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 第26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别皱眉头了,皱眉也没用,反正我不会起来的。”宜鸾自顾自道,把脸偎在他脖颈上,感受到血脉跳动的韵律,喃喃说,“老师终身不娶……倒也好。这样我在外面征战,就不用担心回来的时候,凭空多出一位师娘来。”

  太傅先前怨怪她举止出格,但谈及这种话题,心就蒙上了一层灰。

  仿佛鏖战后的颓败,彼此都没了较劲的力气,太傅仰天躺着,宜鸾则安静地伏在他身上,自言自语道:“边关真的很冷呢,早上起来,浑身的肉都在打颤。那时我就想,要是老师在我身边多好,虽然每天见到很多人,但晚上寂寞得厉害,想找人说说话。”

  太傅抬起手,犹豫良久才落下来,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语调里也带上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哀求,“这次回来,可以不走了吗?”

  宜鸾摇了摇头,“仗只打了一半,若是能吞并上吴,我们西陵便能控制中原,不用再受渤海国牵制了。老师,我想接回太后,让她不用再在渤海憋屈度日。”

  太傅道:“若是她与渤海国君有了感情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可宜鸾觉得不会,“她去渤海四年了,没有为呼延淙聿生孩子,她一定还心系着西陵。我与闻誉商量过,如果能接回她,仍旧奉她为太后,绝不让她受委屈。但若是她愿意与呼延淙聿在一起,那就划个城池,让他们平安度日,只要太后高兴就好。”

  太傅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这姐弟俩,终究是有人情味的,说明他教得还不错。人间的帝王心术,他见过不少,换个人处在少帝的位置,有朝一日灭了渤海,鄢太后也就随之消失了。他们姐弟不一样,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并不将和亲的太后视作耻辱。

  有时候人啊,想法随心境转移,早前的他杀伐决断,不讲人情,现在竟欣慰于学生的仁慈。这样的改变,对他自己来说,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宜鸾听他沉稳的心跳,咚咚地,一声声震耳欲聋。抬起脸看他,一本正经地问:“老师,你我既然摆出了这样的姿势,可想过再做些别的什么事?”

  这兵痞!太傅眼神责难,但脸却红了起来。

  宜鸾觉得很新奇,她鲜少看见太傅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大约因为年纪又大了,心肠也变软了。

  此时若是亲他一下,他会怎么样?会生气吗?

  宜鸾觊觎他已久,以前是有贼心没贼胆,如今生死大事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说干就干。

  于是在他还未有防备的时候,狠狠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挨了我的亲,就是我的人了。”

  太傅大惊,这回终于找回了神志,奋力将她推开了。撑着身,急急往后退缩,“你……你究竟在干什么!”

  反应很真实,宜鸾也料到了,但就是忍不住有些伤心,他为什么还是对她避如蛇蝎?

  也许是自己太过一厢情愿了,来来往往拉锯了好几年,到底还是不能成事。她终于灰了心,算了,或许他真的对她没有感觉,自己再纠缠,会让他有苦说不出的。

  宜鸾的笑容僵在脸上,讪讪道:“学生僭越了,请老师恕罪……今日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狼狈地退出了禅房,上头的酒气遇见清冽的空气,忽然清醒了几分。再也没敢逗留,快步跑出了太傅官署,回到金马殿时看见危蓝,叹息着说:“姑姑,我想搬回云台殿了。”

  危蓝是懂她的,没有追问为什么,只道:“殿下打算何时搬?”

  宜鸾说尽快,“我住在这里,本来就不合仪制。”

  危蓝道好,“那明日就搬。”

  晚间和排云一头睡着,宜鸾偏头问她:“你想嫁人吗?”

  排云踌躇了下,“殿下不要臣照顾了?”

  宜鸾说不是,“我这些年总在外头,顾不上你,担心时间拖延得长了,耽误了你。你可有喜欢的男子?要是看上谁同我说,趁着我在中都,给你指了婚,你就过自己的好日子去吧。”

  排云飞红了脸,“我应该推辞一下,同殿下客气客气吗?”

  宜鸾瞥了她一眼,“你几时同我客气过?”

  “也是。”排云龇牙笑了笑,“那我喜欢白虎观的杨博士,打听过他不曾婚配,我想嫁给他。”

  有了人选,事情就好办了,长公主身边得宠的女官,嫁给一个儒生博士不算高攀。第二天宜鸾就找到了杨博士,直说要替他们做媒。杨博士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便长揖道谢,他和排云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彼此之间早就有好感了。

  一切水到渠成,宜鸾下令把排云放出宫,赏了很多钱财珍宝,作为她将来的陪嫁。

  排云临走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还在给她鼓劲儿,“殿下,您年纪也大了,要是对象不好找,就和太傅凑合凑合算了。”

  问题是她愿意,太傅不答应,有什么办法。

  宜鸾推了她一把,“操心自己的婚事去吧,我的事你少管。”

  排云喜气洋洋登上车辇,回家备嫁去了。宜鸾回身又看了看危蓝,“姑姑,你有喜欢的人吗?”

  危蓝说没有,板着脸道:“我自梳了,这辈子不嫁人,谢过殿下。”

  那也好,不婚不育省了很多麻烦,反正大宫善待每个宫人,会给他们养老送终的。

  但宫人的事有着落,姐妹的事让人悬心。宜鸾回来之后没见到宜凤,宜凰来找她,气咻咻告诉她:“宜凤现在怕是只剩半条命了。先前怀孩子,被施微弄得滑了胎,太妃知道后一状告到陛下面前,着人强行给施微灌了堕胎药,把那贱人流放了。周弼因宜凤求情,没有受到处罚,可他怨恨宜凤,把宜凤的保姆和女官都遣散了。我好几次去广阳亭,都没能见到宜凤,周弼借口她病了,不让她见客。我又着人查了施微的下落,没想到流放的人对不上号,周弼李代桃僵,把那贱人藏起来了。”

  宜鸾一听,这还得了?立刻点兵,一口气冲破了宜凤府里的防守。

  满府搜查,半天才找到宜凤,她早被弄得不人不鬼,披散着头发,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子里。

  宜凰见了大哭,“那个畜生在哪里,这回定要杀了他!”

  宜凰忙于安顿宜凤,宜鸾已经命人搜捕周弼和施微的下落去了。这位大驸马胆子也大,就在离广阳亭五里远的地方置办了一所宅院,用来藏匿他的心头肉。

  宜鸾带人闯入的时候,他们正商议宜凤的死期呢。周弼说用不了多久了,“至多还有一两个月,油尽灯枯了,也好向宫里交代,就说是病死的。”

  施微等不及,“干脆药死算了……”

  宜鸾听得火冒三丈,踹门进去就是一刀,施微的脑袋扑通一声,落在了周弼脚边。

  喷洒的血液像暴雨,浇淋了周弼满身,他这才回过神来惊恐嚎叫,几乎要吓疯了。

  宜鸾抬脚踹翻了他,刀尖就抵在他脖子上,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非凌迟了你不可。”

  话虽说得狠,但她始终有顾忌,担心那个没出息的长姐还念着这厮,要是真把他砍了,到时候交不出人来,别再把宜凤捎带上。没办法,只得强压怒气,暂时将人收监,等宜凤好些了,再看怎么收拾这王八蛋。

  宜凰决定亲自照顾宜凤,夜里都没回去,宜凤病得糊里糊涂,连人都快不认得了。好在命不该绝,调理了五日终于好起来,宜鸾担心她会问起周弼,到时候一心软,又被那厮逃脱了。

  宜凰当机立断,对宜鸾道:“该杀该剐不要迟疑,宜凤交给我,我来治好她的死脑筋。”

  宜鸾不知她有什么打算,自然也不敢轻易处置周弼。

  结果第二日去看望宜凤,发现病床前来了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光景,身条修长挺拔,说话轻声细语,正事无巨细地照顾宜凤。

  宜凰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宜凤那脑子,一次只装得下一个人。治疗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移情别恋,不信你再过半个月来问她,她怕是连周弼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第35章

  宜凰是对的,不管是宜凤自己想明白了也好,还是被那新人迷花了眼也好,反正她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周弼。

  但她能忘,周家的父母不能不管不问。一日哭天抢地地来求见,进门就在宜凤床前跪下了,“殿下,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二郎有错,你打他骂他都行,可万不能害他性命啊。你们小夫小妻,哪里来的隔夜仇,有话摊开了谈一谈,若能和好自然最好,若实在不能,和离也就是了,何必闹得这样,让二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宜凤是个没什么口才的人,被周家父母一闹,最大的反抗就是偏过身去,不理会他们。

  好在有宜凰在,她站在一旁接了话,“先前我阿姊在府里受尽委屈,差点连命都丢了,怎么不见你们说一句公道话?到底自己的肉自己疼,如今周弼就要不得好死了,你们跳出来说情来了,真是好厚的脸皮。”

  周家父母被宜凰这么一骂,脸上不是颜色,虽然畏惧她的身份,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便闪躲着眼神辩驳,“夫妻间的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就算是至亲姊妹,过问得多了,也会好心办坏事。”

  他们竟敢隐射起来,宜凰自然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不过这回宜凤让她很惊喜,不等宜凰说话,自己就先接了口,“驸马适公主,不是公主出嫁,是驸马入赘。既然入了赘,就与你们周家不相干了,我要如何处置他,由我自己说了算,轮不着你们插嘴。我劝你们快些回去吧,别在这里多费口舌,惹我不高兴。”

  她平常软弱惯了,周家人从没见过她强硬的样子,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自然要尽力为自己的儿子脱罪,来了个各打五十大板,“那女官,本就是殿下身边的人,真要论责,也是殿下管教不力……”

  “放屁!”结果他们话没说完,就被宜凰狠狠啐了回去,“您们的儿子伙同那贱人要害我阿姊性命,反过来说我阿姊管教不力?看来单单处置周弼,太过轻饶你们了,就该让你们全家入罪,一同流放西北才对。”

  周家父母惊惶起来,“这也没听说过夫妻间闹家务事,要拉姑舅连坐的。二殿下可不要恃强凌弱,欺负我们无人做主。”

  所以说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周弼能有今日的放肆,难道不是这对夫妻教养出来的吗。

  宜凰发现和这种善于强词夺理的人,根本没什么好理论的,动手就完事了。无奈身边只有两名女官,万一他们撒泼打滚,未必打得过。

  于是打算命人出去传家仆,正在这时,看见宜鸾从外面进来,一身轻甲,在日光下闪出粼粼的光。

  进门来,瞥了一旁站立的周家夫妇,笑道:“怎么,来替周弼向我长姐认错了?”

  周家父母脸上悻悻然,知道周弼是被这位三公主抓走的,又来向她讨人,“三殿下,驸马是你姐夫,你随意扣押姐夫……”

  谁知三公主蛮横更胜二公主,把眼一横道:“我刚砍了那名女官,谁要是啰嗦,再多两个刀下亡魂也没什么。”

  这回真吓着周家父母了,知道她战场上纵横,不知已经杀了多少人。这要是发起疯来,说砍便砍了,难道陛下还会因为他们,来责难这位胞姐吗?

  周家老两口最后落荒而逃了,心里就算有再多的不服,也只能忍气吞声。

  宜鸾看着他们走远,唾弃地呸了声,“算他们跑得快,否则拉到外面杀了,他们还能喊冤不成!”说罢转过身来看望宜凤,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欣慰道,“阿姊好多了,看来青崖功劳不小。”

  宜凤有些害羞,红着脸道:“是要多谢青崖,有他开解,我的心情再也不郁结了。如今回头想想,真觉得不值,周弼这样的人,哪里配我如此高看。”

  宜鸾和宜凰交换了下眼色,宜鸾道:“阿姊能想开,那是再好不过,周弼现在还在地牢里关着,依你之见怎么处置?杀了好不好?”

  宜凤再也不像先前那么仁慈了,想起自己被囚禁在斗室的屈辱,即刻把他宰了才解恨,便道:“等我先呈禀陛下,请旨和离。只要和离的文书一立,他该死就去死吧。”

  宜鸾说好,“阿姊先和离,剩下的,我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顿了顿道,“我刚从中军府来,看情况,又要去边关了,先同两位阿姊说一声,后日就离京。”

  消息来得突然,宜凤和宜凰很是不舍,“上吴的半壁江山都打下来了,接下来的仗就交给别人吧。”

  宜鸾笑道:“正因为半壁江山都打下来了,现在退出岂不是很可惜吗。我这两年忙惯了,让我歇在中都,我无事可做,活得便很无趣。”

  宜凤道:“怎么会无事可做呢,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前和太傅不是两情相悦吗,何不成了婚,在家相夫教子也没什么不好。”

  果然是亲姐姐,三言两语把她一个人的纠缠,美化成了两情相悦。

  可惜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宜鸾尴尬地说:“我和太傅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阿姊以后不要再提了。况且比起相夫教子,我还是更喜欢在外征战,边陲的风光之秀丽,绝不是小小的砻城所能比拟的。”

  也是,见识过壮丽河山,还如何囿于都城。宜凤和宜凰知道不能留住她,便替她筹备起许多便于携带的吃穿物件,满满装了一大车。

  出城的这日,又是一个大好晴天,少帝携满朝文武送他们到城外,宜鸾骑在马上回头看,人群中照例没有太傅,连她要走了,他都不肯来送别。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难过之后也看透了,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她牵住缰绳,夹了夹马腹,痛快地喊了一声“驾”。送行的人山人海都被抛在身后,她又投入了广阔无垠的天地,虽然有些遗憾,但心无旁骛时,又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城墙顶的垛口处,始终站着一个人,目送远行的车队缓缓消失在天际,直到再也看不见,都不曾收回视线。

  午真伴在一边,不时望他一眼,憋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主人如此舍不得三公主,为什么不和她说明?”

  太傅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不舍,确实是不舍,他一点都不希望宜鸾再去边关。可他又能以什么样的立场挽留她呢,就算说出口,她会愿意为了那点幽微的感情,放弃她征战四方的梦吗?

  深深叹口气,他转回身,慢慢走下了阶梯。往后与她的联系,大概只有作战部署,京中传出指令,前线领命执行了。

  他不知道现在究竟应当庆幸,还是应当遗憾。他有诺言要遵守,但心情悄然发生变化,已经让他看不透自己了。

  接下来与上吴的几场硬仗,打得并不十分顺利。上吴原本有骁勇的战将,因为皇帝与太尉的无能,才弄得屡屡溃不成军。戍边的将领有愚忠,但架不住尸骨如山,最后终于硬气起来,照着自己的想法应战,一度将西陵军队隔绝在昌河以南。西陵连续发起了三次进攻,都未能突破他们的防守。

  消息传到中都,太傅沉吟了片刻,“靠硬攻,恐怕没有胜算。”

  少帝会意了,“铜墙铁壁打不破,就想办法让他们自毁基石。”

  少帝很好地学会了太傅教授的权谋,不再一味勒令进攻,而是刻意营造出与上吴将领交好的声势,光明正大往敌军军营运送礼物。

  上吴将领心知不妙,这个消息必定已经传入大都了。果然,退守澎城的上吴国君得知后大发雷霆,把一众将领的家人都抓了起来,勒令领军的大将军以死谢罪。

  西陵军队就等着这一刻,听说大将军不从命,被麾下斩杀于马前。一旦确认了消息,集结好的大军便一举攻破关隘,朝着上吴腹地长驱直入了。

  上吴国君慌了,退守八十里,可兵家战事,最忌一退再退。臣僚的心早乱了,前线的将领也无心再战,攻破澎城几乎是兵不血刃,西陵大军还没到,守城的将领就打开了城门。

  捷报传进中都,满朝文武为之振奋。八十年来,西陵历朝国君孜孜奋斗的事业,终于要达成了,怎能不叫人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