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 第26章

作者:若水未央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怎么就随意置喙了?”卫封转头反问:“长信侯本就是燕国皇子,从小是按照储君来教养的。他十四岁进宫,就一直在宣室学习。我们都说文治武功,文治武功。长信侯武功可能不行,文治哪里不可?难道还比不上那些民间的读书人或是普通的贵族子弟?”

  卫封这话让众人沉思,他接着道:“诸公觉得不妥无非他年纪太小,但本朝律法对于为官者并没有年龄限制,十五岁算不算小?五十岁算不算大?按条例来说又有哪里不妥呢!?”

  “不对!”有人反驳道:“既然丞相说了他乃燕国旧人,为官一方就不怕滋长他狼子野心,助长他羽翼丰满吗?”

  他的说法,颇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劝卫封道:“丞相还得劝陛下三思啊。”

  卫封有些不耐烦了,他看看月亮,已经很晚了,明日还得上朝,他这把老骨头真经不起折腾。若这事放以前,他早就把这群人赶出去了,但老人了脾气也磨平了些许。卫封耐着性子,举着油灯把同僚们引到东墙之下。

  油灯举起,照亮一副舆图,卫封点着豫州地界道:“豫州,又称中州,四周都是我大魏地界。太守是行政长官,并不掌军务。长信侯他就算有野心,手里没刀,他怎么起事?他就算起事,其他州府可迅速反应,迅速扑灭。这是其一。”

  卫封举着灯,招招手,领着众人到案几边,指着桌上一卷竹简道:“陛下现推进大一统政策,各国族人一视同仁,但凡能人志士不论国籍都可为官。长信侯就是个典型,也是个信号。可以激励其他国家的优秀人才,投身宦海报效朝廷,以此削弱士族豪强的实力,巩固皇权。这是其二。”

  “最后,”卫封带众人来到书架旁,抽出第二层的一封抵报。邸报上面的时间是年初,写的是鲁王被贬谪一事。

  “最后,鲁王曾与吴王等通信,内容不过家常,但毕竟行为敏感。陛下虽写信斥责了吴王,终归不放心,所以得派个信赖的人去豫州探探情况。这个信赖的人还有比自己的女儿女婿更靠谱的吗?这是其三。有这三点理由,大家还有什么异议吗?”

  卫封说完,油灯举着胸前,照亮他沟壑纵横的脸,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皮球泄了一半的气,再无刚来时的义愤填膺。

  “所以啊诸公,就发吧。”卫封将扔在书桌上的诏令原装奉还,道:“这与我与你与陛下都在妥帖不过。”

  #

  中秋节过后,转眼便到了秦嬗和孟淮出发的日子。

  那日,太子领一队卫队送至宜春公主与驸马灞桥。

  分别前,太子把秦嬗请至古道山坡上的一座长亭中,将一枚令牌交给她,微笑道:“这是皇后给你的。”

  秦嬗疑惑接过令牌,上刻镂着“公主府”,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看向太子。

  太子努了努嘴,让她把令牌翻过来,只见背面是“龙啸亲卫”。

  这!

  秦嬗大惊,龙啸卫是皇后的仪仗卫队,是由原来的龙啸军改制而来的,龙啸卫是皇后出行专门的卫队,这样的令牌怎么会给她?!

  太子与她解释:“我今日带了一百个人来,已经请了旨意,他们日后就是宜春公主府的府兵。”

  秦嬗豁然抬头,“府兵?!”

  太子颔首,一面招手让一个校尉上前来,一面与她道:“你去豫州是吴王的底盘,这个叔祖可不是好缠的。故此公主府怎么可以没有自己的人。皇后念你一直为她排忧解纷,所以求了陛下,同意给你一百人的卫队。”

  说话间一名身穿筒袖铠青年人从山坡下跑步到跟前,单膝跪下行礼,太子转头对秦嬗道:“校尉韩策。虽不姓厉,但也是厉家的亲信,你可以放心差遣。”

  秦嬗端详那校尉浓眉大眼,身材魁梧,沉稳可靠。

  她很是兴奋,不仅仅是因为此去豫州安全有保障了,还是因为她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卫队,这是其他公主都没有的特例。

  这一百士兵日后都供秦嬗调派,相当于她得了一个小小的兵权。

  一百人不多,拿给那些手握军权的藩王和将军肯定不屑一顾。但对于秦嬗来说,孟淮去豫州的事如此顺利,证明她对时务敏锐度上得到了帝后的肯定,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是她向能问政干政前进的一大步。

  能够掌握命运,掌握自身的感觉,真的太好了,秦嬗握着那枚令牌,笑容由内而外。

  太子见了,嗔道:“看把你高兴的。”

  他不懂,秦嬗心想,太子不会懂的。

  他从小就是天子骄子,他想要什么唾手可得。而自己呢。

  秦嬗糊涂了前世一辈子,拼搏了今生十几年来得了现在的成就。

  一切都是我争取来的,一切都是我该得的。

  秦嬗抬眼望,长亭古道,延绵天际,长风浩荡,秋高气爽,万物开始萧条,她的内心却滋润如春。

  “太子放心吧。”她道:“此一去肯定会将豫州和吴王等人的情况探查清楚,不会让父皇和皇后失望的。”

  “五妹辛苦。”太子点了点头,他转眼看向山坡下等候的孟淮,对秦嬗道:“父皇有句话让我带给五妹。”

  秦嬗正色,低头听训,太子清了清嗓子道:“父皇说,孟郎年轻,宜春要多费心。”

  秦嬗了解,魏帝肯让孟淮外放做官,是希望他能干出实绩,为日后回长安打好基础,能堵住悠悠之口的。

  “而皇后呢,”太子道:“皇后也有话要交代。”

  秦嬗再次正襟,听他道:“皇后说,长信侯年轻,政事需由宜春多费心。”

  “……”

  秦嬗愣了愣,嘴角不禁抹了一丝苦笑。

  这两句话看似一样,其实意思截然不同。皇后的言下之意是:长信侯还是个少年,他哪懂什么政事,凡事该由你在背后指点,莫让他真在地方发迹,做出成绩。

  “我明白了。”秦嬗道,只是这个度着实不好把握。

  “真明白了”太子负手道:“宜春,母后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听闻近日你们夫妻感情不错。但我交代一句,驸马固然清雅从容,世间无二。可你必须得搞清楚自己的立场,该把持的,就得把持住。若动了真情,抛了皇后与我对你的期望,那你今日之所有,都将化为泡影。”

  秦嬗顿了顿,笑容僵在嘴角,若说方才还为皇后愿意分她亲卫的事还感动半分,现太子一番话把秦嬗完全拉回现实。

  是啊,他们不是亲母女,亦不是亲兄妹,他们之间的来来往往,唯利而已。

  太子对秦嬗很好,很关心她,但这番好是计较得失的。皇后是很信任秦嬗,能放手让她做事,但皇后不是秦嬗的后盾。

  毕竟没有血缘啊,然,有血缘又怎么样呢,譬如谭姬,她是个好母亲吗?

  至亲尚且互相伤害,遑论旁人无悔奉献?更何况,秦嬗扪心自问,也没有把他们当成亲人。

  说到底,走在人生道路上,秦嬗始终一个人。

  所以,秦嬗只能逼着自己快些成长,快些强大,自己做自己的后盾。

  “…我明白了。”秦嬗道。

  太子满意地笑了,秦嬗跟着他笑,苦味融进眼睛里,有些发涩,她揉揉眼睛,抬眼望着远方,心里不是滋味。

  忽而,西北方向有一辆马车匆匆驶来,不一时就到了山坡下。一位妙龄女子带着帷帽从车上下来,跑着到了孟淮的跟前。

  孟淮兴奋而激动的声音顺着龙首原上的风飘来,他道:“阿姐!?”

  太子眯着眼确认了来人后,对秦嬗冷冷说:“是孟美人,陛下准她出宫了,真真是宠爱有加啊。”

  半晌,他没得到回答,转身去看,却发现秦嬗眼中有些异样的情绪。

  那是羡慕并…一丝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更,后面还有~

第32章 放手

  秦嬗逆着山风走下去,连太子在身后唤她都没有注意,她来到孟淮身旁,刚好孟洁这时着人递给孟淮一个包裹。

  孟淮高兴地接过来,一面打开看,一面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连夜给你赶制的衣服,”孟洁笑得慈爱,她道:“豫州靠近南方,潮湿阴冷,眼见秋天就要到了,你身子不好,需谨慎添减衣物,不能受凉伤风了,知道吗”

  “知道了。”孟淮抱着包裹,冲阿姐抿嘴笑了,透着单纯并几分傻气,“阿姐也要保重身子,我不在的时候,”

  他眸光黯了黯,声音渐低,“我不在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秦嬗听完举步上前,冷冷瞥了他姐弟了两眼,咳嗽了一声,仰着下巴道:“美人是宫中贵人,又深得圣宠爱,当然受百般保护了。”

  孟洁的笑容僵在唇边,她过得什么日子,秦嬗最清楚不过,偏要说这样的话来恶心她。

  秦嬗不管她,接着道:“桑措呢,既是驸马都是一郡太守,哪还缺这些衣物呢?”说着她探手伸向孟淮怀中的包裹。

  孟淮退了一步,躲开秦嬗的的手,“公主,”他道:“好歹是阿姐的心意。”

  他语气中带着恳求,眼睛湿漉漉地望着秦嬗,后者心中不悦,但还是收回手倔强地说:“行吧,既然是美人亲手所做,那就留下吧。”

  孟洁嘴角抽搐,还是勉强一笑,秦嬗也报以微笑,她歪头盯着孟洁,一步一步走近,低声说:“美人为了驸马能出宫当差,费了不少力气吧。”

  孟洁垂头道:“为了弟弟,我自当竭力进言。”

  “不错,看来那双带血的鞋袜着实起了作用。”秦嬗一笑。

  孟洁的脸刷地惨白,眼睛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弟弟,秦嬗顺着她的眼神,也看了眼孟淮,此时太子已经过来了,两人正在交谈。

  秦嬗继续说:“美人,我有句话想问你。”

  孟洁口干舌燥,艰难地吞咽一下,梗着脖子道:“皇后是不是在宫里常给你穿小鞋?”

  孟洁侧目,提防地看了眼秦嬗。

  “你别这么看我。”秦嬗道:“那日你明知道皇后会去宣室,故意带着驸马去恶心她,对不对?若不是那日,驸马要出长安恐怕还没这么快呢。”

  秦嬗语气淡淡,但每一字句都叩打在孟洁的心尖上。那日,魏帝宣召本只召见她一人。

  孟洁带着弟弟去宣室,倒全不是想对皇后示威,她那刻是想借皇后的手,让魏帝了了染指孟淮的想法。

  “你也不怕皇后一怒之下,找人杀了你和驸马吗”

  “不会的。”孟洁缓缓道,“戚贵嫔倒台,我这会要是死了,皇后的嫌疑最重,且我虽然受宠但无权无势,她不必杀我弄得一身骚。至于桑措,”

  孟洁抬眸看着不远处的孟淮,低声道:“至于桑措,公主要的是他这个人,肯定舍不得他死的。带他出长安,是个两全的选择。”

  孟洁说:“看到那双鞋袜的时候,我确实又喜又惊。”

  “哦?!”秦嬗挑眉,“何出此言”

  “喜的是公主看穿了我的心思,你与我默契地有一样的想法。惊的是公主居然用桑措的血来警示我,”

  “你啊,”秦嬗揉了揉额角,“真不是说你聪敏还是蠢钝。”

  “但,公主!”孟洁突然急切道:“你不该让桑措代受刑,他身子不好,一顿足刑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我不该?”秦嬗站在她身侧,拢着衣袖道:“因为你,我被皇后迁怒,那一巴掌不光疼,还差点让皇后对我离心。你事前不跟我商议,我全然瞒在鼓里。驸马聪慧,他为何要替我受罚,不就是看穿了你这个阿姐心中计量吗?他觉得无故牵连到我,心中有愧,所以才代我受罚的。”

  秦嬗在那日孟淮一意要代替自己受罚的时候就看出了端倪。

  “所以,这句话我返还给你,”秦嬗道:“不是我不该,而是你不该。你不该什么动作都瞒着驸马,更不该以自己的方式一厢情愿地保护他。你难道不想知道,这所谓的保护他到底需不需要?!”

  孟洁一时语塞,她瞪着秦嬗,帷帽之下的脸憋得通红,她咬牙道:“论心机,我还是比不上公主。我本来想让公主出头,向陛下劝谏,外放孟淮的。结果被你逼着,最终还是自己上场。”

  孟洁双手交握,稍一用力,身上的伤口丝丝发疼,她恨道:“我还是棋低一招。”

  “你不是棋低一招。你是什么都想要,所以豁不出去,放不下身段。”秦嬗也不躲闪,正面迎接她的怒视,道:“我从来不是好人,甚至有时候真的挺伤天害理的。而你呢,你明明利用他人,包括自己弟弟,却总自我催眠。有迫不得已,有诸多苦衷。既想要大杀四方,又要担着善良的名声。”

  她道:“人啊,不能什么都想要。”

  太子和孟淮已经说完了,朝她二人走来。秦嬗和孟洁都退后几步,互相分开,这时孟洁忽而轻笑一声,道:“公主说的都有道理。但愿你回来长安的时候,我已经有所成长了。”

  秦嬗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