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 第3章

作者:起一声羌笛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穿越重生

  这时候下面伺候的丫头才敢进来,陈嬷嬷瞥了采星一眼,后者一缩脖子,赶紧把温水递过来,嬷嬷直接伺候郡主漱口,又接过来半盏温茶,让小郡主慢慢喝了。

  “采月呢?”

  采星赶紧回道:“郡主想要蚂蚱,采月带着如意步步去给郡主抓蚂蚱去了。”

  陈嬷嬷又问:“鸣佩呢?”就感觉身边的小人一颤,赶紧道:“是不是冷着了?别怪嬷嬷絮叨,这天看着暖和还有寒气呢,风一吹冷着了,你又吃不下去药,到时候苦的还是主子自己呀!”想到小郡主吃药陈嬷嬷就头疼,闻到药味就钻进被子里摆手,不让靠近。后来太医院给搓药丸子,谁知道郡主嗓子眼里跟有个挡头似的,水喝了半碗,药丸子还在嘴里化着,苦的郡主直嚷嚷直接把她埋了吧,什么浑话都说得出来,就是不肯吃药。

  别说海棠宫里,就是陛下都跟着哄着劝着,每次都能被郡主折腾出一身汗来。所以不光是他们海棠宫上下怕郡主生病,只怕养心殿那边上下更怕郡主病呢。

  想到这里陈嬷嬷更怕小郡主着凉,指着采星的额头:“主子闹脾气,要大开窗子睡,你不说劝着你还一味顺着,仔细我打你手板子!”

  采星连连应是,海棠宫里谁不怕陈嬷嬷,错了规矩,陈嬷嬷从来都是铁面无私直接罚的。

  已经有小丫头上前把窗子掩上,陈嬷嬷也把一件家常半旧的衣裳披在了小郡主身上。

  两人就听到一直没有说话的小郡主问:“鸣佩呢?”

  采星只觉得郡主口气很怪,但她也不及思索,立即回道:“长春宫传了她过去,肯定又是让她画花样子。”长春宫德妃娘娘喜欢鸣佩画的花样子,隔几日总是传上一回。开始还跟陈嬷嬷说一声,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说直接过去了。

  一则海棠宫跟长春宫的关系,人人心里门清。长春宫娘娘照顾小郡主那是要多精心有多精心,那心疼劲儿对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可以说长春宫就是郡主在宫里的第二个家,一旬总要有七八日在那里。

  再则鸣佩本就是东宫选了,长春宫娘娘给送过来的丫头,又心灵手巧,一手针线活更是连陈嬷嬷都夸。他们几个就是稳重如采月还挨过手板子,但鸣佩却从来没挨过罚,她自己得用是有的,最开始两年郡主看在长春宫的面子上格外照顾也是有的。

  这两年鸣佩隐隐有凌驾采月采星两个大丫头之上,成为昭阳宫第一大侍女的趋势,说话做事下面人没有敢不听的。

  所以长春宫来传她,直接就过去了,这样的事儿海棠宫里人也都习惯了。采星自己回话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郡主这次的反应似乎跟往日不同。

  采星等着郡主吩咐,郡主却没再说鸣佩,直接道:“给我梳洗,我要去看陛下。”采星应了好,才回过味原来是要去陛下那里,不是去东宫看太子呀。她害怕自己听错了,犹犹豫豫地想要多问一句,但陈嬷嬷就在旁边,她也不敢多问,怕挨训斥。

  洗漱更衣好,采星又递上了郡主的小皮鞭。

  谢嘉仪看着这支皮鞭,是母亲留给她的,后来被太后毁掉了。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托盘里的小牛皮鞭子,又摸到它镶嵌着红宝石的紫檀木鞭杆。

  其他人都觉得今天睡起的郡主有哪里不一样了,俱都屏气凝神等着郡主吩咐。

  陈嬷嬷看着郡主,心里盘算着是找得道高僧要几张符给郡主压惊,只是还没确定是找大觉寺的还是皇觉寺的,也不知道这两家哪家的法力高深。这郡主肯定是做梦了,还是噩梦,不然能连不做太子妃的话都说出来了?

  谢嘉仪握起鞭子,止住了采星,自己缠到了腰间,又留恋地摸了摸,这才起身朝着养心殿去了。三月暖阳照在身上,蜂飞蝶舞,垂柳依依,谢嘉仪走得并不快,舒服得微微闭眼又睁开。

  直到到了养心殿书房前,她才站住了脚步,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着。她怕。

  她怕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那里面,真的会有她的皇帝舅舅。阳春三月天,谢嘉仪怕得双手冰凉,站在院子里,一步也动不了。

  直到喜公公笑着迎出来,笼罩着她的恐惧才散了,她才确定她确实是在人间。

  现在是永泰十一年,最疼她的皇帝舅舅驾崩于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皇帝舅舅一直身体不好,全靠细细养着,经不得一点煎熬。可偏偏永泰十二年,是大胤最难熬的一年,熬干了皇帝舅舅最后的生机。

  从此这大胤深宫,再也没有她的亲人了。

  她看着御书房前栽种的两棵海棠树出神。

  喜公公亲自来接小郡主,此时她的指甲已经在手掌里扎出了月牙形的痕迹。喜公公还笑着打趣,总是跳脱爱动的小郡主今天怎么这样乖巧。谢嘉仪随着喜公公进到书房,停在门口,愣愣看着坐在炕几前批折子的永泰帝。

  永泰帝今年才四十多岁,但已经显得暮气沉沉,常年的病过早地带走了永泰帝的活力。永泰帝身体一直不好,这段时日还算好的,至少可以起身了。可已经这样暖和的天气,他还穿着絮了棉的夹衣。这会儿握着笔批完一个折子,正纳闷郡主怎么还没进来,抬头一看到门边的小郡主就笑了,却见小郡主瘪了瘪嘴,突然就哭了。

  这可吓坏了喜公公,这小祖宗怎么哭了!要是跟下面人有关系,别看永泰帝脾气好,也会揭了让小郡主不痛快的人的皮。

  永泰帝自己有四子一女,可要说哄孩子的经验,他全都是在这个小魔星身上攒的。此时一看小郡主哭了,立即下了榻,先是看了一圈伺候的人,底下人个个噤声,他这才拉着小郡主到榻上坐下。

  一句句问着哄着。

  听到郡主说就是想皇帝舅舅了,永泰帝哭笑不得,“你呀,真是越大越孩子气了,让人知道朕还怎么给你找婆家。”

  小郡主抽噎着说:“想舅舅想哭,婆家就不要了,这样的婆家我不要也罢。”

  永泰帝听着小郡主一贯的心直口快,哈哈笑了,刮了刮小郡主的鼻尖:“一个姑娘家也跟着说什么婆家,倒是一点不知道羞。”

  “我是大胤的郡主,怕这怕那白给皇帝舅舅丢人,我不怕羞,我什么都不怕。”

  永泰帝笑得更大声了,这脾气,完全随了平阳。想到平阳公主,永泰帝嘴角含笑看向了御书房窗外的两株海棠,平阳公主去了已经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时间过得多快啊。

  他们上一辈人的故事早结束了,小一辈的故事又开始了。

  永泰帝意味深长道:“别人不怕,太子笑话也不怕?”

  却没想到这次小郡主直接道:“凭他是谁,我都不怕,随便他们笑话!”前世笑话她的人还少了,只怕满京城贵妇圈子里看她这个皇后都是笑话: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让陛下跟别人生。她都能想到那些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好像活见鬼的表情,夸张地拿帕子捂着嘴,“怎能——悍妒至此呀”。她们倒是贤惠,她呸。不给自己找一堆姊妹伺候夫君,好像就不够德高似的。生不出孩子还不给男人纳小那简直就跟犯了天条一样,好像大胤的天灾人祸都是她这个皇后不贤德带来的.....

  “昭昭,做太子妃是有很多规矩的。”永泰帝再次提点,虽然知道小郡主的心意,但他始终没有拿定主意,深宫——不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昭昭这样脾气,想到这里永泰帝不觉有些发愁。

  “陛下,我不想做太子妃了。”

  谢嘉仪这话一出,别说永泰帝,就是旁边伺候的喜公公都是一惊。

第4章

  “陛下,我不想做太子妃了。”

  谢嘉仪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洗过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看着永泰帝,话却说得又轻又决绝,没有一点赌气的样子。

  永泰帝脸上的笑淡了,“是太子欺负你?还是长春宫有人给你气受了?”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她的孩子气受不成?如果不是受了气,昭昭断然不会如此的。

  谢嘉仪望着自己的皇帝舅舅,她唯一的倚靠,只是重复道:“我不想做太子妃了。”想着做太子妃的两年,做皇后的四年,谢嘉仪的泪珠子再次滚落。

  永泰帝忙道:“不做,不想做咱就不做,朕给你再挑好的,朕就不信整个大胤挑不出一个让我昭昭欢喜的。”

  谢嘉仪这才用帕子擦干了泪,咧开嘴笑了。

  她看到炕几上有道旨意,也不避嫌,探头就去看。永泰帝好笑地瞧着她,也就是这个丫头,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看。没有他护着,这个脾气在皇宫里可怎么办呢。

  谢嘉仪看到是加封英国公府的旨意,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英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本来也不过是个下级京官,后来出了个生了皇子的德妃,又出了一个考中进士的儿子。更难得的是有子弟在北边战场立了功。先皇是同时立的太子和太孙,为了稳固太孙身份,直接借着英国公府的军功封了国公。元和帝的子孙个个都跟狼一样,不如此,如今的太子哪里坐得稳太子之位。大胤,可经不得再乱一次了。

  等到太子登基,谢嘉仪成了皇后,太后娘家英国公府更是扶摇直上。不过两年,外戚之势已成。还有张瑾瑜那个改了名字藏在军中的哥哥——,想到这里谢嘉仪不觉更攥紧了手中帕子。

  永泰帝看谢嘉仪这次看得久了,遂试探问道:“往常每次赏英国公府比你自己得了赏还高兴,今天怎么——”不开心?

  谢嘉仪抬头:“我就是不喜欢他们了。”

  孩子气的话听得永泰帝又想发笑,“那你明天再喜欢了呢?”

  “我以后只喜欢皇帝舅舅,不喜欢他们了。”

  永泰帝笑了,细细打量谢嘉仪神态,再次问道:“真不想当太子妃了?这可不是儿戏,君无戏言,你再想反悔朕可是不准了。”

  却没想到谢嘉仪连思索都没有直接点头:“不想。”

  永泰帝看了谢嘉仪半日,小姑娘脸上只有冷静的决绝,这真让永泰帝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

  永泰帝直接把加封的旨意废掉,同时观察谢嘉仪神色,却见她一张小脸只有冷肃,毫不动容。本来也是为了昭昭才有的加封,既然她不愿意,封什么封,英国公府势头已经不小了。

  喜公公除了陛下,就是揣摩小郡主的心意,伺候好小郡主陛下也开心。此时他也是真的看不懂了,只是眼见着小郡主几句话,长春宫和英国公府盼了半年的加封就这么没了,也觉得心惊。郡主盛宠,无人可比。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长春宫娘娘来了,往常这时候喜公公是直接迎出去的。小郡主来陛下这里的时候,三次里总有两次长春宫娘娘也会过来。郡主在,陛下也乐意见见,能让郡主高兴,陛下看着舒心。

  此时喜公公却不敢贸然迎进来,只把话带到御前。

  永泰帝看谢嘉仪没什么反应,她人侧身坐在炕几对面,随意翻着她上次看到一半的话本子,好像没听见一样。不似平时,早黄莺一样迎出去了。

  永泰帝不动声色,吩咐道:“让她回吧,朕这会儿忙着呢。”

  喜公公一凛,这宫里风向要变了。

  德妃娘娘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拦在书房外,她旁边跟着的鸣佩显然也没想到。德妃娘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笑道:“还以为昭昭那丫头在,我还忙着把她的侍女给送过来,就怕耽误久了让她不便宜。”

  喜公公含笑道:“郡主是在,陛下拘着郡主学规矩呢。”

  德妃娘娘笑着让鸣佩去侧房和采星一起候着听吩咐,自己搭着丫头的手转身去了,走到半路问心腹嬷嬷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从没有的事儿。

  嬷嬷低声:“别是郡主跟陛下使性子呢,也是有的。”

  “估摸是了。”德妃缓缓道。

  而养心殿书房这边,一老一少两人,一个批折子,一个漫不经心翻着话本子但心里却在琢磨着一件件事情。

  尤其是这个鸣佩,张瑾瑜。

  “打她一顿?”谢嘉仪想道,再出出气。可是她好像对鸣佩也没多少气了,搅和了她的后位,又绝了她儿子太子之路,似乎也出了不少气。主要是母亲说过,平白无故拿奴婢出气有什么出息,要出气也得拿硬茬子出气,才显得咱们厉害。

  张瑾瑜是硬茬子吗?至少现在肯定不是,就是一个心怀大抱负的奴婢,谢嘉仪厌恶她,却又不想当一个平白无故折磨人的怂蛋。折磨奴婢她倒不至于,她堂堂郡主,要做也是直接宰了她!

  可是,张瑾瑜这个人,身上连着好多条线,竟然是个不能轻易宰的。

  尤其是,她那个哥哥。后来权势冲天,面见陛下的时候都敢坐着了。收拢了北地军权的人,确实不一样。想到这里谢嘉仪心里一寒,他收拢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家军。而他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做到,除了他自己的才干,就是她这个谢家女站台,这才让他一呼百应。

  她当时只想着让太子哥哥有得用的人,只想着能打退北狄,只想着——,哪里知道这个叫张大虎的人原名张裴钰,不仅是太子的人,还是张瑾瑜的人……

  想到北地,想到野心勃勃的北狄,谢嘉仪就想得更多了,她不觉捏紧了手中书页。

  “想什么呢?再想,话本子都破了.....”是永泰帝的提醒,永泰帝已经观察了这小丫头好一会儿了,却没想到她越想越入神,眉头皱得死死的,也不知道小丫头怎么突然间就学会发愁了。

  谢嘉仪闻言松开手,又赶紧把皱巴巴的话本子抚平整。

  “跟朕说说,有什么为难事儿?”永泰帝问得和蔼。

  谢嘉仪看着陛下,只喃喃道:“陛下要是真能万寿无疆,就好了.....”

  永泰帝又笑了,笑得带出了咳嗽,说她胆儿肥她愈发放肆了,这种话都敢说,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这个皇帝,什么万岁都是骗人的。谁知道自己还能活几个春秋,他感叹道,“傻孩子,哪里有真能万寿无疆的帝王。不过你放心,朕不万寿无疆,也能保你一世太平。”

  谢嘉仪看着皇帝舅舅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永泰帝看得摇头,又是笑又是哭的,孩子气,“别琢磨,想想你想玩什么想要什么,欢欢喜喜的。”

  谢嘉仪还真认真想了一会儿,“陛下,我想重修郡主府。”

  “不喜欢宫里了?”

  “我大了,也不能总在宫里。”

  永泰帝拿折子敲着桌面思量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修。”郡主府这十多年形同虚设,不过是有一个看着的老管家带着几个下人,谢嘉仪一直都是住在宫里的。

  陛下看着谢嘉仪,感叹道孩子大了,总要飞出去的。

  很快内务府就接到了重修郡主府的旨意,哪里敢怠慢,立即安排人准备了起来。

  “重修郡主府?”东宫书房内,书桌前正静心练字的太子放下了笔,接过旁边贴身大太 监高升递上来的白色软帕擦拭着手,扔下帕子才抬头疑惑问道。

  高升忙道:“是,内务府那边一接到旨意,就热火朝天行动起来了,一应规格都是按最高的来,一应东西都是按最好的用。”

  太子殿下没有说话,转过书案,来到八仙桌旁,也不让旁边人插手,自己执起壶缓缓倒了半杯茶水。骨节分明的手指如玉,配着温润的德化白瓷壶,一时间壶与手皆似玉。缓缓的注水声,在落针可闻的东宫书房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