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尤告端起茶盏掩饰似的抿了一口，长舒一口气：“既然先生想知道，那尤某便再说一次吧。”
“当初战事十分凶险，我和师父想尽办法也没能抵挡犹嘉沂的军队，那时候我们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往日里和犹嘉沂作战，虽然也有差点输的时候，但犹嘉沂的确稍逊一筹，偏偏那一次，犹嘉沂有如神助，势如破竹，竟然直接打到了长陵关城楼下。”
“军中一位小将怀疑有内鬼，我和师傅也这么认为，于是便用计想要抓出内鬼，谁知道跟着线索一路到了犹嘉沂的城楼下，却只看到孙选一人，还拿着敌军的衣裳往身上套。”
“从他怀中搜出了一枚令牌，正是犹嘉沂副将身边亲信之人的令牌，内鬼不是孙选又是谁？”
“也许他早就察觉到我等想要抓出内鬼，故意将我们引到城楼下，我和师父并没有带太多兵力，将他擒获的时候，竟然四面八方冒出了不少犹嘉沂的士兵，差一点我们就要折损在那里。”
“不知有谁放暗箭伤人，孙选到底是良心发现，替师父挡了一下，那支箭正中胸口，他当场便死了，也算是恶人有恶报。”
“后来我和师父拼死杀出重围，师父因为这次围剿身受重伤，这才在后来的交战中被犹嘉沂的将军一刀斩落马下。”
“这便是事情的来龙去脉，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
尤告低垂着眉眼，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
施慈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任何微小的动作。
明明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置身事外，却在说到李将军差点被暗箭所伤、孙选替他挡了一下的时候露出些微愤愤的表情。
可后来说到李将军被斩落马下，那点愤愤的情绪竟然没有了。
他生气的理由是李将军被偷袭，还是孙选挡了那一箭？
施慈没办法不多想。
大概是在京城长时间无所事事的生活消磨了尤告的警惕心，也可能是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不需要再演戏，他浑身都是破绽。
施慈端起茶盏，撇去浮沫，却并没有喝入口中，他维持看着茶盏的姿势，轻声道：“将军对十多年前的事还真是记忆深刻。”
尤告脸色微变，似乎察觉到施慈有所怀疑，解释道：“怀沙县经常请人写信来问我此事，前些日子才回了信，自然记忆深刻。”
他的解释倒是说得通。
施慈不徐不疾道：“多谢将军解惑，不知将军可还记得战场上失踪的那位施小将军。”
尤告皱起眉：“战场上失踪的人多了去，你说的是哪位？”
有意思，明明记得孙选，却不记得提出要找内鬼之人。
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施慈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还有其他法子了解当年之事，不知将军允是不允？”
尤告偏头躲开他的视线：“我所说的句句属实，你若是有其他法子，用便是。”
施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既然当事人都应了，那他便无所顾忌。
尤告话音刚落，施慈眼前的场景猛地一变，眨眼之间便到了黄沙漫天的长陵关。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施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许问舟这边。
施慈离开之后他并没有闲着，反而继续四处打探消息，没承想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叫他找到了些许线索。
据说有一位士兵名唤陈袁，曾经同孙选一支队伍，因为作战的时候被犹嘉沂的大环刀砍断了双腿，早早便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没有参与那险之又险得一战，保全了性命。
这是许问舟从一位居住十分偏僻的老人那里得来的消息，他从老人那里要来了此人居住地，认真道谢之后便拿着那张简陋的地图往陈袁家中走去。
因为那地图画的实在是太过简陋，许多地方不清不楚，他绕了好几个弯才终于找到目的地。
陈袁家不在怀沙县城中，反而住在距离长陵关颇远的后方，四周的房子稀稀拉拉，瞧着就不是什么有人烟的地方。
许问舟到的时候只看到一条路直通一座村子，村子也不过十来户人家，用石头垒起高高的院墙，因为此处距离长陵关很远，也不用担心犹嘉沂来犯。
虽然是在沙漠中，此处绿化却也称得上不错，道路两旁有几棵树，几个孩子在树下捉迷藏玩。
大概是此处很少有生面孔，许问舟刚一靠近就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
这群孩子竟然也不怕生人，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许问舟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蹲在他们面前问：“你们村中可有一个叫陈袁的人？”
为首的孩子约莫七八岁，是个长得十分可爱的女娃娃，见许问舟在他们面前蹲下，下意识将其他孩子护在身后：“你是什么人？找他做什么？”
许问舟没有因为他们是孩子就糊弄她，认认真真道：“受人之托前来请问一些事，小妹妹你认识陈袁吗？”
女孩仰了仰头，道：“我当然认识他，我就是陈袁的女儿！”
许问舟没想到陈袁竟然成亲了还生了个闺女，有些惊讶：“原来你是他女儿！”
如此一来倒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远离长陵关。
让妻女生活在边关，总归是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找个偏僻些、安全些的地方。
许问舟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那你能带我去见你爹爹吗？”
小女孩摇摇头：“爹爹说不见外面来的人，外面来的人肯定有麻烦事，爹爹最讨厌麻烦！”
她说话的语气脆生生的，连拒绝人的时候都显得人小鬼大。
许问舟忍不住笑了笑：“那能不能拜托你跟你爹爹说一声，就说外面有个大哥哥为了孙选的事来，问几个问题就走。”
小女孩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并不打算强闯，心中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点点头道：“那我帮你带话给爹爹，你站在这里不要进村子哦！”
许问舟忍俊不禁：“好，说不进去就不进去，要和你拉钩吗？”
小女孩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经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了，不需要拉钩！”
说完就带着一群睁大眼睛好奇盯着两人的小孩离开。
留在原地的许问舟一时无语，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嫌弃幼稚。
好在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了小女孩不进村子便不进去。
他倚在村口的树下，不知从何处摘了一根草叼在口中，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百无聊赖望着小径一路延长到村子中。
此时日头正好，天上几只鸟飞过，白色的云被风吹得飘来飘去，许问舟双手枕在脑后，就着这个姿势靠在树上抬头望天空。
等他数完飘过的第十四朵云，小路那边终于看到了小女孩的身影。
他立马吐掉口中的草，靠在树上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小女孩蹦蹦跳跳来到他身边：“爹爹说同意见你，走吧，我带你过去。”
许问舟点头道谢：“多谢小妹妹帮忙带路。”
小女孩摆摆手：“看在你这么有礼貌的份上我才帮你，不用客气！”
那装小大人模样当真是可爱极了。
顺着小路走了不久，他便来到了陈袁家中，依旧是千篇一律的石头房子，院子里却开辟了些地方种上沙漠中特有的花，瞧得出来院子的主人是个十分热爱生活的。
陈袁没了一双腿，此时正坐在轮椅上用藤蔓编织箩筐。
沙漠中的藤蔓为了汲水，长得十分坚韧，正好可以拿来编织，也算是一项进项。
除了箩筐，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若是拿到怀沙县中，走南闯北的人瞧着有趣买下来，也能补贴家用。
陈袁年纪不轻了，脸上已经爬上细纹，那个小女娃是他老来得子，看得出来养得十分精细。
许问舟朝陈袁拱拱手：“陈先生，冒昧前来，叨扰了。”
陈袁看起来十分好说话，他摆摆手，笑道：“不敢自称什么先生，你叫我一声陈大哥就好。”
许问舟从善如流：“陈大哥。我此次前来是想询问陈大哥有关孙选一事。”
陈袁点点头：“刚才囡囡已经同我说了，你想知道些什么？”
许问舟道：“所有人都说孙选叛国，陈大哥和孙选同僚这么久，可清楚他的为人？”
陈袁叹了口气，手中编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你说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当初我因为双腿断了，被迫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和妻子来到此处养老，不久之后便听闻孙选背叛一事，要不是大家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也是不相信的。”
“孙选这个人，有一股子憨劲，平日里杀敌的时候就他冲的最前面，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叛国的人。”
“因为他年纪比较小，所以队伍里的大家都挺照顾他。当时我们有个队长，名叫施义，和他关系最好，经常带他一同行动。”
“可惜孙选死后他就消失了，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得多！”
许问舟在酒楼的时候听店小二说起过，有一个“施小将军”和孙选关系不错，看来就是这位“施义”了。
他问道：“我之前也曾询问过其他人，都说施义可能死在了战场的流矢下，他有没有可能从战场上活下来？”
陈袁已经许久没有去怀沙县，听到他这么说，立马瞪大了眼睛：“队长怎么可能死在流矢下！他有灵蛇相助，肯定能活下来！”
灵蛇？
许问舟眼神一变，神色凝重道：“是怀沙县外的那座灵蛇像吗？”
施义竟然同灵蛇有关系？
陈袁点头道：“不错！这件事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你也切莫告诉其他人。有一天晚上我起夜，听到队长在和什么人说话，我好奇地瞥了一眼，看到他身边有一条半人高的大蛇，当时可吓死我了！”
“我原先还以为这条蛇是什么妖怪，直到后来远远看了一眼化为石像的灵蛇，才发现他竟然和队长身边那条蛇一模一样！”
“队长肯定是山中修行的高人，带着灵蛇前来救助长陵关！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去，肯定是完成任务回山中继续修行了！”
许问舟对他这个说法不置可否，蛇是灵蛇，人就不一定是高人了。
他还没有看到施慈身边的腾蛇，否则立马就会将它和灵蛇联系起来。
许问舟又问了陈袁几个问题，几乎都是关于孙选的，陈袁对他的评价十分高，诸如忠君报国之类的，说起他叛国，言辞之间也觉得误会颇多。
许问舟走这一趟虽然没得到太多消息，但好歹也知晓了孙选的性格，以及失踪的“施义”其人。
他比较赞同陈袁的观点，此人指不定没死，而是在什么地方活了下来。
他和孙选十分熟，几乎是在那段时间线上和孙选待的最久的人，如果能找到此人，应当能知道不少内情。
只是天底下找一个失踪的人不啻于大海捞针。
临走之前许问舟详细询问了施义的样貌，借来纸笔将人的模样画了下来，让陈袁确认过之后便将画像往怀里一揣，道过谢之后离开了。
零零碎碎的消息中得知孙选叛国之事恐怕真的有内情，如今也只有等施慈从镇远将军府回来之后再下结论。
许问舟揣着那张画像再一次回到了孙婆婆的住处，如往常一样带了几张饼子，这次孙婆婆没有那么抗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