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坤仪 第57章

作者:起一声羌笛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穿越重生

  北地封王。

  陆辰安与坤仪郡主共享靖北王爵,总理北地事务。

  “靖北王?”徐士行怒极反笑,他是真的觉得有些好笑。都说元和帝的血脉出疯子,原来他的父皇真是其中一个。只是他的父皇藏得好,本来,他也可以藏得很好很好的。透过垂落的珠子,徐士行深深看着谢嘉仪,本来他也可以的。

  可他不想藏了,藏给谁看呢。徐士行的目光慢慢变得阴沉。

  “昭昭,你想走?”他问她,声音很轻。

  谢嘉仪咽了口唾沫,“三哥,你看到了————”

  徐士行骤然打断她:“别叫我三哥!”这次,她要的东西他给不了,也不想给。所以,别叫他三哥。

  “陛下,我想北地了,想——肃城。”

  这声陛下,更让徐士行烦躁,脸前珠串晃动。听到她说出了肃城,徐士行的心一缩,可他却用更冷的声音道:“你不想。”不可能,她哪儿也不能去。除了他身边,她哪儿也不该去。

  书房里,许久没有人再开口。

  许久,谢嘉仪才抬头道:“陛下,非要如此吗?”

  徐士行笑了一声,豁然看向她,珠串乱晃,“我非要怎样?昭昭,我非要做的事儿,你还没听到。”说到后来,他看着她的目光缱绻温存。

  “陛下,还我吧。”谢嘉仪要她的遗诏。

  徐士行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把遗诏放在她张开的手上,一点点慢慢地放下。徐士行叹了口气,用那样纵容又温和的口气道:“昭昭,你做不到。”

  一个死去的帝王,奈何不了一个下了决心的活着的帝王。

  而这次,他下了决心。

  谢嘉仪拿回遗诏,人已经走到门口,才转身回他:

  “我能。”

  斜阳入户,璀璨的夕阳照在明媚的郡主身上。而徐士行,坐在夕阳没有到达的龙椅上,就那样探身看着她。

  谢嘉仪走出宫门的时候,抬头看到了洒下的夕阳,还有夕阳下的陆辰安,他安静地沉思,安静地等着。陆辰安等人的时候,不像别人会焦灼不安,他等人时很静,好像无论等多长时间都没有关系。

  你只要慢慢来,他一点都不着急。

  无论等多长时间,他也从不问你去了哪里,见了谁。

  他从不问。

  两人并肩走在夕阳里,谢嘉仪用玩笑一样的口气问:“陆大人,要是能用自己的妻换一个封疆大吏来做,比如说川陕总督这样的,你说会不会有人愿意?”她说完,踢了踢脚边一个小石子,好像只是随口问起。

  陆辰安看着斜阳,“或许会有吧。”

  谢嘉仪转脸看他,那颗石子踩在了脚下,有些硌得慌。

  陆辰安也低头看她:“但臣不愿意。”说着他看了谢嘉仪眼,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昭昭,封疆大吏对我还真的不算什么,陛下该拿更贵重的东西出来——”他叹了口气,“那我也是不换的。”

  一向谨慎谦和的陆大人,这一刻简直有种睥睨的神气。谢嘉仪觉得,她似乎没有真的认识过徐士行,但她的陆大人也有不为她知的秘密。

  可是,带着秘密的陆大人还是陆大人,他眼中的世界,让人想要住下来。那里的时光,似乎都温柔。

  “我只是怕耽误你,你那么会破案,还没做到大理寺卿呢。”

  陆辰安笑了,他见无人注意,抬手轻轻捏了捏谢嘉仪小巧白皙的耳垂,俯身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让谢嘉仪不明白的话:“昭昭,我生来就注定,也许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但陆大人的下一句话她明白了。

  陆辰安直起身冲着夕阳轻声对谢嘉仪说:“我没有很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很想做的事。咱们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儿。”

  谢嘉仪心中某处块垒消解了,不能做大理寺卿的陆大人是有些遗憾,但是无所不能的陆大人,在北地一定可以做更多的事。

  “那么陆大人,同我去北地吧。”

  “好。”

  作者有话说:

  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论语》

第81章

  当徐士行看到忠顺老王爷带着遗诏来见自己的时候, 他面上虽还能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惊怒的。

  忠顺老王爷是他祖父元和帝唯一活下来的兄弟,而他能活下来恰恰是因为他除了关心歌舞宴乐, 什么都不关心。徐士行怎么都没想到, 谢嘉仪居然能请动这位目前皇室宗亲中最有分量的老王爷。

  遗诏的事情再次进入拉锯中。

  一直到回京的前一天, 徐士行在马场遇到谢嘉仪。此时遗诏已经被所有人知道,所有压力都已经向徐士行挤压而来。一位帝王最怕的就是被说“不肖”, 最想要的肯定之一就是“子肖父”,这就需要尊先帝遗志。

  可是这次,遗诏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但建曌帝却迟迟没有表态, 已引起很多人的议论。所有人都在观望,就连观望都是一种压力。更不要说里面除了忠顺老亲王, 还有天子师王大人——大胤三朝老臣。这些宗亲老臣要确认, 帝王要始终敬先帝、敬祖, 这样一个帝王才会遵守规矩, 在祖宗家法先贤期待的法度内行动。祖宗礼法, 几乎是存有的对帝王最大的制约。一旦帝王失去制约,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他们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有人都跪迎帝王的驾临, 谢嘉仪也躬身行礼。

  徐士行抬手让她免礼的时候, 看了她一会儿, 才低声仿佛亲昵的耳语:“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他不愿意, 凭他是谁, 都不行。大胤又不是没出过不守规矩的帝王, 多他一个, 又何妨。既然做不成宽和儒君, 这些皇族宗亲、文武官员就该早早习惯,他们将有一个独断无矩的帝王。

  徐士行看到谢嘉仪缓缓笑了,带着无奈和讥诮。

  谢嘉仪看出眼前人必然已经好久又没睡好了,苍白得简直好似随时会大病一场。毫无血色的苍白,让他整个人离她记忆中的那个人愈发远了,让他变得更加陌生,也让他身上愈发有一个帝王的高傲和莫测。

  他站在那里,好似其他所有人都是草木,唯有他,是手掌众生生死的神明。

  二十岁的帝王,简直整个天下都可以做他手中的玩物。此时徐士行黝黑的眼眸里,就有这种疯狂和笃定。

  谢嘉仪看着他,想的却是札记上那句:敌强,唯待其强弩之末,击之,一击即毙。

  是时候了。

  “三哥哥。”谢嘉仪叫他,声音是往日的依赖和亲近,让徐士行的心一抽,那颗着甲的心,几乎瞬间卸甲,瞬间软弱得一塌糊涂。可是,他不能,他抿唇,愈发冷漠地看着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动容,他相信自己都不会动容。

  谢嘉仪靠近了徐士行一些,仰着脸望着他。

  都是往日模样。

  徐士行连唇都变得苍白,抿成了一条冷酷的线。

  谢嘉仪抬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三哥哥,我十五岁及笄那年,在长春宫中被人下了合欢。”

  “三哥哥,在最好的时候,你都没有接住我。”

  果然,只是这一句话,就一击即中。

  比苍白更苍白的脸色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眼前建曌帝的样子,他整个人岿然不动,但好像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抖。他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能停下自己抖动的嘴唇,但是他控制不住他此时颤抖到寒冷的心。

  谢嘉仪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他却觉得离他那样远。

  原来如此。

  竟然是如此吗?

  他始终不明白她如此决然的转身,背后却原来不仅有他的欺骗,还有母后啊。

  谢嘉仪的十五岁,那时的一切都是花团锦簇,母后疼她就像疼自己亲生的女儿。

  谢嘉仪说出来的这一刻,徐士行想摇头,怎么会,那时候怎么会呢?阖宫都知道,长春宫娘娘最疼海棠宫小郡主,大概是因为从小郡主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早夭的女儿。连陛下都不曾怀疑这一点,也曾亲口说过,那个早夭的小公主,确实有一对像极了郡主的眼睛,也难怪长春宫跟海棠宫如此投缘。

  但内心深处徐士行却几乎立即就知道这是真的,只怕这就是真的。两宫翻脸后的种种,都让他不能不回看曾经长达十年的疼溺是多么脆弱和可疑。

  但,合欢?那时候,昭昭可是要给他做太子妃呀。为什么.....会是合欢.....明明那时候母妃也一次又一次提醒他对郡主好,从他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让他对郡主好.....

  徐士行转身,他要好好想一想。

  他跟她之间,一定还有办法,他只是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脑子里太多声音,疼得他没法思考。他要静一静,她.....他要静一静.....

  一次次都是漫天海棠花中,那个红衣少女一遍遍喊着他:“太子哥哥,接住我啊!”

  然后是素服少女,带着缓缓的笑:“三哥哥,在最好的时候,你都没有接住我。”建曌帝不断陷入现实与幻境的交错中,他总觉得,有什么更可怖的东西将要袭来。他甚至有一次,清清楚楚听到“砰”一声响,是人坠落的声音。

  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三哥,好疼。”“三哥,好苦啊。”

  从小习武,身体一向强健的建曌帝,头一天还好好的,转眼就病了,耽误了起驾回宫的日子。永泰十三年的冬天就在建曌帝突然的大病中过去了,同时发生的是郡马封王,与郡主共享王爵,前往北地,驻扎肃城。

  此时所有人才恍然,当日先帝封号“辅国”的含义,原来是镇守一方,辅卫京师。先帝是那时就生出了封地封王的心思啊。郡主归北地,将如鸟入深林,虎归深山。北地的地下,都是被斩首的谢家留下的根,从此这个看似隆盛却无根基的郡主,将彻底长出根,牢牢盘踞一方。

  郡主府一行人甚至没有等到来年春天,在这个秋天就踏上了北上的行程。

  郡主离京的那日,建曌帝明明病情好转,但也并没有起身相送。私下不少人都说,这必然是建曌帝不满这旨遗诏,这是表达对郡主郡马二人的不满呢。

  多数人对这种说法都点头,再明显不过了。

  只是有些人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他们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平阳公主最后一次离京,阵仗比这还浩大。那时候永泰帝已经登基,也同样是托病未给公主送行。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永泰帝不喜平阳长公主,就像今日情形,元和帝留给长公主的东西也并不比今日永泰帝留给坤仪郡主的少,哪个新帝能待见——当日的镇国长公主,今日的辅国郡主。

  以至于后来坤仪郡主初初进京的半年,没有多少人真把这个北地来的孤女放在眼里,所以才有后来的贵女把六岁的哑巴郡主欺负狠了。然后永泰帝好似突然醒来,剥皮严惩和封赏郡主同时进行,更把郡主亲自带到身边养着,一下子让所有人看清坤仪郡主的尊贵。

  想到这件旧事的人听着旁边人压低声音的议论,只是不语,没办法,大胤徐家,尤其是元和帝的子嗣,真的不可捉摸。即使永泰帝这样多病温和的帝王,也常常让他们有伴君如伴虎的莫测感,更不要说如今这个对朝政把控更有力的新帝了。新帝近两年的举动,让曾经那些以为已经看明白新帝为人脾气的人都开始摸不着头脑,越来越惊心。

  没有人知道在皇宫最高的城楼上,披着黑色披风的建曌帝看着出城向北的方向,披风的宽大风帽遮了下来,让帝王的整张脸都沉入阴影中。

  秋风肃冷,吹过城楼,吹得旁边站着的高升吉祥都打了寒战。

  但站在高处的帝王好似毫无所觉,他只是看着远方,看着那庞大逶迤的车队,最后一辆也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高升听到帝王的低喃,他以为陛下有吩咐,忙上前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却只听到帝王近乎破碎的声音,在风中消散了:

  “明年过年前,还能.....见你一面吗?”

  秋风无情地带走枝头最后的落叶,京城的冬天来了。

  而北地的冬天到的更早,郡主府的车队不断向北,慢慢走进了风雪中。十月的北地,已经有大雪降临。但郡主府车队带的炭火衣物都是充足的,不过是行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的区别。即使是跟着的侍卫宫人,也都有厚厚的新棉衣穿在身上,夜晚休息的时候也俱有充足炭火可用。

  郡主豪富,无人不知。郡主府的下人不吃亏,不吃苦。

  这会儿雪停了一些,坐了好久的马车,陆辰安出来骑了马,只见平原万里,无限开阔,让人只觉整个胸臆都打开了,奔走在这样广阔的天地,队伍中所有人都是欢笑声。

  陆辰安骑了一圈停在谢嘉仪马车的窗旁,果然就听见里面是谢嘉仪跟陈嬷嬷讨价还价的声音:

  “我不要等晴天,我就要今天骑。”

  陈嬷嬷耐心又是哄又是劝。

  谢嘉仪急了:“嬷嬷怎么就管我,怎么不管管陆大人,他身子骨比我还弱呢。”

  听得陆辰安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哪里真是身子骨弱了。

  终于还是郡主赢了,欢天喜地就要往马车外跑,又被陈嬷嬷拉住要换一件更保暖的厚斗篷,眼看谢嘉仪又要着急了,还是陆辰安敲了敲车窗,俯身看了谢嘉仪一眼,才对陈嬷嬷道:“嬷嬷放心,我看着她。”

  显然陈嬷嬷对陆大人可比对郡主放心多了,这才放郡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