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 第8章

作者:若水未央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罢了,不说这个。”魏帝想起来另外一件事,“今日孤亲自考学一批宫人,发现他们的儒学经典学得不错,还有人能背完论语。卫丞相的兴儒提议,果真不错。”

  皇后道:“法为界,毕竟是最低的界限。道为界,才能保持社会安定。这是陛下说过的。”

  “嗯。皇后记得不错。”魏帝夹了一口葵菜,回味道:“只是孤看尚宫局的论语笔迹很熟悉啊。皇后可知是谁写的?”

  皇后轻笑,“陛下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问妾呢。”

  “孤晓得是宜春写的。由皇室公主带头,那些宫人才能受到激励,勤学苦练。孤该奖励宜春。只是前日戚贵嫔向孤告状,说宜春多次冲撞她。所以孤才压着不说。”

  后宫之事太子不便多言,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太子人走后,皇后低声道:“几天前,戚贵嫔在沧池边欺辱孟美人,宜春帮了美人一回,这才冲撞了戚贵嫔。”

  “欺辱孟美人?”魏帝挑眉,“有这等事?”

  殿中宫人众多,皇后靠前,附在魏帝耳边说了几句。

  魏帝回想这几日召幸孟美人,她温顺谦和,对于此时只字未提。他心里多了两分怜惜,“贵嫔确实跋扈了些,等她兄长从代国回来,再好好管教一下。”

  皇后太懂魏帝的为人了,戚氏之所以多年受宠,多半是车骑将军战功彪斌,人还在征战代国,魏帝不会把贵嫔怎么样的。

  孟美人还算聪明,没哭哭啼啼地把事情闹大,让陛下难做。皇后本就很久不侍寝了,为孟洁说句好话,借她的事往魏帝心中埋下一根刺,让魏帝做好对戚氏秋后算账的准备,划算了。

  至于秦嬗,皇后默默掂量,那丫头确实有些慧眼。魏帝今晚没有表态,但丽华公主的事他定听进去了,若皇后的人能助魏帝剿灭陈国,太子继位之路将会更加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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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魏帝召见秦嬗。

  宣室中,四角燃着青铜羊灯,玉瓮中熏香缭绕,秦嬗定睛看,案几一左一右跪坐的人正是孟氏姐弟。

  孟淮背脊笔挺,跪坐磨墨。他跟阿姐住在凤凰阁,因那儿存有司马相如《凤求凰》的真迹,正殿中两根梁柱上刻镂着“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个个字大如斗,呼啸成风,扑面而来。

  本是前朝皇帝看伶人唱折子戏的地方,到了魏国改成了宫殿。那地方离玉堂不远,但孟淮与秦嬗并不常见面,自上林苑回来,这还是头一次。

  秦嬗不着痕迹地看向孟淮,孟洁瞧在眼里,心里滋味非常,她咳嗽一声。魏帝停下笔抬起头来,道:“宜春来了。”

第11章 目光

  “拜见父皇。”秦嬗道。

  “起身吧。”魏帝道:“皇后将你的事告诉我了,这很好。若每个女儿都像你这般省心,孤头发会少白几根。”

  秦嬗道:“父皇值盛年,哪有白头之说。”

  魏帝哈哈笑道,摸摸自己的头,“宜春好久没给孤挽发了,所以不知道。”他随手一指,指向孟淮,道:“孟淮知道,孤啊,好多白头发了。”

  孟淮登时羞且臊,清楚地感受到殿内许多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每一道都如刀一样在割自己的肉。其中一道就是秦嬗的目光,他那一刻简直羞活于世。

  孟洁看出弟弟的窘迫,近几日魏帝常在清晨召见孟淮,姐姐夜晚承欢,弟弟白日侍奉,宫里已经有流言了。

  她不想弟弟难堪,干干地道:“公主的字很好,不如让她来看看妾的字吧。”

  “诶,也好。”魏帝兴致勃勃,招手让秦嬗上前,后者提步,往孟淮那边靠近书案。

  孟淮眼眶发红,埋着头,稍稍后退,为秦嬗让出一条路。秦嬗走过他身旁时,发现他的指甲把手掌心扣出了血痕。这是无时无刻都怀着巨大的怨气和恨意。

  若是他真在宫里成长,必定会被仇恨吞噬,魏帝不是养了个男宠,而是养了条狼狗。

  秦嬗出神,以至于魏帝说什么都没听清,她“啊?”一声。魏帝笑道,“孤问你美人的字如何?”

  秦嬗往案面上扫了一眼,道:“秀丽有余,气力不足,还需练习。”

  “很中肯。”魏帝想了想,从案上堆积的卷轴下抽出一个竹简,摊开给秦嬗看,道:“这个字呢。”

  写的是一些奏章上的内容,不过各地郡县长官报的乡野趣闻,“看起来不是父皇的笔记,但应该是个男子的,男子写字应该苍劲有力。这个显然不行。”

  魏帝心情大好,爽朗笑道:“孟淮,看来你得跟宜春学学了。”

  秦嬗大惊,这竟是孟淮为魏帝誊写的奏折?

  确实是有这样的情况,皇帝看到想要保存的奏折,会令常侍誊写下来。

  做此事的常侍一般为宦官,是天子亲信,从小长在宫内,对政事耳濡目染。虽官职不入流,但由于接近权利中心,所以也有常侍把持朝政的事发生。

  譬如当年十常侍乱天下还令人心有余悸。

  而魏帝居然教孟淮做这样的事,现在是乡野趣闻的话,日后难保有军机大事,无意间培养并滋长了孟淮的祸乱之心。

  魏帝到底不是重活一世,他肯定不知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孟淮会在十年后覆灭国家。

  但秦嬗知道了,她就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想尽办法得把孟淮带出宫,拴在自己身旁。

  “是啊,”秦嬗趁热打铁道:“小侯爷的字确实改练练,还不如我呢。”

  一语提醒了孟洁,她抬眸,看向秦嬗。

  纵然有千百个不乐意,纵然知道秦嬗并不是真心待孟淮好,但总归别无他法,只能紧抿嘴唇,静了片刻,对魏帝说:“不如让孟淮拜公主为师,跟她学写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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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阁中,孟洁难得今晚不用侍寝,她在内室退下衣衫,背后胸前都是青紫,有的已经散淤,有的还有血丝。

  魏帝是征战杀伐之人,床笫之间也下狠手,孟洁就如娇花承受着暴雨的拍打,弄得一身伤痕。

  她本想揽镜自照,但终究没有勇气,将铜镜合在妆奁上,屏退左右宫人后,孟淮拿着药隔着珠帘递进来。

  “阿姐,”孟淮问,“为何要让我跟公主学写字?”

  “公主不好吗 ?”孟洁一面为自己上药,一面问。

  孟淮靠在窗下,抱着膝盖望向方寸夜空,一轮皓月雪白,光晕温润,他想到秦嬗那日的眼神,喃喃道:“公主是好人。但她喜怒无常,我琢磨不透。”

  “那你是愿跟她,还是愿跟陛下呢”

  孟洁这样问,孟淮猛地站起身,“阿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公主属意你,陛下也答应让她教你写字,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公主属意我?”孟淮实在不明白,他和公主有何交集,连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

  “公主说你曾经送给她一个花环,她很珍惜。”

  “花环?”孟淮回想片刻,恍然道:“我确实送给她过,但,但那个,”孟淮冲珠帘里面喊道,“那个本来是想给阿姐的。”

  孟洁手上的动作一停,突然就鼻酸了,无声擦去脸上的泪珠,她接着道:“桑措,我知你在未央宫的每一刻都是煎熬,我不愿意看你禁锢在宣室中,我想要你能出宫去。所以,公主那边确实是个机会。”

  孟淮盯着珠帘,见阿姐穿好衣服走出来,他拉住孟洁的手红着眼睛说:“可我不想离开阿姐。”

  孟洁抬手想摸摸弟弟的头发,却发现弟弟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她手在空中停住,艰难开口道:“只要你心里永远有阿姐,阿姐就很开心了。”

  “去吧。”孟洁对他说,“试试去讨公主开心。”

  孟淮沉默无语,终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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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嬗睡眠很差,最初重活的那一年,她时时刻刻都想死,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现在经过调理,基本上一夜能熟睡两个时辰了。

  今晨秦嬗早早地起来,练完了一篇字,宫女给她梳洗,才告诉她长信侯已经在等着了。

  院中开满了陵苕,绛英翠蔓,灿若云霞,秦嬗推门见孟淮站在花旁,却丝毫没有被夺去光辉。秦嬗怔住了,看着干净纯白的少年郎发呆。但回想起前世,谁能知道他的心思呢。

  “小侯爷请进吧。”

  宫人领孟淮进殿,他是带着任务来的,神情紧张,无心观察玉堂陈设,只觉得熏香味有些浓。秦嬗已经准备好了书案纸笔,她站在一旁简单地说些要点,便坐到一旁刺绣去了。

  孟淮安安静静地写字,落叶飘零,闲房寂谧,不闻人声。

  秦嬗因夜间睡眠不足,每日晨昏之后,都会补眠,现人困神倦,便放下针线一手撑头,合目小憩。

  孟淮写完一篇,正欲让秦嬗指点,抬起头却发现她睡着了。孟淮看着秦嬗,不由地发了呆。

  宜春公主不似后宫其他女子,云发丰艳,蛾眉皓齿,是张扬外放的美。秦嬗拥有独具一格的魅力,她是内敛沉静的。

  湘色曲裙勾出纤瘦的身姿,三重衣云纹领,层层叠叠,美人肩颈如幽兰白雪,姿态窈窕。眉眼安稳,即便入睡也气定神闲,从容不迫。

  孟淮无法把这样的女子,与书中所写的那种豢养面首,白日宣淫,夜夜笙歌的前朝荒唐公主联系起来。

  他稍安心两分,不论怎样,总比在宣室伺候皇帝要强万倍。

  字写在竹简上是有响动的,秦嬗闭上眼睛,耳朵却一直在听动静。此时动静停顿,她掀起了眼皮。

  冷不防地,两人目光相接。

  孟淮的心漏跳一拍,怦怦直跳。

  没想到秦嬗发现了自己在偷看。他本绷着脸,突地重重喘气,浓烈的熏香统统钻进鼻子里,堵得人胸腔发闷,他颤抖着捂住胸口感觉十分难受。

  秦嬗察觉不对,走近前来蹲下身,孟淮想要往后缩,但秦嬗已经伸出了手,探上了额头。

  她的手掌很软,温温的,很好闻。

  孟淮舔舔嘴唇,呼吸急促起来,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气更四章是为了冲排榜,之后应该是随榜更。

第12章 童年

  “都是虚汗。”秦嬗问:“小侯爷可有药?”

  “有…有…”孟淮摸向腰间,秦嬗动作迅速,找到药后,对慌手慌脚围过来的宫女道:“愣着做什么,取水来。”

  不一时,繁星张罗人拿水来了,秦嬗喂孟淮吃下药,他粗喘许久,才慢慢缓过来,一张脸煞白。

  繁星低声问秦嬗,“叫太医吗?”

  这话被孟淮听到了,他挣扎起来,颤颤道:“不,不用了,我吃了药歇会就行。”

  秦嬗与繁星对视一眼,“那便不叫了。”以免搞得兴师动众,被一些闲人知道了闹出幺蛾子。

  “那小侯爷便在我这里休息一会儿,”孟淮要起来,秦嬗伸手按住他,轻声说:“我不会告诉孟美人,小侯爷大可放心。”

  孟淮顾虑的就是阿姐会担心,他这心弱之症是娘胎里带来的,体虚气弱,犯病时心跳加快,胸口绞痛,咳喘不止。

  小时候每次犯病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大夫都说可能养不活了。但父皇母后还有阿姐并不放弃,为他找最好的药。

  西域的雪莲几十年才能得一颗,价值千金,父皇亲自去西域采取,毫不吝啬。母后为他不眠不休地熬煮药材,孟淮就闻着那药香,迷迷瞪瞪地睡着,耳旁伴着阿姐时有时无的歌声,她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自己的背,哄着他进入梦乡。

  长大之后,孟淮的身子逐渐恢复,十二岁那年终于能学骑马了。燕国的男人都能征善战,从小挂在马上长大,孟淮别提多羡慕那些能驰骋草原,穿梭林海的孩子们了。只要学会骑马了,射箭舞刀也就不远了。

  孟淮期望自己也能像那些父皇麾下的战士一样勇猛,能够有力量保护母后和阿姐。可惜他的身体不允许,大夫对他说,骑马已经孟淮能做的最剧烈的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