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君觅封侯 第44章

作者:谢朝朝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这段时日都要逗留在范阳,所以裴临确实在附近置了一处私宅。

  他孑然一身,对身外之物一向没有太多的感受,是以这处宅子除了位置不错,四通八达但很僻静,其余就都乏善可陈了。

  冰冷的门庭毫无人气,裴临当然不急着回这样的一个地方。

  他走得很慢,牵着逐影,把它送回马厩,随后也不急着去休息,而是在庭院中,独自斟起了冷酒。

  这段时日,饮下的酒怕是比前世数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消愁的手段太少,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虽如此,裴临也没有贪杯,只允许自己斟了两杯。

  笃笃——

  门外有客来访,敲门声几乎和打更人在宵禁前最后一声梆响重合。

  连个看门打扫的人都没请,裴临放下指尖把玩着的青瓷酒杯,理了理衣襟,缓步去开了门。

  月已暗沉,门外之人戴着斗笠和面衣,穿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青色布袍。

  见门被打开,他压着斗笠的边缘往里走,直到这门重新被合上,他才摘下了斗笠。

  是裴焕君。

  他一面摘着挂在耳后的面衣,一面环顾四周,问道:“无有旁人吧?”

  裴临像是并不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他重新在院中石几旁坐下,淡淡道:“裴刺史大驾光临,当然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扰了兴致。”

  裴焕君哈哈大笑,他在裴临对面坐下,顺手提起几上的酒壶,似乎是打算给自己倒一杯。

  “哎呀,怎地一滴也无?”

  裴临支着一边额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裴焕君——夜深露重,他肩上发间却很干燥,想必是先去过了很多地方。

  裴临道:“不知裴刺史这一路上,跑死了几匹快马?”

  “云州离不了人,我能腾出来的时间不多,也就跑死三四匹吧,”裴焕君摆了摆手,眸中精光一闪,道:“不若说说你这边的事情。”

  “裴刺史这便是明知故问了,”裴临轻笑,却并不答:“若不是知我算进入了卢大夫人的视线,裴刺史怎会有兴致跑这一趟。”

  裴临说得没错,裴焕君确实已经知道范阳发生了什么。

  他蛰伏十余年,在自己的枕边人跟前都没有露出过一点底细,他实在不知裴临为何会知道他实属郜国一党,但好在这个年轻人虽然知道这一切,却好像并没有打算揭发或是如何,而是想从中分一杯羹。

  贼船也没那么好上,裴焕君表面敷衍,实则上只派了杀手暗中跟随,但是几回下来都是折戟沉沙,最后一次回来的,除了这些人的脑袋,还有裴临留下的一张字条。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裴焕君懂了裴临的意思。

  而这一回,便是他得知裴临这边崭露头角的消息,终于正视起来,特地赶赴这一趟,算作收拢的诚意。

  “世侄年少有为啊……”裴焕君感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作为,不像我……”

  他把后半句吞了,没说下去。

  裴临知道裴焕君的来意如何。先前他当然不可能因为他轻巧的三言两语,就真的把他纳入到他起事的阵营,哪怕他知晓他的底细,他估计也只会想着灭口。

  而现在不同,裴焕君觉得他确实可堪利用,加之又始终除不了他,才有了这样的举动。

  “裴刺史不是很想在范阳插上一手吗?如今,我这何尝不算是给了刺史大人一个机会?”

  闻言,裴焕君掀了掀眼皮,看向裴临。

  裴临正双手抱臂,背稍向后仰,分明是两人对坐,可是裴焕君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他正在俯视他。

  裴焕君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世侄此意,我倒是不解了。范阳……又与我何干?”

  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裴临冷然笑了,他话锋一转,道:“若不相干,那裴刺史先前折腾许久,又图的什么呢?”

  “之前陪你亲女来范阳的那个姑娘,身世想必不简单罢。”

  “撺掇着自己的女儿动手下药,还提前派人来了范阳,让他们和卢家院子里的护卫做了酒肉朋友,就为了撺掇他们燃那一柱助兴的香……”

  裴临打量着裴焕君骤然变幻的神色,就像是在欣赏一场好戏。

  姜锦中了算计,他怒火中烧。然他知道,裴清妍不过是一颗棋子,所以棋子以外的事情,他这些日子查得一清二楚。

  裴临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裴刺史想将这桩亲事落在她的头上,就已经足够说明她的身份。你想用这种方式,绑定卢家。毕竟枕边人是那等身份,等到你们举事,他又如何撇得开自己的干系?”

  上辈子,这裴焕君打得大抵也是这么个算盘,但那时他没有料到途中会遇到仇家劫道追杀,机缘巧合之下,才未成事。裴清妍都已经嫁过去了,他也只能悻悻作罢。

  裴焕君的瞳孔愈发幽深,看向裴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考量。

  他说:“世侄确实是个聪明人,可是聪明到如若不用,就不杀不可的地步,当真是一件好事吗?”

  裴临抬手,凑在自己颈边比了一个“咔嚓”的手势,继续轻飘飘地把话往下抛:“裴刺史要灭口,也得挑些厉害的来。”

  裴焕君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眼前这人不知道什么来头,分明他已经派人去查过了,除却一点龌龊又常见的家私,什么也没从裴家那边查出来。

  偏偏他身手又极强,而裴焕君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零零散散派去的人无一得逞。

  裴焕君垂下眼眸、收敛眼神,再抬眼看向裴临时,瞳孔中忽然闪过了诡异的狂热神色。

  开口时,他的声音甚至都激动得在打颤:“世侄没有猜错,姜锦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我如此筹谋,因为……她正是郜国公主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姜锦:baby小人!你们都是baby小人!凸(—。—)凸

  ——

  ? 第44章

  仅仅只是提到这个封号, 裴焕君的眼眶竟就被情绪逼得发红了。

  面前的酒壶分明是空的,但他过度兴奋,就像满饮了整壶一般, 激动到额角青筋狂跳。

  “她的血脉, 姜游果然还是有本事为她留下, 竟还如此……这何尝不是天公助兴?”

  疯子总是让人害怕的, 裴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些。

  早在前世,他便知晓姜锦其实很在意自己的身世,所以一直有派人去查那些陈年旧事。

  按理说, 在他真正手握权柄之后,想查一个人,想来应该很简单。

  毕竟她的身世本就不是无迹可循,单从她那养父的来历下手,就应该能查到很多东西了。

  譬如他何时来到青县, 之前去过哪里,又是在何处捡到的女婴。

  这些确实也都查到了。

  可裴临大海捞针似的遣出去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却始终没能沿着这些线索, 查个水落石出。

  查不清,便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裴临开始怀疑姜锦的身世不简单, 没再轻举妄动。

  她那养父能与那云州刺史在长安有旧,从前好似也在长安停留过……裴临开始顺着与姜锦年龄差不多的那些陈年旧事往下查。

  结果还真叫他查出点捕风捉影的东西。

  ——坊间传言, 郜国公主事败被圈禁后, 有人路过那座宅邸时, 听到了婴儿的啼哭。

  裴临本不信巧合。

  可算一算姜游到达青县的时间,算一算那时襁褓中姜锦的年纪, 那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还是在他心头成形了。

  带着答案再去探究问题, 一切变得轻而易举,裴临越查越心惊,直到那一日,有人带着真相上门拜访。

  先后派去查探的人惊动了郜国余党,他们此来,一是释疑,二来……

  “天下之大,岂止于河朔哉?”

  来访那人谈笑自如,撺掇裴临和他们一起,供奉他的妻子做神坛上的傀儡。

  世人皆知这位声名鹊起的裴节度骁勇善战、年少有为,没人会相信,他会不想要更多的权柄、更高的地位。

  与之相比,一个女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这人没能得到裴临的回复。

  他惊异的眼神还挂在面孔上,脑袋就已经滴溜溜在泥地里滚了好些圈。

  他只能到地底下再去筹谋这些了。

  只可惜,前世察觉这一切已经太晚……

  距当年之变已过去了十多年,这十年来长安风雨飘摇,郜国余党手伸不进河朔,转而又投向了淮西……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裴临掀起眼帘,瞥了一眼渐渐冷静下来的裴焕君。

  只有将叛党余孽尽数斩灭,她的身世,才不会再度成为有心人利用的篇章。

  光杀身份的知情人,是远远不够的。

  裴临心下揣摩,忽然有些后悔前世杀裴焕君杀得太早了。

  当时他只道裴焕君也不过是郜国一脉,加之用温情的外衣欺骗了姜锦,该杀。

  可裴临现在发觉,裴焕君和前世来找他的那人,对姜锦的态度截然不同。

  至少此刻,他看起来并不像单纯只想把她当作傀儡。他既是郜国的忠实信徒,想来对她如今唯一留存的血脉,自然也是不一般的。

  而裴焕君狂乱的神态已然消弭,他抬起双手,从两边额角顺着自己的头发往后抚,旋即道:“抱歉,倒叫世侄看了出好戏。”

  裴临没说话,只静待他的下文。

  裴焕君瞳孔幽深,眼白上满是血丝,他只再问了裴临一个问题。

  “世侄所图,究竟为何?”

  是金银、是前程,抑或如何?

  裴临抬起锋利的唇角,淡然一笑。

  “只恨不能生逢乱世。”

  “何解?”

  “时势造英雄。”

  英雄……需要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