤被骂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就连旁听的四喜等太监们也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他们眼里赵素的形象,大多还是在臣子面前顽皮淘气的小姑娘,在慈宁宫善于用美食哄陆太后开心的厨子,在皇帝面前备受宠爱,却又不曾恃宠而骄的准皇后。

  像这样义正辞严地教训,还句句如针,刺得王胤连气息都不由自主的压了下去,是他们所未见的。

  “我有罪,但我也实在想不出来有何办法可以弥补过错,如果可以,我愿意迎娶程姑娘,但程姑娘却必然不会看得上我……我已经深深伤害过她,让她下嫁给我,当一个五品将领的妻子,掌小门小户之家,不是更加委屈她吗?”

  赵素听完他这番话,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合着他什么都知道,就自己一个人已经做了决定了?

  她沉声道:“你想了这么多,那你有做过一件吗?你什么都没有做过,你觉得他们道歉会影响她的婚事,所以选择三缄其口。又觉得她不会嫁给你,所以压根也没有想过去向程家提亲。你不是怕她不嫁,是怕你做的丑事败露吧!”

  “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一丝一毫这个心思!”

  “发誓有用的话还要王法干什么?”

  王胤噎住,双眼也暗了下去。

  魁梧如铁塔的汉子,瞬间萎顿下来。就像一段朽木,堆放在夜幕里。

  赵素深吸一口气,白了他一眼后,回到席后坐下。

  她是真替程竺云难过,但此刻除了痛斥他的懦弱和没有担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显然他是不能只图一时之快的。

  皇帝从案下伸手,握住她的手掌捏了捏。

  然后道:“你从前饮酒,可曾有乱性之举?”

  “臣从未有过!”王胤抬头,“那天夜里臣确实喝多了!”

  “你确定是喝多了?”

  听到此处,王胤牙关一紧,而后道:“臣不敢撒谎,那天夜里的酒水餐食,像确实有些不妥。回府后臣、冷静下来,想来想去,那酒是我们几个人一道喝的,菜也是一道吃的,茶也是同一壶,同桌的几位都是与我交好的,他们都未曾中招,且翌日来看我时,都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臣认为酒菜之中不该有问题。唯独——”说到这里他眼里也露出了迟疑,“唯独就是那道酱猪蹄,只有臣一人吃了,若是有诈,那应与那盘猪蹄有关。”

  “那你没去一探究竟?”

  “臣找不到那老妇了。”

  皇帝微收势,再问:“光凭你说的这些,不能证明你不是蓄意为之。”

  王胤默语片刻,说道:“臣记得在登岸时,曾有人前来搭过讪。”

  “什么人?”

  “一个伙计,当时臣以为他是哪条船上的,所以并没有细问他是哪儿的人。他上来就说公子好像喝多了,跟我指了僻静去处,说是可以吹风醒酒。臣无所谓去哪儿,既然有人推荐,自己又是一介武夫,便就不疑有他走了过去。也就是这一过去,臣发现了程姑娘。”

  “这么说你去那儿,是有人指引的?”

  “如果无他指引,臣是不大可能会去那无人的僻静之地的。”

  赵素看了眼皇帝。先不追究王胤的责任,程竺云是夜落单,也是菊英带领的。王胤也经人指引才与程竺云有了交集,这就可证明王胤的确是被人盯上,整件事就是被人设了局。而他们早前的推测也就成立了,所有这些事,无非就是为了针对唐程两家,或者说是为了瓦解陆太后的势力。

  那这事只是冲着花月会吗?

  赵素拿捏不准了,因为如果只是为了花月会,为何还要冲皇陵下手?

  所以,正如陆太后所说的,花月会不过是他们瞄准的一个靶子罢了,背后的人分明就是另有所图。

  当然,这一切还得建立在王胤没有撒谎的基础上。虽然与王胤喝酒的那些同伴都印证了关于酒食那一段真伪,到底如何,还须谨慎。

  像是心有灵犀,赵素刚想到这儿,皇帝就开口了:“既然你无法自证,那便只有交出将印,前去大理寺投案。待大理寺断清楚你言语属实与否,再来论罪。为了程家声誉,朕允许此案私下审理。但你若想逃跑,”皇帝抬起修长两根手指,挪动了一下杯子,“那就——诛九族。”

  末尾这三个字又轻又缓,就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割扯在王胤心肝上。

  他面色惶然,但也未做挣扎,默然半刻后伏地称了“遵旨”,便把腰间荷包取下来,掏出里头拇指大小一枚印章双手奉上,而后又自行解了盔甲。

  侍卫前来带他下去。

  城楼上恢复安静,蜡烛已燃烧过半,空气里飘起了蜡油的气味,而明月早就升了起来,将城下光景又照得轮廓清晰起来。

第302章 是他?!

  皇帝拿牙箸拨了下身旁烛花,侧首看向赵素:“大理寺自有人去证实王胤的话,如果他的话属实,你们对他的态度会改变吗?”

  赵素眉头微皱:“不管是有意无意,事情总是他做下的。不能说无意犯的错就不是错。既然错了,就要承担后果。我不至于要他的命,只要他忠心,夺他的官职也不至于,但对程竺云,对程家,他少一份交代,所以,他还是得想办法弥补过错。”

  皇帝嗯了一声:“这个我不反对。”

  赵素深吸气。事已至此,如何评价王胤?他聚会没错,喝酒没错,照顾老百姓的买卖也没错,但他错在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后,没有负起该负的责。

  至于用不用他,皇帝肯定比她善于用人,这方面她就不操心,不干涉了。

  “我得回去了。”她站起来。

  “我送你。”

  皇帝示意宫人们掌灯。

  赵素跟他走了几步,看到四喜手上那件黄袍,又停住步:“我忽然觉得,如果下手的这人是想谋夺皇位,他搞件黄袍不是提前暴露么?而且,在皇陵下手,撤退的时候却把黄袍塞在树洞里,难道这件黄袍对他来说没有用了?去炸地宫,他穿黄袍作甚?”

  坦白说,这件黄袍足够有影响力,但是出现的太突兀了。

  皇帝负起手来,看了一会儿天空,而后道:“所以呢?”

  “他总不会是打算在地宫登基吧?”赵素摊手,“所以要不是半路也遇上了什么变故,只能半路把袍子抛下,那他们就是故意混淆视听。

  “也许他故意让我们以为有人图谋皇位,好让我们把注意力投到朝中大臣身上,然后他们依旧可以暗中行事,达成他们真正的目的。”

  “这么说倒不是没可能。”皇帝微微颌首,“还想到什么?”

  “没了。”赵素摇头,“现在唯一露面的反派只有菊英交代出来的那个三爷,但我觉得他仅只是个线索,不是什么主要人物。”

  多年宫斗小说看下来得出的经验,最先露面的多半不会是主犯。

  “有线索好过没线索,明天我传顺天府尹进宫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