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罪臣和贵女的半生 第24章

作者:梁籍 标签: 欢喜冤家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张管家,没看见小郡主正外头走么,给她备顶轿子!”

  “好,我这就叫人!”

  张九突然被点到名字,连连应声。

  昨日下了一场大雨,今日天也没放晴,傍晚的时候天灰蒙蒙的一片,整个魏王府都拢在一片低压里。

  刑架搁在魏王府邸的一片空地上,老皇帝从诏狱挑了两个人来行刑,枣红色的刑杖有一臂粗,莫说是使了力道打在人身上,纵然不使力,仅仅被这刑杖磕碰了一下也会教人觉得疼。

  宋裕袍衫都已褪了,只留下了雪白的中衣。

  皇城司的人前来宣读了皇帝的圣旨,无非就是些折辱人的话,宣读完后便吩咐诏狱的行刑手开始。

  “兄长……”

  “无碍。”宋裕对着周翦行了一礼,淡淡笑了笑,径直向趴伏在了刑架上。他的手和脚都被用绳子捆好,八十刑杖不是小数目,之所以捆他是怕疼狠了的时候人在迷迷糊糊中会挣扎,万一这杖子打偏了,双腿可就未必能保住了。

  “行刑!”

  “一!”

  伴随着这一声唱数,刑杖已然落了下来。

  宋裕闭了闭眼,臀腿间的疼痛让他额间顷刻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身后的刑杖伴随着报数声片刻不停地下落,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身后疼痛的同时,他却又庆幸在想,幸好他顺利地帮蒋厚脱了罪,如若此刻是蒋厚被扒得只剩下单衣毫无脸面可言在这里挨刑杖,周芙定是要心疼的,他还真是不想再瞧见她心疼蒋厚的样子了。

  天渐渐暗了下去,太阳西沉。

  周芙到的时候,杖数已然过半。

  殷红的鲜血透过中裤渗出来,周芙遥遥地看了一眼宋裕,他趴伏在刑架之上,额前的碎发都被冷汗汗湿了,始终阖着双目,他向来会隐忍疼痛,若非刑杖每次落下时他的指节都被捏到发白,眼睫也都会颤一下,她差点以为他晕过去了。

  “永安,你怎么来了?”

  周翦虽被迫站在那儿观刑,但从打第三杖开始就不忍心看下去了。将心比心,他看了都不忍心,更何况周芙呢。

  “走,你先去厅堂坐着,这打人也不好看,别看了,走。”

  周翦挡在周芙的面前,不让她看。

  耳边的唱数声不断,一声一声敲进周芙的心里,刑杖每在那人的血肉之躯上落了一下,周芙的心就像是刀割一样地疼一下。

  她很想扑过去替那人挡住刑杖,但又知道自己不能胡闹。镇定下来后,带着恳求意味地瞧着周翦。

  “我不会闹事。”

  “我知道分寸。”

  “我想过去陪陪他。”

  周芙仰面瞧着周翦,此刻的她冷静且柔软地让人心疼。

  周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芙会突然对宋裕改变态度,但上一世也是纵观这两人的半生的,他们曾相互依偎着取暖,互为彼此遮风挡雨的倚仗,十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如今见人被杖的血肉模糊,许是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忍。

  周翦鬼使神差地应了她。

  “你去吧。”

  手腕上的桎梏被松开,人群为周芙让开一条道,她走至刑架边的时候,唱数还剩二十。

  宋裕整个人疼得发懵,并不知刑杖为何停了,抬起虚弱且不解的面庞时,正瞧见周芙站在他的面前。

  人生最狼狈的时候总能被她瞧见,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依旧如此。

  “疼不疼?”

  她抬手攥住他冷汗津津的手。

  “不疼,没有你为了蒋厚拿花生砸我的时候疼。”他喉间疼得厉害,嗓音哑得骇人,只这一句话将这几日他的隐忍和酸涩直白地表露了出来。

  “以后不会了。”

  周芙轻轻抬手,将这人的脑袋揽进自己的怀里。

  行刑的人确认刑杖不会碰到周芙,又继续唱数。每落一杖,周芙都感觉怀里的人隐忍地轻颤了一下。

  她移开眼,选择不看他身后此刻的斑斑血迹,只是在心里一下一下地陪着他数着杖数。

  八十杖。

  足足打了小半个时辰。

  “还不谢陛下恩典?”

  杖数打完,皇城司的人却还没结束使命。白白挨了一顿狠打,还要领旨谢恩,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宋裕手脚的绳子被解开,周芙隐忍地垂了垂眸,动作轻柔地扶他下了刑架,“能走得了么?”

  “没事。”

  宋裕哑声开口,行动间扯到伤处,冷汗一直没停过,但还是依言跪下领旨谢恩。

  “陛下有旨,罪人就该有个罪人的模样,以下犯上,八十刑杖打完后,你这罪人得在这院子里跪上半个时辰。”

  皇城司派来的那人阴阳怪气。

  刚受完刑便让人在这寒风中罚跪,这不是要人的命么?

  话音刚落,周芙就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膝弯上,“滚。”

  “打也打了,少拿那些规矩来羞辱人,回宫之后,你只要在陛下面前乱说一个字,我一定让你横着出皇城司的大门。”

  周芙很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更别提抬脚踹人,陛下猜忌淮南王府不是一日两日,但必然不会为了一个皇城司的奴仆去冒这个险动淮南王府。周崇焕这一脉的儿女又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皇城司那人怔了怔后,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乖乖闭上了嘴巴,省去了这一条罚跪。

  天越发的黑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周翦亲自上门去请大夫了,屋内点了好几盏烛灯。

  老皇帝此次动了真怒,有意要给宋裕一个教训,刑杖虽不曾伤及骨头,但打得极重。

  宋裕十指湿润冰凉,浸满了汗渍,但额头又滚烫。

  魏王为避太子,宅子建在京郊,此刻挨家挨户去请大夫也不知要到何时,至少得等上两个时辰。

  周芙吩咐下人端了三四盆干净的凉水进来,又命人带了几块干净的纱布和金疮药后,对蒋瑛道,“出去吧。”

  周芙这架势看着是要一个人给宋裕处理伤势,伤处都在臀腿之间,哪里是她合适见的。

  蒋瑛不肯走,拽了拽周芙的胳膊,硬是要她同她一起出去“他伤在臀腿,你虽有家世门第撑着,可给一个男人家看伤,这话要传出去,还是不合适,大夫会来的。”

  “天色晚了,大夫不知何时才来。”周芙说。

  “至多两三个时辰,会到的。”

  “可是他疼。”

  周芙看了宋裕一眼,时隔这么久,她还是一如上一世一样,见不得这个人受伤。

  蒋瑛一时被这话堵得死死的。

  周芙眼底的心疼是做不得假的,相交多年,这还是蒋瑛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周芙。

  “真不走?”蒋瑛又试着拽了一下周芙的胳膊。

  “不走。”

  “那行,你自己注意点分寸,我守在外头不让人进来。”蒋瑛最终败给了周芙的坚持。

  屋子里的门被关上,周芙这才走到宋裕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抬手替他将衣裤褪了下来,带血的皮肉黏着布料,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却还是疼得浑身颤了一下。

  年轻人腰间的肌肤光滑且白皙,但腰下这一截则皮开肉绽。

  周芙不忍心看,前去铜盆里用干纱布浸了凉水替他擦拭伤处的血迹,他痛得满身都是冷汗,她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勉勉强强将金疮药给他敷好。

  她累得很,折腾完后倚在榻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待到醒来的时候,大夫已经来过一趟了,厨房煎好的药也搁在了桌面上。她是感觉到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才醒的,睁眼的时候,就瞧见榻上那人正半撑着手臂,似乎是想要拿什么东西。

  “想拿什么?”

  榻上那人红着面颊,哑声开口,“衣物。”

  周芙睡糊涂了,这才想起他的下身如今什么都没有穿。他的那一层中裤是她睡着前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一点一点撕扯下来的,脱的时候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如今伤处又还惨烈着,她在睡前自然没想到再给他把衣裤穿上。

  更何况穿衣和盖被子都会疼。

  堂兄走前,她已经让他命人在房间里生了碳了。

  周芙有自己的想法,但没说,只是看了一眼伤成这样的人,一面起身将桌面上的药端在手里,一面开玩笑道,“晾着吧。”

  “什么都不愿意说的人,不配穿衣裳。”

  他伤的不是地方,若先时他醒着,必定不会让她替他照看伤口上药,醒来后意识到她看了他的伤处后,他本就羞耻,如今被她这话一说更是面红耳赤。

  “你这些话跟谁学的?”

  他艰难地强撑起半边身子来,身后虽上了药,但绵延不断的痛意让人躁的厉害,他刻意忽略此刻自己下身什么都没穿这个事实,想着只要他自己忘记这件事,他就仍旧是个体面的人。

  “无师自通。”

  周芙轻轻吹了吹手里的汤药,拿起勺子喂他喝了一口。

  药碗很深,药很苦,宋裕忐忑地瞧她一眼,她喂一勺他就喝一勺,没一会子就见底了。这人自打这一世重逢后就一直认打认罚,但凡是她喂的,别说是苦药,就是毒药,他也会喝下去。

  周芙眼见着碗没一会儿就空了,她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屋内只有他们两,两人心里又都隔装着千万桩的事情。周芙将碗重新放回桌子上,然后重新抱着膝盖靠着床坐在了地上。

  房间安静得很,灯火幽微。

  周芙坐了一会儿后,就将脸埋进了膝盖里。终于卸下劲来,忍耐了很久很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哭吧,我在的。”宋裕瞧了她一眼,缓缓开口,他不知她因何落泪,但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他依旧会像上一世一样,陪在她的身边,风也好雨也好,他都会陪着她。

  “府里有父亲和姐姐在,我不敢在他们面前哭。我怕他们问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宋裕,我害怕。”

  “我害怕回府,害怕面对父兄,害怕面对姐姐姐夫。崔邵告诉我,你为大梁多续了八年命,可后来宣武门还是破了。原来上一世我临死前堂兄在骗我,我怕我一回府看见姐姐父兄,就会忍不住想到上一世城破了这件事。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

  周芙抬起满是泪光的眸子。

  她知道今夜过后,她要把这些话藏起来,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愿意把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展露给他看。

  “周芙,这一世我们依旧会像上一世一样拼尽全力,你看,这一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至少荆州的那把火,上一世是放了的,而这一世没有放成,是不是?”

  宋裕静静地听她讲了一长串的话,他开口安慰她。却更想抱抱她,身后的伤还新鲜着,他半撑双臂试图起身,却扯动了伤处,疼得面色一阵发白。

  周芙听见这人隐忍的闷哼声,下意识地回头,就瞧见这人忍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