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教夫君觅封侯 第88章

作者:谢朝朝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这里关押的都是重犯要犯,规格地位地位体现在单人单间、隔断空旷, 绝无彼此串供通气的机会。

  除此以外, 铺地的霉湿稻草、没有一丝光线会透下来的天窗, 和旁的牢房也没什么区别, 条件甚至只会更恶劣。

  裴临就被押在径深最里的那一间。

  天牢里的环境当然不会舒适,他却恍若未觉,盘腿坐在角落里, 双目轻阖。

  周遭杳无人声,正够他在心里好好理一理纷乱发生的事情。

  原以为是胜券在握,谁料裴焕君还是成了那个变数。

  那日他故意漏下行踪引他追上,又口口声声拿姜锦的性命为要挟……

  再怎么关心则乱,裴临倒也不至于听了什么就行什么。

  他原打算先扣下裴焕君细查, 但裴焕君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只道他还有手下在等他回去, 若见不到他, 只会鱼死网破,将解药一并销毁。

  很拙劣的伎俩, 然而受制于人,一切还未明了, 裴临只得放走裴焕君。

  然后派了人, 遥遥缀在他身后。无论如何, 不能完全失去此人的行踪。

  随即,裴临使人去查裴焕君近日都去了哪些地方。

  ——先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态度, 说明姜锦并非郜国公主血脉一事不论真假, 裴焕君一定都是近来才知晓的。

  裴临当然希望, 这样的一出戏只是裴焕君走投无路编出的谎言,可惜的是,越查,他越发现裴焕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约莫一旬之前,裴焕君改头换面重新潜入范阳,传信邀自己的女儿出来一见,再利用她的消失诱得姜锦去寻。

  他们之间大概发生了什么交谈,回去以后,姜锦行事一如既往并无异常,裴清妍则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肯见人。

  而裴焕君在这种时候,竟然没有果断离开已经暴露了行迹的地方,反倒往姜锦曾经生活过的那青县小山村去了。

  裴临顺着他的行迹一路摸排过去,最后发现,那山间,原该是姜游坟冢的地方被人掘开不久,就像是有人从中找到了什么确凿的证据。

  事实全貌难以知晓,但这些线索,已经足够裴临在脑海中串连起一条完整的脉络。

  连早先姜锦命薛然拿那枚玉扣来试探他,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或许更早清楚了自己的身世,那日是来探他和他们到底知道几分。

  裴焕君败走逃出长安,狡兔尚有三窟,他更是留有后手,意图在这种时候再诱引姜锦与他一道重新起事。姜锦也终于不耐,将他所知那半阙真相,血淋淋的给戳破了。

  自知半生为空,继她遗志的心血也都是一场笑话,本就压抑到近乎是个疯子的裴焕君陷入偏执,起事不成,转而只想让曾经下令圈禁郜国、诛她血脉的皇帝血债血偿。

  若如此……裴临缓缓抬眼,眸色深黯。

  若姜锦是郜国最后的血脉,哪怕她一直与他虚与委蛇、不曾相合,裴焕君也断然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倘若她不是呢……

  用她来要挟他,裴焕君确实下得去手。

  但盘算过千遍万遍,裴临也依旧很清楚,这些都只是他的揣测罢了。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仓促,他无法细查清楚,如果裴焕君根本没有给姜锦下毒,又或者那毒其实可解,最后又当如何?

  只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哪怕这蹩脚的威胁只有百不足一的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裴临也不敢拿姜锦的性命去赌,去赌裴焕君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前世,他已经赌输过一回了,直至今日,依旧输得彻头彻尾。

  他因为自己的认知笃信了她身世背后的疑云,无论多少解释,事后又做了多少弥补,始终都无法挽回。

  而那错误的认识,更是影响到了今生。

  若非他在长安叛乱之际没能成功擒住那裴焕君,她又怎会再面临一次中毒的危险?

  裴临很清楚,在前世因毒伤而行动受限的时候,那样的生活于姜锦而言,是比这大理寺狱还要无边的囹圄。

  若还让这样的事情重演,他便枉再世为人。

  范阳一行来的路上,裴临悄然传讯给薛然,想知道姜锦的身体近况如何。

  她似乎是风寒了,症状反复。薛然如实相告,裴临得知后,更是疑心难安。

  在这等紧要关头,怎就风寒了?

  她一贯倔强,说好听点叫要强,说难听点叫硬撑。裴临怀疑所谓风寒只是遮掩毒症,直到范阳的车队快到长安的前夜,他终于再按捺不住,于无人处拦下了她。

  姜锦自然退避三舍,不知是旅途劳顿还是如何,她的下巴尖瘦了许多,眼下也泛着乌青,与他说了不过两三句话,便要迈动虚浮的脚步回去。

  他跨步上前意欲捉她手腕探她脉搏,未果。

  她只斜睨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道:“裴将军,你我早已不是一路人,我如何,与你有什么干系?”

  心头的疑影越发证据确凿起来,望着她的背影,裴临的喉咙就像被扼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刺杀一国之君谈何容易,想要功成身退那更是痴心妄想。可相比看她日复一日地枯萎凋零,他忽然又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

  一切似乎都被裴焕君给料定了。此人像是从不吐信子的毒蛇,却始终都在用眼睛观察着周遭发生的一切。裴临对姜锦过度的关切与注意如今落成了他的把柄,而眼下,蛇信嘶嘶作响,带着鱼死网破的寒气。

  想要杀皇帝,第一要务便是取得他的信任,否则连近身都无法。

  事实上,裴临离被皇帝信任还有很大一截距离。先与叛党为伍,后在酝酿中突然反水,里同王军诛灭叛贼。虽护卫有功,但思前想后总是让人有些惴惴。

  为达目的,裴焕君对自己人也着实下得了狠手。

  积蓄多年,自然还有隐而未发的力量,他抽出一小撮真实的情踪,正好供裴临交予皇帝。

  郜国余党多年后仍有难以想象的实力,更是差点掀翻了皇城。皇帝自然心有余悸,这一小撮人被逮捕后,他非但没有安心,反倒更加忧虑,疑心这只是冰山一角。

  而裴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建言,言道他曾与这些人有所联系,不若唱一出苦肉计,以“通敌”的罪名将他落狱。余下的叛党听闻,无论是出于报复还是灭口的心理,一定会咬这个饵,到时他们露了行迹,正好一网打尽。

  被押入狱中,已是走到了这一步。裴临心下一清二楚,无论从哪一方的视角来看,他这都是彻头彻尾的昏招险棋。

  若裴焕君根本不想刺杀皇帝,他只是想让他这个阻他大业功成的人,死无葬身之地呢?

  若皇帝心存忌惮,这场牢狱之灾里演戏的成分其实很少,他本就意图将他此番救世过盛的声明打压下去呢?

  哪怕……哪怕是姜锦,她也只会有恨。

  她最恨他自作主张,若她知晓他此番是为了救她,恐怕就是死也不会要他如此“牺牲”。

  这一点,裴临清楚得很,从前世起,他便心知肚明。要救她,就要做下一个永远无法告诉她的选择,所以只能选择隐瞒。

  那是他带到棺椁里去的秘密。

  想到这儿,裴临眼睫微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心绪,暂且不做他想。

  若裴焕君确实依言,那么这会儿,能暂且压制毒性的药丸,应该已经送到了元柏那边。

  早在之前,裴临就同他有过交代,让他拿到药后,一是想法子析明成分,二是确认至少无毒后,拿去给薛然,让他想办法把药化入姜锦的饮食之中。

  正想着,空寂的大理寺狱中忽而传来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

  大概是一大一小两个人。

  哒、哒——

  脚步声在冷清的天牢里实在是显得过于突兀,裴临蓦然睁眼,他保持着盘腿坐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只略偏了些头,从栅栏往外望了一眼。

  转角,裹着头的狱卒带着一个低垂脑袋的半大少年走来。少年在前狱卒在后,两人走得很没有默契。

  裴临视线一顿,定在那少年的脸上,眉心下意识一蹙,道:“薛然?”

  牢房里光线不好,直到薛然走得这么近了,裴临才将将看清他。

  听他唤自己,薛然的肩膀蓦地一颤,他快步朝门栅走,压抑着声音道:“师父,我来看你了。”

  裴临这一身虽有演的成分在,但是苦肉计苦肉计,为求逼真,该受得罪一点也没少,身上有伤,手足皆被镣铐所缚。

  好在他的脊背从来都是挺直的,即便眼下形容看起来堪称狼狈,除却没有好好刮去的青色胡茬,其他地方,也都再看不出落魄的模样来。

  鼻尖耸动,薛然闻到了血腥味,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只咬着自己的嘴巴,拆开了提溜着的食盒,把里面油纸包的糕饼往木栏里送。

  他一面动作,一面向侧抬头,去觑一旁那跟着的狱卒。

  牢中昏暗无光,即使不远处的转角燃着两盏油灯,在这里的大多数地方,依旧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裴临掀了掀眼帘,顺着薛然视线的方向望去,便见那狱卒低着头也不说话,就站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面孔。

  他心下了然,能进来已经不容易,狱卒盯梢怕出事也是正常。

  裴临收回了目光,再低眸时便见薛然已经忙不迭把食盒里的东西清一色全摆了进来。

  他的面前,甚至还有一只小小的、牛角形状的酒囊。

  裴临没忍住,他弯了弯唇,问薛然:“谁帮忙把你弄进来的?”

  薛然又下意识瞄了那狱卒一眼,旋即答道:“是……是刘叔叔。是刘绎刘将军听说了此事,我说我想见见师父,他帮忙花了些银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只是让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进来,想也做不了什么劫狱暗杀的事情,花钱买通狱卒,确实是能做到的。

  裴临眉梢微挑,额上那一点不知在何处擦破的血痕也随之微微一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很希望在薛然口中听见姜锦的名字。

  尽管从理智上来说,裴临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两年间,他有难以按捺偷偷看她背影的时候,她却是真的心硬如铁,斩断了可能的一切交集。

  她对他唯有厌烦与恼恨,又怎么会愿意与他的事情再沾染分毫?

  裴临叹了口气,道:“不必担心,回去吧。”

  薛然垂着脑袋,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到底心有挂念,裴临又叮嘱了一句,“出去后,有事要你帮忙。”

  薛然精神一振,紧接着,便听见裴临继续平静地嘱咐。

  “元柏会拿一丸药给你,到时候,你帮我将那丸药化在你姊姊的饮食中,不拘是茶饭还是旁的什么。”

  闻言,薛然被唬了一大跳,他退后两步,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身后忽伸出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

  那一道来的狱卒静静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拍拍薛然的肩,同他温声道:“去,帮姊姊望个风。”

  薛然连忙点头,同情地看了裴临一眼,忙不迭溜出去一截儿。

  裴临怔住了,他缓缓站起,带动起金属碰撞的声响。

  而那“狱卒”已经走到了跃动的光斑下,摘了裹头的头巾,露出裴临再熟悉不过的一张面孔。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