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君觅封侯 第40章

作者:谢朝朝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闻言, 裴临剑眉微挑,反问她:“姜娘子,这是在过问在下的私事?”

  “这也算是私事吗?”姜锦的眸中隐隐有些疑惑, ”我只是觉得, 若是你和大夫人预先敲定了此事, 最后却只有我蒙在鼓里, 被动接受,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堂中三个人有事相商,结果另外两人早就通过气了, 任第三人如何想也不会高兴的。

  裴临当然不至于能左右卢大夫人的决定,但他确确实实在这件事落到他头上时,有意无意地向薛靖瑶也提起了姜锦。

  重来一回,连主动出击都不知道,那便是真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纵然他自信一切尽在掌握, 也知道他们需要相处的契机。

  此时此刻,裴临倒也不心虚, 看向姜锦的眼睛依旧若寒星闪烁。他淡淡道:“是吗?是你想得太多了。或许只是卢大夫人误以为我们很有渊源, 故而如此安排。”

  姜锦以眼神回敬,见他的眼底倒映着湖心的绿荷, 瞧不出里头有几分自己的影子,心下一松。

  她耸了耸肩, 未置可否, 只是眉心微微蹙起, “就当我多心吧。”

  不过寥寥数言,姜锦忽然觉得乏味了起来。

  因为她发现, 裴临身上那股原本让她熟悉的感觉消失了。

  并非她自作多情, 在前世, 她知道她于裴临而言是不同的,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存在。除她以外,面对哪怕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手下,裴临亦有所保留。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以同等的信任回馈于他。

  今日之前的裴临,其实一直能给她这种微妙的感受。

  譬如,她要去救凌霄,他不过问她的决定,只一直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这样的默契,无论如何也不像萍水相逢之人能提供的。

  然而今日,姜锦开始真的觉得,那个裴临,不会再回来了。

  他一身冽冽银甲,驭马穿过熙攘人群,扫向她的眼神,与扫向任何一张寻常面孔时都无有区别。

  裴临是不会这样看她的。

  更不会用方才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想及此,姜锦深深地望了眼前人一眼。

  说不上是高兴更多,还是失落更多,她只是收回目光,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也许本就是她没能分辨出具体的情绪。毕竟此时的裴临,还没有后来的阅历,又与她意外有了肌肤之亲,难免对她在意、好奇。

  而后在分别前的驿馆,他酒后失态,说出的那些话没有得到她的回应,自然也不会再自讨没趣。

  算起来他们本来也没相处太久,分别月余,那些原本惹她误会的琐碎情节,他大概也已经淡忘了吧。

  其实这不全是姜锦的错觉。

  暂别月余,裴临自己的感受也有了变化。

  少时的经历和记忆早就模糊在了后来的纵横捭阖、血雨腥风里,这些东西太过庞杂、也太过惊心动魄,几乎占据了他的全副心神,哪还有功夫去忆起从前?

  他记不清楚自己是何时起对姜锦心动,更记不清楚自己当时初出茅庐,甘冒风险也要博取未来的心情了。

  人能够扮演好一个陌生人,却无法扮演一个已经快遗忘了的自己。

  好在这两个月里,和前世别无二致的经历一点点唤起了裴临尘封的记忆。

  西风泠泠,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压下忐忑的心肠,面对人数倍于他的匪寇,想起了身边袭来的箭矢、喉间擦过的冷刀,想起了以命相搏时雀跃的心跳。

  隐没多年的少年意气,也终于回到了他的血脉之中,再表现出来的自我,当然也就与先前的沉寂不同。

  而这种一切都在一点点回到他掌控中的感觉,亦让他感到很安心。

  所以再面对姜锦时,趋利避害的本能,让裴临很轻易地就选择了最不惹她疑心的处理方式。

  她的反应同样在他的意料之中。

  让她相信眼前人并非旧人,其实是好事,不是吗?

  但是裴临却做不到如此豁达。

  听到她那句“就当我多心”时,他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从她救下他开始,他便没有隐瞒,而是选择坦诚一切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恰如前世,亦似今生。眼下,他就像身在一尾注定会沉没的小舟,明知如此,却无可奈何。

  因为他有比那一箭更致命的理由。

  感受到姜锦别开了视线,目露惆怅,裴临顿了顿,心下闪过千百个念头,再开口时却已是云淡风轻。

  他说道:“此番押运粮草,事关重大,不知明早姜娘子可有空闲,与我相商?”

  姜锦回过神来,却没再看他,只静静道:“公事,自然有空。”

  若是私事,便是没空了?

  好在还有公事。裴临轻笑一声,道:“好。明早卯时,不见不散。”

  尚未至芙蕖饱绽的时节,夜色下更是没什么好看的,姜锦却像在专心赏景,始终定定地望着湖心。

  她的声音冰冷:“不必太早,裴公子今日下晌才回来,一路辛苦,明早休息好了再起来吧,我会在这里等候。”

  细微的风吹过,漫无边际的碧色泛起涟漪,晃得姜锦有些出神,再回头时,身侧已经无人,只有那个纤瘦的婢子还在不远处躬身候着她。

  姜锦没听见裴临是如何回答的,她稍加思索,招了招手,把那婢子唤了过来。

  姜锦问她:“方才那郎君走前,你可听见他说了什么?”

  细眉细眼的婢女答道:“奴婢离得远,听不真切,只听到他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这一次,不必你等’。”

  不必你等……

  明知他说的意思,只是明日不用她等,他会在卯时准时来到。可不知为何,姜锦还是一阵恍惚。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遗憾。

  她怎么会觉得,他可能会有和她同样的际遇呢?

  她心有遗憾,而凌霄更是满怀不甘,所以上苍恩典,给了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裴临又有什么遗憾?他的一生鲜衣怒马,佳人罗绮、宝马香车,世人艳羡的权力全都有了,他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婢女说完,许久没听到姜锦开口答复,怯怯抬头,见她眼中似有水光闪烁,再一眨眼,却都消失不见了。

  仿佛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

  姜锦抽了抽鼻子,旋即抬起纤密的眼睫,朝婢子道:“走吧,送我回去,不耽搁你的功夫了。”

  她收回了飘渺的目光,可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一路绵延。

  回屋之后,简单洗漱过后,想着明早还有得忙,姜锦压下所有的心思,躺在榻上准备歇下。

  只可惜,她睡得并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姜锦的意识游离在半空中,视角有些奇怪。

  她看见自己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紧阖。

  裴临跪坐在她的身侧,攥着她冰凉的手腕,轻轻贴在自己的额头。

  恍然间,姜锦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看到的,是前世她死后的场景。

  作者有话说:

  我有一个很缺德的番外想写(小声)

  ——

  ? 第40章

  床上女子恹恹的病容, 姜锦曾经无数次在镜中见过。

  她卧得过于安详,胸口没有起伏,唇上没有血色, 被裴临捧着的指尖白得像冷玉。

  梦终究是梦, 眼前耳边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薄纱, 朦朦胧胧, 看不清眼前人轮廓的细节。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姜锦总觉得,灰败的气息正顺着那冷玉似的指尖, 一路绵延到了裴临身上。

  他身上满是颓唐的色彩,下颌微收,眼帘低垂,一点也不见平素昂扬向上志得意满的情态,叫姜锦忍不住去分辨他到底是怎么了。

  帐中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或者说,自她死后, 所有的时间流转都丧失了原本的意义。裴临只握着她的手, 用干裂的唇轻轻碰了碰她冰冷的指节。

  怀念亡妻本该是让人动容的画面,可惜, 被怀念着的姜锦看了却只想笑。

  在她生前,他有那么多个日夜可以来见她。她给过他很多机会, 只要他肯, 纵然他们回不到从前, 她最后或许也可以走得开心一点。

  怎么她死透了,他反倒有功夫来陪她了?

  仿佛曾经牵绊他的那些事情, 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似的。

  姜锦有些厌倦这样的场景。

  可紧接着, 她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喘, 自房中唯一的活人喉间逸出。

  姜锦一怔,旋即便见裴临松开了被他捂热了的那双手,紧抿薄唇,脊背起伏,就像被忽然拉动的陈旧风箱,发出陈朽破败的轰鸣。

  他一贯身强体健,哪怕急行军奔马整夜,哪怕被利箭射中腰腹,也从未流露过如此虚弱的情态。

  姜锦觉得这个梦实在是荒谬,微微蹙眉,她刚低下头,便被突然蜿蜒的红刺痛了眼底。

  是血。

  深得怕人的红褐色洇开在鸳鸯着锦的被面上,大团大团,好似开败了的朱槿花。

  姜锦一愣,刚要断定这是一场噩梦,低垂的眼眸却蓦然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裴临像是隐隐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拭去唇角的暗红,缓缓直起颓败的颈项,看向了屋内空置的一角。

  梦里梦外,眼神交汇的瞬间,姜锦骤然惊醒。

  睁眼时正在床帷之中,她几乎是颤着手去摸自己的心口,感受到沉稳有力的心跳之后,才卸下那一瞬间的惊惶,长舒了一口气。

  姜锦坐起身,撩开床帐往外看,见天光已然大亮,没再拖延,果断起来了。

  直到坐定在镜边梳理自己时,她仍有些怔忪。

  仿佛那刺目的红还在眼前,并未消散。

  好在她看清了镜中的自己,确信自己不在梦中。

  ——惺忪的睡眼莹润的唇,因为睡相不甚优雅而蓬乱的发丝,还有脸颊一侧被枕上绣花压出来的印痕。

  姜锦情不自禁地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复又舒了一口气。

  可紧接着,那抹挥之不去的红,和裴临最后的眼神,却还是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梦罢了,而梦是最不需要因果条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