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煞 第86章

作者:若水未央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和谈当然是无耻的,在中原文化来看,是断不能接受与匈奴这等蛮族和谈的,每一个提出这个提议的人都有可能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眼下,需要用和谈这一招来拖延匈奴进攻态势,为后方的游\击\战争取时间。而新帝却有自己的想法,若是秦嬗与李悟的计策没有成功,那他就失去了一鼓作气的好机会。

  但他没有即刻否决秦嬗的提议,表示会认真考虑,第二日新帝调了后营一万兵马到阵前来,以备匈奴的突然袭击。

  然而匈奴未尝没有探子,察觉到这个举动后,便立刻报了上去。匈奴已知秦嬗带着援兵到了,现在又紧急排兵布阵,怕是要主动进攻。

  于是,一方要未雨绸缪,一方要先下手为强。本来都没想如此快再进攻,但两下里一错,于清晨再次燃起了战火。

  彼时,秦嬗刚刚休息下,就被阵阵马蹄声和厮杀声惊醒。房门在下一刻被砰砰拍响,韩策在外焦急道:“公主,陛下受伤了!”

  就算秦嬗有多么恨铁不成钢,这时候都没脾气了,她迅速穿好衣服,来到主堂。

  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众人都站在外间,见公主来了纷纷行礼,秦嬗匆匆点了点头,撩起帘子进了内室。

  一大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秦嬗皱着鼻子,凝着秀眉,看向躺在榻上的新帝。

  他何止是受伤了,是身中两箭。肩头那一箭还好,心口那一箭才是正中命门。

  饶是现在仍有一口气,新帝也活不长了。

  他摆摆手,内室的几个太医和宫人迅速退下,秦嬗知道他要找自己,上前去犹豫了一瞬,还是握住了新帝的手。

  “我不后悔,”新帝道:“我将会是魏国第一个战死沙场的皇帝。到了地下,我面对母妃,也能有值得与她称道的事了。”

  秦嬗心中有千万句埋怨咒骂的话,可都说不出来了。她二哥隐藏这么久,一招反扑,却又被即刻打下,说不清是愚笨还是聪明。

  新帝看着秦嬗道:“五妹,有时候人是需要证明自己一下的,不证明的话,”他翻过身看着天花板,两行泪流了下来,“不证明,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失败。”

  “我总是觉得自己少个机会,少个突破的关口,总觉得自己不该被埋没,总觉得自己有过人之才,其实,”新帝自嘲地笑了出来,“其实我就是个失败的人…”

  听到这里,秦嬗不禁感慨,有多少人在围城里,有多少人在围城外,有的人羡慕围城里的生活,有的人羡慕围城外的生活。

  他们总是自信地认为如果我能出去、能出去,定有一番很大的作为,定能惊艳众人,震惊众人。

  可调换位置后,才知道实则自己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能在一席位置上活下来,就不错了,那种我有过人之处的思想,多半就是错觉。

  天底下又有不少人被这个错觉所迷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可又算不算是一种对命运的抗争呢。

  于是,新帝弥留之际,对秦嬗轻声道:“五妹,我又后悔,又不后悔。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却后悔要交给你收拾烂摊子…”

  秦嬗低下头,心中情绪繁杂,到了这时她也不懂该怎么回应二哥。

  新帝却不想要她说话,他命在外的几个主将进来,在他们的面前沉声道:“孤现在把传国玉玺给公主…”

  话音一落,众人皆惊讶,可秦嬗却十分冷静,她能料想到此刻。

  到了这番境地,新帝不将位置传给她,还能给谁呢。

  “…尔等,”新帝拼着最后一口气,紧紧握住了秦嬗的手,他的话是对众人说的,可眼睛一直看着秦嬗。

  “尔等…一定要好好辅佐镇国公主…”

  秦嬗感觉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突然发软,往下落,她下意识反握住二哥的手,记忆中为数不多的那些温馨场景纷纷出现在眼前。

  二哥带她游湖、踏青,给她打了心爱的钗环,给她送好吃的点心,被欺负时二哥给她解围,随后两个一同被欺负。

  想着想着秦嬗眼圈红了,鼻尖一阵阵泛酸,身后不断传来前方战报,匈奴兵的攻势极猛。

  需得拖一拖,再拖一拖。秦嬗想,需得将后方打击的效果显示出来,才能全面反击。

  秦嬗将二哥的手盖在被子里,细心捻好,而后转过身来。这时屋子里已经跪了一地,韩策在人群最后喊了一句:“女帝万岁。”

  一声带动一声,最后女帝万岁的山呼声冲出了正堂,冲向天际。

  秦嬗合目深吸一口气,忍住悲痛,走到沙盘处缓缓道:“包抄的军队行到哪儿?”

  “还需两日到位。”有人回答。

  秦嬗道:“匈奴提前而动,怕是会破局,”她沉思良久,道:“我想向燕国求救。”

  众将一听,大为惊诧,断然拒绝,“不行!”

  戚铉带头道:“燕奴害我先帝,杀我族人,况且燕奴乃手下败将,我魏国绝不向奴隶低头。”

  众人如此劝阻,秦嬗却执意而行。燕国有一条近路,即是从乌蒙山横插、过来,躲过柔然的境地,最短不过五日就可到龙城,这比从长安调兵更快。

  而且燕国的骑兵在孟淮的锻炼下也是骁勇无比,是一支可以依赖的军队。

  两相坚持不下时,一位副将浑身是血地撞进来,“各位大人,南北城门就要破了,公主,公主暂且避一避吧。”

  这人一直在外作战,还不知新帝已经驾崩,这等大事自然不能现在说,省得散了军心。

  秦嬗不能走,她若一走,岂不是置城中将士和百姓于不顾。众人心中急乱,还在纠结该不该向燕国求救。

  秦嬗这时候已经穿上红甲,拿着佩刀,登上了城楼。

  匈奴打前锋的主将看到秦嬗一介女子,哈哈大笑道:“魏国就没有男人了,要一个女人来督战?”

  他的话引得身后人齐齐嘲笑,秦嬗抿紧嘴唇,拿过身旁的士兵的弓箭,不由分说对着低下的前锋脑门就是一箭。

  笑声戛然而止,那人当然没被秦嬗这只箭射死。秦嬗那支箭射偏了,往右了一些,那前锋下意识往左边侧,是紧接着一箭刺穿了喉咙。

  韩策堪堪将弓箭翻下来,侧目与秦嬗对视一眼。

  魏国军士精神大震,又有了拼杀地力气,而在这关键一刻,东南方向来了一支援兵,打头的那人带着银制面具,赫然是李悟。

  敌营先是主将被杀,后有援兵驰援,未免乱了阵脚。匈奴向来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见形势不对就打算撤退。

  日落之前,魏国暂且缓解了城破危机。那银面将领带着人几步来到城楼上,秦嬗迎了上去,刚要开口,却见银面将军单膝跪在了自己跟前。

  “李悟…”秦嬗轻声唤了一句,可马上又反应过来,“你,你不是李悟。”

  旁边的人大惊失色,只见那人将面具拿下来,竟是冯郐。

  “怎么回事!?”戚铉急声问,“李悟呢?”

  冯郐眼中难掩伤情,他哽咽道:“卫国将军,于三日前去世了…”

  秦嬗感到一阵眩晕,一时间天昏地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有人还是不信,“我等并未听到讣告。”

  冯郐抬头看了秦嬗一眼,而后道:“将军说,讣告不能发,还让我假扮他到龙城来,震慑敌人,如若不这样,公主…”

  他顿了顿,秦嬗听着,仿佛后面的话是李悟在自己耳边说的。

  李悟说:“如果不这样,公主会有危险的。”

  冯郐还在说什么,秦嬗已经听不见了。

  她望向城楼下那狼藉的战场,好似看到了一个骑着白马,带着獠牙可怖面具的青年将军,他朝秦嬗大力地挥手,他在面具下该有恣意飞扬的笑容,他在秦嬗耳旁说,“放心,死不了,我还要跟公主岁岁常相见呢。”

  一阵风吹来,那人影消散不见,飘向青天,秦嬗面颊一凉,她颤抖地伸手摸了摸。

  竟是流泪了。

  她下定居心要与之对抗到底、不死不休的人终于死了。

  可为何,秦嬗如今还为他流下两行泪来。

  #

  乌蒙山不算高,只是需要路过一片荒漠,孟淮带兵赶来的路上,突逢天气转变,刮起一场沙尘暴。

  三千兵马行在路上,根本睁不开眼睛,眼看就要迷失方向。

  孟淮用头巾抱住整个身子,从废弃的城墙中望着漫天黄沙,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壶中的水很有限,需得省一点再喝。

  这场风暴不知要持续多久,若是太久,即便赶到龙城怕为时已晚。

  可如果冒着风暴继续前行的话…

  孟淮回头望一眼,与他一样躲在废城里的士兵。他们满头满脸的尘土,如果要继续前行的话,就必须穿过乌蒙山的峡谷。

  而这条峡谷本就有丧命谷之称,常年风沙漫天,谷中岔道极多,很容易迷失在其中。

  燕国将士打猎为生,对方向极为敏感,饶是如此,也是极为危险的。

  到了晚上,风暴是小了一些,可气温极低,北地的极端天气很多,昼夜温差很大,常常是白日暴晒,晚上就下雪打霜起来。

  阿萨白日看出了孟淮的纠结,他一直保持着清醒,到了后半夜阿萨感觉身旁的位置空了。他猛地站起来,发现与自己始终靠在一起取暖的孟淮不见了。

  他无法说话,叫不出声来,但即便能说话,阿萨也不能在这会让大呼小叫。他将所有能穿在身上的衣服都裹了起来,拿着佩刀走出临时搭建的营地。

  走了没多久,迎面而来的是如鬼域般的乌蒙山谷,风声呜咽,犹如恶鬼哭嚎。

  这一带的地貌被称为风蚀脊。相传很久很久以前,这儿是湖泊,后来因为极度干旱,湖泊见底,又因风吹日晒,形成因干缩,地表裂开。狂风沿着裂隙吹蚀,裂隙愈来愈大。原先平坦的地面变成许多不规则的背鳍形垄脊。

  天色晦暗中,一眼看上去,那片土脊就好一艘艘行驶在星海中的战船军舰,诡异非常,蔚为壮观。

  阿萨裹紧了衣服,他身子还是有些不方便,只能慢慢地爬上最近一方土脊。朝空旷无人的山谷中望去,许久之后他在极远的地方,在一方土脊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不是孟淮,还能是谁。

  他祈祷着孟淮不要乱跑,不要改变方向,一路跑下去,却见这一路都被插着红色的路标旗。

  等他来到孟淮附近时,发现孟淮正带着两个斥候先行探路。阿萨喘着气来到土脊之上,孟淮将壶中热水递给他。

  “王上,”阿萨没有喝水,他着急地比划:“为何自己出来?这样很危险。”

  这里本是柔然的底盘,可因为荒无人烟,天气极端,所以基本上没有驻兵。但战事已起,保不准被人发现燕国想要打这个擦边球,驰援魏国。

  一旦被发现,那就麻烦了。探路这样的事,交给他们来做就好。

  孟淮手里握住一把路标旗,他道:“阿萨,你知道吗?我与公主成亲的时候,曾对她承诺,要保护她。可是世事无奈,我好像没有一回真正地保护了她,今次,该是我要实现诺言的时候。这条路,我来趟,我来探,我一点也不觉得危险。相反地我很兴奋,也很满足,我终于一步步成长起来,从我要保护她,变成我能保护她。”

  望着那一排翻飞的旌旗,夜风吹起孟淮的斗篷,阿萨看着孟淮的眼睛,他在黑色的斗篷下看到了一双跳动着盈盈的光亮的眼眸,看到了一个怦然跳动的火热的心。

  阿萨接过孟淮手中的路标旗,点了点头,比划道:“我知道了,王上,你长大了,是真正的长大了。”

  之后几天,白天风暴肆虐,晚上寒冰刺骨,但孟淮没有一丝打退堂鼓的意思,天亮就出发,和衣就睡,永远走在队伍的最面前,甚至自己打前锋去探路。

  他不抛弃地精神感染着其他将士。一支队伍就是需要强大领袖,他要顽强不屈,坚持到底。而孟淮就是这样的领袖。

  终于,第十天,大家看到了希望,龙城就在眼前。而就在这时,一小队人马蹿出重重包围,没命似的闯了过来。

  跟着孟淮一起来燕国士兵将其抓住,一见是匈奴装束,眼看就要手起刀落。幸好孟淮及时赶到,刀下留人。

  他还未出声,那几人先认出孟淮来,惊喜之下喊道:“驸马!”

  孟淮愣了愣,怪不得来人如此眼熟,竟是在当年在弋阳府中驻守的几名龙啸卫。

  更别说叫了驸马这一声,简直要把孟淮拉回他拼着一腔孤勇,在吴王手里救下秦嬗的那一天。

  多年已过,热血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