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一顾 第57章

作者:起一声羌笛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那一世轮回中的左相陆湛和公主顾茴,实在说不上好。

  当时的大楚已建朝三百年,皇族多纨绔,皇室的荒唐事数不胜数。在那样一个荒唐的环境下,二十四岁做到左相,似乎也不用太大惊小怪,毕竟之前还出了一个二十岁的宦官九千岁。乱世出枭雄。但同样的,年纪轻轻位高权重,一定是从无数阴谋杀伐和鲜血中走出来的。

  摄政王陆湛,人又称陆相,可止小儿啼哭,据说比当年那个阴暗凶残的九千岁还好用。公主顾茴遇到后来的陆相的时候,他们一个是十岁金尊玉贵的公主,一个是十四岁陆家私生子,还是蛮女所生。

  院落中许久都没人说话,直到陆湛突然开口:“那时候你答应我的,变卦了。”

  这次结巴的变成顾茴了:“.....那.....太小了.....小孩子说的话.....都不能算数的.....”

  十岁的公主答应十四岁的陆湛,长大后嫁给他。因为,陆湛是小公主见到的第一个皇宫外的人,他会认真地陪她玩。那么别扭脾气又坏的少年,还准她踩在他肩膀上,往墙上爬。更重要的是,面对那个藩地蛮狠郡主,别人都不敢得罪,陆湛就敢直接放狗咬她,被小公主引为知己。小公主不觉得嫁人有什么要紧,如果嫁人意味着永远有人一起玩,那很好呀。后来公主慢慢长大了,早就把十岁说过的话忘记了,如今再想起来,让顾茴心虚难过的是:摄政王一直记得。

  摄政王答应公主无数事情,他后来都一件件做到了。

  公主只答应了摄政王一件事,可随着长大,她忘记了。

  顾茴垂着头,盯着黑玉石桌。

  陆湛注意到她放在石桌下的手相互握着,攥得死紧。大楚祥瑞公主和摄政王的七年,发生的故事太多了,如果能把故事形容为一个人,这个人开始还是很好的,后来,后来就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顾茴本以为陆湛如今脾气,提起这些旧事,该会很生气。可陆湛却只是沉默了好久,然后抬头只问了她一句话:“那你上次答应的,是不是算数?”

  顾茴松了口气,忙点头:“算数的算数的!”一定算数的,答应人的要做,欠人的要还,她再不敢瞎答应话了。

  坏脾气的陆湛这天,只是轻轻扯了扯她发上垂下的丝绦,很轻很轻。

  紫竹院传讯,顾茴朝陆湛挥了挥手,离开前忍不住跟陆湛确定了一下:“咱们这个强强联合,真的够强吗?”她得罪起人来,可没收着,还是捡最硬的石头碰的。

  陆湛看着她笑了笑,“够强。”完全不用收着。

  “风雨欲来,不过是时间问题。”顾茴再次提醒,真的够强?她这个强,放在修真界能看,但似乎还不够,还是得看幽王。

  “有我在,你怕什么。”

  于是,顾茴真的不怕了。

  院子中又只剩下陆湛一个人,那些因为神女靠近远离的嘈杂,都回来了,层层叠叠,没完没了的嘈杂之声。但万年了,也许陆湛已经习惯了,也许永远习惯不了,谁知道呢?毕竟咱们认识的人中,并没有人能习惯这种伴随着不时刺痛的嘈杂欲念之声。

  陆湛手中再次出现那本书册,正是顾茴进来前他翻看的。

  书册名《魔王与正道天骄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是从狗妖武曲手里没收的,当时幽王一看书名直接就是一句不屑:“什么烂东西。”幽都人吓得都把各自拥有的话本子到处藏,生怕幽王见到气狠了,禁不完那些胡乱写的穷书生,拿他们开刀。

  谁也没想到那本他们以为必然被幽王碾得灰飞烟灭的话本子,此时还在幽王手里。

  翻到了最后一页,陆湛再次评论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他顿了顿,又往前翻了翻,不觉又看了好几眼。

  在这个烂俗的被幽王百般看不上的故事中,这个爱穿黑衣脾气不好喜怒不定杀人只给两个字理由的魔王跟那个姓顾的正道天骄女修,经历重重误会坎坷,最终在一起了。

  幽王吐了口气,倒在了榻上,翻开的书册盖在了他苍白俊秀的脸上。

  庭院无声,只有风过,吹动幽王垂落的黑袍。

  南宗在修真界争夺上古秘境名额的竞技中,一鸣惊人,但离开凌霄宗后,修真界却很少有机会见到南宗人,他们都在南山之上修炼,很少下山。

  斗转星移,又是一年。

  在等待上古秘境开启的这一年,修真界却惶惶不安起来。

  这还要从半年前,易阳门开出的一个卦说起。易阳门以五行八卦立宗,居九阳山,很少下山,也极少参与三界事。就是当年魔域与修真界剑拔弩张的时候,九阳山也是例外之地,不管是魔是妖还是修真人士,都默认九阳山不入红尘,不参与任何争战。

  至少两百年,三界未见过易阳门人下山。因此,九阳山一动,整个修真界都注意到了,果然易阳门人出。很快易阳门出的消息就传遍了修真界,易阳门长老每隔两百年,就会集整个门派之力卜卦问天,两百年前,他们就卜出了困卦,预言有灭世之人出。

  后来果然如同易阳门的卦象所言:修真界末法之相愈发明显,灵力逐年匮乏,整个修真界都如同被困火上,一点点烘干着。曾经带给他们无限希望的造化自然,不可遏制走向枯竭,好像一个救不活的病人,任凭修真人士如何努力,都找不到新的生机。面对着灵力衰竭,困在一方小世界的人好比困在一个巨大笼子中的兽,慢慢脱去体面的外衣,开始不断发起争抢,人性的恶越发□□。

  如今卦象越发明显,易阳门有人下山了。

  “尤其这几十年,你们也都看到了。”看着窗外的合欢宗主转身看着自己身边呆呆站着的大弟子,新的卦象随着易阳门人出山越发让人惊骇,外面是风声鹤唳。

  “当年的预言——”虞珊艰难问道。

  “自然也是准的,魔域魔尊,是所有人认定的灭世之人。”美人宗主想起当年旧事,话语缓慢。

  “可,并没有灭世呀。”易阳门预言了灭世之人,但并没有灭世,所以这次的卦象预言说不得也做不了准。

  美人宗主摇了摇头:“预言只说有灭世之人,并没有说灭世之人就必然灭世,而所有见过那人的人,都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如果想,就能覆灭整个修真界。”

  “为什么他没有?”虞珊问。

  大美人再次摇了摇头,声音轻轻的:“我想,他从来不想。”

  “他是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他为什么不想?”虞珊又问,两百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年轻弟子,可是关于魔尊大魔头的故事她可听到太多了,更是不时听说魔尊杀人无数。

  美人宗主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世人只知道故事的一半,在世人知道的这一半故事里他就是个凶残的魔头。”

  虞珊不解,魔尊残杀,是他们都亲眼所见的,眼见为实,为何师尊却说那只是故事的一半。

  美人宗主看着自己这个大弟子,她这个弟子看起来最是烟火红尘中人,她不是最有资质的,不是最聪明的,甚至都说不上多机灵,可她始终保有一颗赤字之心,一旦认定自己该做的,就一往无前。在这样一个世道里,这样一颗心太难得了,她在相信时始终相信,面对责任时始终都是敢站出来的那一个。

  无论当年跟顾茴的一句话结盟,还是后来青云道君要诛杀柳城。

  这天美人宗主给自己这个大弟子讲了当年魔尊故事的另一半。说起来,那是四百多年前的故事了,“西江村。”

  虞珊点头,西江村人近两百口一夜之间被魔火烧烬,那一晚除了大人的惨叫,还有孩子的哭嚎声,第二天魔火中走出一身黑衣的魔尊。他为了炼魔功,把一个村子的人都杀光了,最后一把魔火毁掉所有痕迹。

  明明在合欢宗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会听到她们的谈话,可美人宗主还是压低了声音,很低很低:“你就从来没想过,有能耐毁掉一切痕迹的魔尊,为何偏偏被那么多人看到他从被屠尽的西江村走出?”

  虞珊一愣,看着师尊。

  美人师尊艰难笑了笑,低声道:“因为他不是去杀人的,他是去救人的。”

  虞珊大震,这颠覆了她知道的一切。她们这一代人的成长,伴随的都是对那位魔尊的恐惧和仇恨。虞珊嘴唇哆嗦,半日才问出:“那.....那.....人.....是谁杀的?”谁能屠了一个村子,还能栽赃到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身上?她不信修真界能有人做到,虞珊摇头,她看着师尊的眼睛不由睁大了:这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

  美人宗主把手落在自己这个大徒弟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道:“是当时五大宗门大能合谋。”

  “为.....为什么呢?”虞珊不明白。

  为什么?美人宗主想到四百年前,那时候灵力匮乏已经开始了,修真界再也寻不到新的灵脉了。那时候不像现在,如今大家似乎已经习惯,至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可那时谁也不甘心,所有人修行晋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下面的弟子尚能筑基到金丹,只是从金丹到元婴开始艰难起来,灵力不够呀。可上面的大能,所需灵力支持更多,他们晋阶更难,几乎已经完全是不可能的。不少大能,眼看着自己一步步逼近寿元将尽的日子,却无能为力,没有灵脉就是没有灵脉,灵力衰竭就是衰竭。

  可就在这时候魔域发生了变化,曾经到处杀人夺宝的魔修一下子从修真界消失了一样,他们都回到魔域,再也不出来了。

  修真界很快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变化,长久以来魔修侵扰修真界,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魔域的环境恶劣,相比灵力充足的修真界,魔域自始至终都是灵力的边缘地带,资源匮乏得很。这样的魔域,魔修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呆得住!

  变化的原因很快被人发现了,魔域出现了一位新的魔尊,不仅一统整个魔域,最重要的是他带来了一条灵脉,一条足以滋养整个魔域的灵脉。

  “你知道一条足以滋养整个魔域的灵脉意味着什么吗?”美人宗主盯着虞珊眼睛轻声问道。

  然后给了她答案:“当诱惑足够大的时候,就能够让正道大能比最邪恶的魔修还可怕。”那些困于灵力再也不得晋阶的宗门大能,需要的正是这样的灵脉。

  于是一场名为除魔的合谋开始了。

  明明日头正好,从窗口撒入,可虞珊却觉得整个身体都是透骨的凉。她听师尊慢慢说道:“在那个预言还没出的时候,这场合谋就开始了。待到易阳门卦象预言一出,除魔更是深入人心。”说到这里美人宗主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后来,我常常觉得,那些大能自己都信了,信了他们是为了正义,悍不畏死,除魔卫道。”

  也果然,死了很多大能。那人似乎从不屑辩解,他只杀人。杀到后来,即使知道他是灭世之人,知道他是魔头,反而再也没人敢轻举妄动。

  “如果四百多年前就开始了.....为什么直到两百年后,那位魔尊才真正开始——”虞珊想说“滥杀”,但她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滥杀”,还是正当的“仇杀”或者是别的什么。

  她的师尊这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似乎修真界有什么制约着他,让他始终不肯轻举妄动。直到两百多年前,好像一个始终紧绷的弦,啪,断了。”

  想了想宗主补充道,“不过当年易阳门在预言灭世之人出的时候,也预言了持剑人。”

  “持剑人?”

  宗主点了点头:“灭世人是毁天灭地的至邪之剑,但是有剑就有剑鞘,就有持剑人。”

  说到这里,美人宗主长长呼出一口气,脸色不好地笑了笑:“如今易阳门卦象再出,这次卜出的是最凶险的剥卦。”一阳五阴的至凶之卦,阴要吞阳,灭世之相。

  “师尊,易阳门的卦,准吗?”

  “易阳门的卦和预言都不会错,但是,珊珊,”宗主苦笑,“用它们的人,用它们做什么,对付谁,却不是周正的易阳门能够算出来的。”易阳门能算气运,敢窥天地,这也是他们宗门的天骄不长命的原因,可惜,他们却算不出人心。

  想到最近隐隐指向南宗的那些流言,虞珊冷汗都出来了,一把握住师尊的手,看着师尊的眼睛:“会吗?”这次矛头所指,会是顾茴和她的南宗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南宗的灵脉太诱人了。”

  “南宗的崛起,太快了。”

  “顾茴的天赋,太骇人了。”

  虞珊整个人都发抖了,“师尊,我要跟她说,我要提醒她.....师尊,她是很好很好的人.....也许不会这样,那毕竟是魔尊.....魔修总是让人多疑的.....顾茴不一样.....她又不是魔.....师尊是不是?”虞珊看着师尊,似乎想要师尊肯定她的想法。

  “我也不知道。”美人宗主活了足够长的岁月,可她依然看不透人心,看不透人的欲望能让人走到什么地步。

  “顾茴不一样.....魔尊毕竟是魔.....”虞珊似乎要说服自己,这一切不会发生。

  “如果发生,你站在哪边?”师尊问她。

  虞珊毫不犹豫道:“我自然站在正义一边。”

  “那你就要站在正义的对立面了。”

第50章

  惶惶不安的修真界,各种流言涌动。而其中传播速度最快的一则就是针对南宗顾茴,流言直指所有人的困惑:顾茴为何有如此快的晋阶速度。这不是一个正常的速度,即使是在曾经灵力丰沛的修真界,都从未有人达到这样的速度,更不要说在这个灵力匮乏到近乎无的修真界。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正常,只这一个理由就足以煽动所有正常人心中的怀疑。如果有坏人,那个跟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不就最可能是坏人?顾茴的不正常是如此明显,想要证明顾茴的问题太简单了,只要翻开修真界的历史,所有异常晋阶速度的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往往都与邪魔外道紧密相连。

  而想要证明顾茴不正常的人,太多了。南宗的崛起,已经威胁到不少宗门的地位和利益。而南宗的灵脉,已经让太多人心动乃至眼红了。

  所有流言中有一条慢慢突显,不少人私下都议论着这样逆天的修行速度背后,是顾茴以人心为引。在这个艰难的世道,多数人都在原地踏步,艰难求生,只有这一小撮人却飞速向前。对方变强,而我依然弱小的原因,不过在于对方不择手段,而我有所坚守。这个流言,得人心。

  越演越烈。

  青山宗内,赵晴仿佛一个恍然大悟的人,曾经她作为白瑶的姐妹,在整个青山宗都是耀眼的存在。可这二三十年,他们这几人被彻底边缘化。顾茴越耀眼,他们越边缘。赵晴身边聚齐起了不少,因为顾茴的崛起,而利益受损的青山宗人。他们曾经的优势地位,都被那些拥护顾茴的人占据了。资源有限,好的位置就那些,一波人起来,另一波人势必就会被挤下来。

  如今,这波被挤下来的人终于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

  赵晴这波人气势汹汹,打出了讨伐“不义”的旗号,她针对的却不是顾茴,而是顾盈。顾盈在如今的青山宗,已经走到了第一梯队,受到同萧端赵曼一样的重视。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讨伐中,赵晴等人甚至不敢直接提顾茴的名字,毕竟顾茴已经站在一个他们触碰不到的高度,是只有掌门长老才能够对话的存在。

  这几十年来,赵晴这些人也早已不恨顾茴了。地上的人只会恨同样站在地上的人,不会恨那个已经登顶,站在他们看都看不到的高处的人。他们把所有自身不幸的源头都归于有靠山的顾盈,他们这几十年的不如意造成的恨都加诸在顾盈头上,只盼着彻底把顾盈打下去。很快青山宗内部就开始站队,闹得不可开交。

  下面闹得沸沸扬扬,青山宗上层却始终没有动静。

  正殿中,致虚长老放下了茶杯,对掌门道:“不能这么下去了。”掌门始终摩挲着茶杯,这时候看向自己这位师弟。致虚长老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知道顾茴这个孩子,那些说法纯粹无稽之谈!决不能放任这样的流言蜚语!”

  掌门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好一会儿才道:“我查过了.....你知道流言是从哪里起来的吗?”

  “掌门师兄,我只知道事实,事实是顾茴绝不可能有这些事情。”致虚长老对掌门的问题避而不答,强调道。

  掌门看住自己师弟,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流言是从哪里起来的。”这次是完全肯定的语气。

  “我管他们?我只知道,顾茴绝没有那些事。”致虚长老咬牙,迎向掌门师兄。

  “致虚,你我都知道现在的问题,不是事实是什么,而是——站队。”看看青山宗内底下那些弟子,他们是因事实站队吗?很多事实,事实——不过是利益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