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罪臣和贵女的半生 第7章

作者:梁籍 标签: 欢喜冤家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几个白身的农夫都能把官兵的车截下来,你们干什么吃的?”韩丁一巴掌拍那士兵脑门上。

  “郡主坐在软轿就停在我们的马车前,不让我们走,我们又不敢动郡主……”那士兵委屈巴巴。

  “哪个郡主?”韩丁火大。

  “永安郡主。”

  韩丁气得噎了一下,想到淮南王如今还在外头拼死杀敌,挥挥手道,“随她去吧。”

  士兵闻言退了下去。

  没过一个时辰,又过来,“郡主把咱们拉火药的车也给截了。”

  韩丁火大,“她怎么不把咱们的粮草车和放棉被的车也给截停呢?”

  士兵默默脑袋,一本正经地回,“郡主心善,说冬日天冷,就先不截粮草和棉被……等最后再截这个……”

  韩丁被折腾得没法子了,知道来了个软钉子的祖宗,只得去找崔邵。

  崔邵在前头早知道了这事儿,但一直当做不晓得。如今着实是没法再坐视不理,他的手指在马上轻轻地敲了敲,过了半响,才问韩丁,“韩大人,阻挠朝廷官员办差,是什么罪?”

  “轻则拘役,重则流放。”

  “那本官今日拿绳子将郡主捆了,总是在情理之中吧。”崔邵轻描淡写地开口,下马后,直接对韩丁道,“拿绳子!”

  韩丁瑟瑟发抖地看了一眼崔邵,虽不可置信,但想到他们此番确实是奉了皇命烧荆州的,永安郡主着实有错在先,于是慌忙命人拿了绳子跟上。

  软轿被人叫停的时候,周芙正喝完轿内的最后一口凉透了的茶。

  “你要捆我啊,崔邵?”

  周芙掀开轿帘笑着看崔邵,她早在一开始就算到崔邵会来找她兴师问罪。她是郡主,是金枝玉叶,想要撵走她让她自己乖乖回京城去是必然不可能的,想要她不再捣乱,就只能限制她的自由,找几个人看着她,带她一起走。

  可捆她。

  这倒真是让周芙没想到。

  “此番崔某是奉皇命入荆州,郡主三番五次捣乱,崔某不按律例办事,已是给淮南王府薄面,还望郡主海涵,崔某也不过只是想安安稳稳去荆州而已。”

  崔邵说完这话,对韩丁使了个眼色。韩丁颤颤巍巍拿着两截绳子不敢动,他并不想做这个坏人。

  周芙倒是无妨。

  只要他们能顺利让她进荆州城,捆也好,绑也好,都没那么所谓。

  “捆吧。”

  韩丁摸了摸后脑勺,正对上周芙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只好胆战心惊地拿起绳子。

  朝廷此行派了三队人马。

  崔邵主事,顾而行在大军的最前头。周芙一个人被他客客气气地安排在了最后一队马车里,吃的喝的倒是没少她,可惜被捆住了手脚,碰也碰不到。

  马车颠簸,她昏昏沉沉地倚着车厢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的时候,只感觉一双手在替她解绳子。

  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宋裕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指了指马车后面那块挡板,他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周芙了然。

  荆州之事,以宋裕的性子他是如何也不会不管的。前世的时候,大梁的国运到了宋裕回朝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他跟张阶跟詹仕高竭尽心力才会大梁多续了几年命,没让胡人直接打进宣武门。

  这一世。

  他过早地看到了大梁将来的命运,知道当初人心涣散后再抵御外敌有多难,所以自然会来。

  周芙想得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收回自己的腿,然后无声地提醒他,如今他们是云泥之别,他不配碰她。

  宋裕知道周芙在想什么,只将手摊开在双膝之前,表明此刻他是跪着的,手上也垫了帕子,并无半分逾矩。

  周芙这才把腿重新送了出去。

  脚腕和手腕上的绳子捆得紧,又过了整整一日,都是些青紫的红印。宋裕低着头给她揉脚腕上的红痕,他正值最好的青年时期,虽是个文臣出身但在这寒冬腊月掌心仍旧是热的。

  前世,父亲死后大兄一心收复冀北,父丧当晚就快马加鞭回了苍岐山。宗亲们群龙无首再无压制,那几年闹得厉害。周芙不是没有见过风雨,但那几年,只要宋裕在,她待的地方就永远只有温暖与安宁。

  周芙曾经是贪恋他给的温暖的,也相信这个人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但后来,也是他,让她在掖庭自困了八年。

  “江龄雪当初一头撞死在我的面前,你特别恨我对不对?”她突然开口。

  “是。”

  宋裕给她揉脚腕的掌心顿了顿,似是想开口解释什么,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伤害就是伤害。

  江龄雪死后,他对周芙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冷硬与绝情,这一点他自己是清楚的。

  那是他人生中最后一个亲人,她的死,让他觉得他辜负了祖母辜负了姑父,辜负了很多用性命支撑他走下去的人。

  所以后来,他对周芙说了很多混账话,连“郡主若是觉得府里少了臣就空荡荡不自在,那改日臣会请陛下替郡主择一位佳婿”这样的话都口不择言地说了出来。时至今日,宋裕仍记得那时周芙的神色。

  先是不可置信,再之后立刻红了眼。

  那是那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见到周芙哭。

  周芙这个人,温柔却坚韧,很少在人前落泪。他说完这话后心底其实就已经后悔了,但那时她已然转过身什么都没有说走掉了。

  再后来,大梁的命数变得越来越教人看不透,八年掖庭,那是他和皇帝商议后给她选的最好的一条路。

  只是,那何尝不又是一把伤人的刀。

  宋裕不欲解释,事实上也无须解释,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是认的。认的心甘情愿。

  车轿内只放了一盏煤油灯,灯火摇曳,周芙听到了这个并不出乎她意料的答案后,忍不住将目光游移到了宋裕的脊背上。

  他没有刻意伏低脊背,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以这样的姿态在她的面前,虽不是王府的家奴,却要比他真的是王府家奴的时候看着更属于她。

第8章 命数

  年轻人身上总有着难掩的光华,周芙的目光顺着他的脊背往上游移,衣料遮掩不住的脖颈下那一片如玉的肌肤上隐隐可见红紫交错的斑斑鞭痕。周芙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脏。”

  他仰头瞧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和愧疚。

  周芙收回手的同时也收回停留在他脊背上的目光,“私逃出宫便是逃奴,按照律例,是要杖毙的。宋裕,你不怕么?”

  “怕。”

  “自然怕。”

  宋裕说这话时,抬眸示弱地笑了笑,“周芙,若我真这样死,你会对我有怜悯么?”

  周芙扫他一眼。

  任何人说怕,她都信。但面前这个人,她不信。上一世,他杀了很多人,宗亲也好,平民出身的异姓王也罢,在惩治这些人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给他自己留后路。

  到后来,她看宋裕,就像是雾里看花灯。

  十年的温存,她看得穿他的士子风骨,看得透他温柔眉眼下藏着的凛冽与锋芒,但独独看不透在大梁的命数里他将自己的性命置于何地。

  “会。”

  她思虑片刻后,终究还是坦诚开口,“会,所以宋裕,想办法活下来。”

  “活下来才能看到你上辈子想看的,既然是上辈子的旧人,这辈子我会喜择佳婿,奉命成婚,你自然是要来恭贺我的。”

  周芙的嗓音很轻,宋裕抬眸看着她那明艳又静谧的侧脸,心下明白,她这是在拿他当初的话奚落他。

  罪有应得。

  辩无可辩。

  宋裕避开了这个话题,“荆州时疫很重,痘症一旦染上,真的会死。我来之前已经知会了魏王,他跟我讲,只要拖上三日,他就能说服老皇帝更改主意。所以周芙,不要做傻事。”

  周芙明白他早就一眼看穿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却仍旧不想把自己就这么暴露于他眼前,所以失笑道,“我一生所求只有安宁,才不会做险事。”

  “你若是像上辈子一样只求安宁,那你不会来。”

  宋裕敛眸开口。

  他虽是跪姿。

  但语气神态跟从前与她在王府叙话时没什么两样。

  周芙知道自己在他的面前是一览无余的,她的心思,她为数不多的计谋,在他的眼里袒露无疑,但她尽管如此,她并不觉得,在荆州一事上,他下手能够比她快。

  两人各怀心思,就在这时原本在平稳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吁”了一声后禀报道,“郡主,不远处山上有碎石砸落,路不好走。崔大人说,我们从这儿掉头,待会儿去附近的驿站歇一晚。”

  “我知道了。”

  周芙掀开轿帘看了一眼黑灯瞎火的山路,确实崎岖难行。

  “你快走吧。”

  看样子不久在队伍最前方的崔邵就会来看她,跟她一道去驿站。

  宋裕艰难地起身,冷冽的目光在轿帘外落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将一块腰牌递给了周芙。

  那腰牌上刻着一个“魏”字,是魏王的贴身腰牌。

  崔邵如今对她无所顾忌,就是因为他是天子宠臣,且老皇帝与淮南王府关系一向微妙,他也笃定周芙不会因为他的无理将这事闹到御前去,这才这般胆大包天。

  但既然是重活一世的人,就该知道两年后登基的是年轻的魏王。

  “有了魏王腰牌,崔邵但凡还想走他的青云路,就会收敛一些。”宋裕临走前清冽地开口。

  地上的那两根麻绳确实刺痛了他的眼。

  他撇开眼去不再去看。

  ……

  月明星稀,周芙在驿站已经歇下的时候,淮南王府正闹翻了天。她留给周徵和蒋瑛的书信都压在他们卧房的木枕底下,府里头找她找了一整日,直到宵禁,蒋瑛躺下看了信才知道她去荆州了。

  蒋瑛本已经躺下了,又和衣起身,将紫红色的儒袄和罗裙层层套上后,拿着书信急切地去找仍在书房看兵书的周徵,“世子,不好了,郡主去荆州了!”

  书房里的炭火烧得极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周徵手里的笔闻言顿了顿,却并未抬头,只是道,“去便去了,她是大人,该有自己的决断。”

  “可荆州凶险啊,她去了万一染上痘症,那不是送命么?”蒋瑛顾不得礼数,她早些时候便听闻周徵这个人冷血冷心,这几日住下来本也没这么觉得,但今日确实真打从心里头觉得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