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流一笑中 第68章

作者:随宇而安 标签: 穿越重生

  “所以你揭开了当年在枢机楼埋下的暗棋,掠走救命药草,就是逼着我踏入你的棋局之中。”徐慢慢冷冷道,“或者说,我一直都在你的棋局之中。你早知道我的容貌,那么之前你让敖修带着窥天鉴前往闲云殿时,便已经认出我了。”

  “没错。”晏遮炽热的目光盯着徐慢慢冷漠的脸庞,“我寻了你三百多年,终于又见到了你。不过当时我也不知道,你就是潋月道尊。我下令让敖修跟着你,只是想知道你这些年来在哪里,都做了什么,又有什么打算……”

  “血尊在天都筹谋对付吞天神尊,也是你让手下人故意泄露的消息,你想把所有人都引到天都,一网打尽。”徐慢慢又道。

  晏遮轻轻点头:“是。”

  徐慢慢道:“灭运使和敖修,这些摆上了明面的棋子,都只是你的弃子。你料定了我会救敖修,他会把我们带入逆命部。”

  晏遮微笑道:“那时我已做好了一切部署,只等着你入瓮了。逆命部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徐慢慢的心一点点沉落谷底。

  果然如此……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抽丝剥茧找到的线索,都是晏遮有意留下的,而她一步迟,步步迟,知道了真相,却已经输了全局。

  “你如此心机手段,怎么甘心被困大兴宫四百年,当一个傀儡皇帝?”徐慢慢问道。

  “有什么不甘的。”晏遮支颐轻笑,“这个身份是多好的掩护啊,没有人会怀疑我,我却能做很多事。肉身虽不能出大兴宫,但有你传我魂宗修行之法,我的元神可逍遥游于四海六合,来去自如,谁能奈我何?”

  徐慢慢皱眉问道:“你若要一统七国,又有何难?”

  “我为何要费那心力。”晏遮低笑一声,“七国混战,死伤不休,大批百姓流离失所,我掳走几万人,几十万人,也不会有人发现。姜弈,我不是你,我不会去想做什么事对别人有好处,当初挑了我作为你的弟子,你是不是后悔了?”

  徐慢慢抿着唇,脸色发白,双手微颤:“弟子……”

  眼前这个为祸苍生的恶魔,竟是她的弟子……

  “你是后悔了,你还想杀了我……”晏遮叹息一声,“你发现我瞒着你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你就想杀了我,可你还是心软了……这心软,若再少一分,我便死了,若再多一分,你便不用死了。”

  晏遮捂着眼,呜咽一般破碎的笑声从喉间溢出:“呵呵……我也不想杀了你,我只想剜去你的觉魂,让你忘了我的不好,我们就像最初认识的时候那样,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不要再去想天下人如何了,只看着我,想着我,不行吗?”

  徐慢慢深呼吸,平复心中震荡,冷然看着他:“哪怕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身份,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我的血液,我的灵魂,来自于众生的呼唤,会让我一次次地走上同样的道。晏遮,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心里只有道吗?”晏遮放下手,露出猩红的眼,他自怀中取出一颗琉璃般的珠子。“这是你的魂珠,承载着你的过去。”他垂眸看着掌心明珠,目光缱绻而眷恋,“我们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他郑重而小心地捧着魂珠,视若珍宝,送到徐慢慢眼前,满怀期盼道,“师尊,你看看。”

  只要她看一眼,就会想起过去所有温情的回忆,会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但徐慢慢视若无睹,一挥袖,扫落了那颗珠子,明珠落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朝着阴暗的角落滚去。

  晏遮愕然看着那颗盛满回忆的魂珠渐行渐远,没入黑暗,听到上方传来她近乎冷漠的声音。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第62章

是谁弃了谁?

  墨发覆面,晏遮轻轻笑了起来,他缓缓抬起头,狭长的眼眸潋滟着摄人心魄的光芒,瞳仁深处映照出徐慢慢冷漠的面容。

  他恍惚想起初遇她的那一日,她将他从濒死边缘拉了回来,眼中含着三分温暖却又疏远的笑意,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让置身冰天雪地的他感受到了一丝暖意,看得见,摸不着,一丝丝的渴望自地底深处翻涌着喷薄欲出。

  “你是晏遮吧。”她伸手在他额上一抚,将他溢散的元神拢回神窍之中,“我要与你做个交易。”

  “我救你性命,传你功法,扶你登上帝位,助你平定六合。”

  他怔愕许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能于深宫之中自由出入,举手之间收敛神魂,让他不由自主地信了她听似荒诞猖狂的承诺。

  他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抿了抿朱唇,微微一笑:“我要你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国泰民安。”

  那一年,晏遮十六岁,从巅峰跌落谷底,从天之骄子成了蒙尘明珠,他结丹失败,元神受损,被判定此生无望晋升法相。宫中皆传,晏遮遭逢巨挫,心性大变,日日将自己锁在屋中,酗酒度日,以泪洗面。

  他幼年便展露了傲人的才华,博闻强识,七窍玲珑,十六岁便筑基圆满,被晋光帝寄予厚望。然而少年意气风发,终究是过刚易折,一朝跌落尘埃,便失去了所有光环。

  晋光帝身体羸弱,全靠丹药支撑,本来偏爱幼子聪颖,但见他没了指望,慢慢的心也淡了,任由着他借酒浇愁,不闻不问。

  宫中秘酿不断地送入晏遮的府苑,却是入了另一人的口中。

  她说她叫姜弈,是四魂族当代行走,说这话时,她明润的双眼已经浮上三分醉意,她一手拎着酒壶,一手虚虚一点,指向东方。

  “你可知道神农无面像。上古之时,天地遭逢灾厄,生灵涂炭,万千人族圣贤献祭血肉,滋养大地,令人族得以度过灾厄,繁衍生息,后人不念先贤之恩,铸神农无面像以念之。”

  俊秀的少年半跪在她面前,清瘦的身子板正,一身的清贵温文,却无皇子的骄纵之气,也无受挫后的颓丧迷茫。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眸潋滟着光,仰慕地看着相貌昳丽明艳如神明,举止却不羁洒脱的女子。

  “四魂族,便是神农氏吗?”他虚心问道。

  “是,也不是。”她摆了摆手指,“神农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魂,是人族得以生生不息的灵魂,这种万众一心的凝聚力,能让人族度过每一次大灾变。我们四魂族便是感应众生意志而生,每逢有大灾变降临,便有四魂族人应运而生,为众生挡灾。我掐指一算,王朝末日,诸侯割据,野心勃勃,若无圣人降世,力挽狂澜,恐怕众生多劫,死伤无数。”

  少年恍然大悟:“所以,您救了我,想让我成为圣君,阻止这场动乱。”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暗中观察了你一阵子,你聪颖好学,为人谦逊,品行良善,比你那个大哥好得多。这次你之所以结丹失败,便是你大哥从中作梗。”

  少年晏遮眼神一黯:“皇兄……他怎么会……”

  姜弈朝他勾了勾手指,他只觉腰间一紧,悬于腰间的龙形玉佩便朝着姜弈掌心飞去。

  姜弈握住了玉佩,用力一捏,玉佩应声而碎,一缕黑气溢散而出,被她一口吹散。

  “他送你的玉佩里被种下了魔煞之气,你结丹之时便会侵扰你的元神,令你元神溢散,重则身亡,轻则丧智。”

  晏遮垂下眼眸,置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攥紧了,白皙的手背上翻出淡青的血管,泄露了他内心的哀痛与震惊。

  “他的资质也是不差,就是心性不好。”姜弈扫了他一眼,“我看人最重心性,你虽被坏了根基,但我四魂族的修行功法可助你补全元神缺损。自今日起,你便拜在我门下吧。”

  晏遮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喜色,颤声喊道:“师、师尊……”

  姜弈轻轻一笑:“四魂族每代仅有一人,你算是第二人。不过,你便是修炼我族功法,也终究与我不同。”

  晏遮道:“师尊可自创宗门。”

  姜弈摸了摸下巴:“也无不可。”

  晏遮又道:“叫魂宗可好?师尊便是弈尊。”

  姜弈一笑:“只有两人的宗门,怕是有些磕碜。”

  “但这两人,却有一人是当世神明。”晏遮温声笑道。

  姜弈也笑着道:“还有一人是未来帝君。嗯,不磕碜。”

  晏遮温和地凝视着她,将她的面容深深刻在心底,那个轮廓一日深过一日,在心上刻出了血来,刺痛又腥甜。

  她说晏钊心狠手辣,手段通天,而他尚且稚嫩,不宜与他硬拼,更何况诸侯虎视眈眈,有晏钊锋芒毕露为他挡箭,他才能安心修炼。

  他听了她的话,韬光养晦,留给外人一个酗酒丧智的假象,每日窝在小院内,接受她的教导。

  她一边饮着酒,一边指点他修行。

  “元神与肉身是两套修行之法,世人的修行是自外而内,先强躯壳而后凝练元神,我们魂宗不需要这种事倍功半的落后之法。”她伸出手指在虚空之中勾勒出一幅幅星图,“你观想天地,将自己融入天地之间,接引灵气入窍,以元神接受灵气洗礼。”

  他依言行之,她含笑点头。

  “孺子可教。混沌之气分天地,上升为清气,凝化为星辰,上古神族便诞生于星辰,幻化自清气。观想星辰,便能接引清气,哪怕再少,也强过浊气万分。”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浅浅打了个酒嗝,“其实人心之中,也有一丝清气,所以神族才需要人族的供奉信仰,攫取人心中的清气为己用。这丝清气诞生于大悲大喜之间,只是大喜难得,大悲常有,所以……”她皱了个眉头,不愿再说下去。

  “师尊,您的修行之道,和神族一样吗?”他问道。

  “相似。”她淡淡道,“我汲取的是众生愿力,便是众生心中那一丝清气。但有所得,必有付出,天地之道,在于守恒。我自众生得到的,便有归还之日。”

  “归还之日……”少年心中一颤,“是什么时候?”

  “达成所愿,灾厄消弭,便是我身退之日。”她云淡风轻地说起自己的归期,“这不是你该在意的事了,那时候你也能独挡一面。你虽修行我族功法,却也只是个凡人,按我教你的去做,百年之内必能晋升法相,两百年内平定天下,还有七百年够你安享太平。”

  只有三百年啊……

  晏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住了晦暗的双眸,也掩住了他不能言说的心思。

  他何其有幸,得到了神明的垂青。

  却又何其不幸,只能拥有短短的数百年。

  见过大海的人,怎能甘心屈居于井底。

  见过光明的人,怎能忍受无尽的黑暗。

  他看着姜弈偶然绽出的明艳笑颜,忽然明白了为何神农像无面。

  神明若有了倾国的容颜,这跪拜便多了几分不该有的妄念。

  想要亵渎,想要独占。

  他装作不经意地靠近,指尖摩挲过她微凉的衣角,只是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也足够他悸动多日。

  可她总是离得远远的,目光也甚少在他身上停留,她蹙起优美的双眉,看着深宫之中复杂的人心,偶尔也会发出感叹——人心不古。

  这宫里的尔虞我诈脏了她的眼。

  他只能更加小心地藏起贪念与欲望,生怕她知道了,弃了他。

  离得越近,便越恪守己身,唯有她不在身旁,才能放肆地思念。

  “师尊,凡人与神明的差别在哪里?”

  他状若无意地问起,藏起了想要成神的心思。

  “神明无私无己。”她淡淡说道。

  “若有了私心呢?”他问。

  她轻蹙眉头,想了想:“或者成人,或者成魔。”

  “那凡人若是无私,便能成神吗?”他又问。

  姜弈轻笑一声:“神明自人心而生,人人皆可成神。但若只是想拥有神明的力量,却不承担神明的使命,那便只是魔。”

  晏遮心想——原来他是入了魔了。

  “神明有倾世之力,您为何不自立为帝?”他轻声问道。

  “我若为帝,灾祸便是因我而起。”姜弈无奈摇头,“我也曾想过,如何才能应众生之愿,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但翻遍天禄宫藏书,似乎只有出圣君一途。”

  晏遮微笑道:“原来,神明也并非无所不能。”

  “神明生而知之,却非全知全能。”姜弈支着腮蹙眉眺望远方,“一任圣君,至多也只可得千年盛世,如何能得万世太平呢?”

  晏遮看着柔美的侧脸,心头一片温软,死死攥着双手,强忍着拥明月入怀的贪念。

  不太平,便对了……

  若是万世太平,神明又怎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