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 第92章

作者:时镜 标签: 阴差阳错 穿越重生

姜雪宁心底哂笑, 眸光微动, 忽然问道:“你是怕我管了这件事,得罪了你姐姐,在宫里日子不好过吗?”

尤芳吟顿时怔住,过了好半晌才慢慢低头道:“是。”

姜雪宁沉默无言。

尤芳吟怕她是生气了,又或者是伤心了,连忙慌乱地解释起来:“我二姐姐在家里就很讨爹爹和嫡母的喜欢,脾气又不是很好。听说重阳宴那天连勇毅侯府的燕世子和临淄王殿下都来了呢,而且她画的画还被宫里面的长公主殿下点为了第一,想必很得长公主殿下的喜欢。若、若因为我这一点误会,让二姑娘和我二姐姐之间起了冲突,芳吟实在不敢想,也过意不去……”

姜雪宁差点笑出声来。

这姑娘是真的没搞明白情况啊,俨然是将尤月当成了她人生中最可怕也最厉害的人,一副生怕她被尤月欺负了的模样,所以才这般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活生生一受气包。

看着的确让人有点生气。

可也是打心底里要维护她,宁愿自己把这委屈忍了,也不愿叫她知道府里面是尤月在作威作福,唯恐牵累到她。

姜雪宁和尤月结怨是真的不差这一桩了,此刻她那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案角,慢慢地转了一圈,忽然间便计上心头。

原本抬起的眉眼,缓缓低垂下去。

她仿佛想起来什么不堪一般,幽幽地叹了一声,唇角竟挂上了一丝逼真的苦涩:“这倒是了,你二姐姐极得长公主殿下的宠信,很厉害很厉害的……”

尤芳吟原本还在紧张,怕姜雪宁惹上尤月,一见到她忽然情绪低落下去的神态,心里便咯噔了一下,脱口而出道:“她、她欺负二姑娘了?”

姜雪宁扶着那案角,把头埋了下去。

一只手却在尤芳吟能看见的地方慢慢攥紧了,道:“就前天晚上,还在宫里的时候,我们本来在好好地聊前朝一位大人的事情,我正说着,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怒了她,她便叫我走去她那边。我过去了,可哪里料到,她竟忽然动手,好凶好凶地把我、把我……”

话到此处,已是带了几分哽咽。

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下说了。

天知道她好久没装过了,刚才差点笑场。

此刻只埋着头,不让尤芳吟看见自己的神情,而且还飞快地抬起手来擦了一下压根儿没有半滴眼泪的眼角。

屋内棠儿莲儿两人对望了一眼:咱家姑娘这柔弱的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她话没有说完,可效果却比说完了还要好。

简直留下了无限的遐想——

尤月到底把她怎么了?

尤芳吟满脑子忽然都盘旋着这个问题,一时想起那一日在尤府她于绝境之中的相救,一时想起她昨日哭着却温柔地搂住了自己的怀抱,也想起了那一天姜雪宁说过的那句话。

她至今也不敢忘记的那句话。

为了救她,二姑娘放弃了自己此生最大的依仗。

可现在她的二姐姐,不仅在欺负她,竟然还在欺负二姑娘!

垂在身侧、笼在袖中的手指悄然紧握!

尤芳吟一双眼忽然有些发红。

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可这种颤抖与先前的那种颤抖,截然不同:先前是因为恐惧,而这一刻恐惧虽未消散,可却添上来一股无由的愤怒。

姜雪宁这时才抬起头来,重新转眸看她,扬起唇角,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越是灿烂,可落在尤芳吟眼中,越是刺目。

姜雪宁重伸出手去拉她坐下,眸底是一片深沉的笑意,却偏偏去温声劝慰她:“唉,都怪我,好端端地提这个干什么呢?毕竟像我这样在家里不受宠的,在宫中又没有贵人的喜欢,自然不能跟你二姐姐相比。该是我无意之中犯了她什么忌讳吧。在宫里面哪里有不受委屈的呢?我忍着就好了,算算也不过半年而已。”

尤芳吟坐了下来,可双目低垂着,身体没有半分放松,反而绷得比先前还紧了。

姜雪宁便先打发了棠儿莲儿出去,故作轻松地道:“瞧我,光顾着看你的伤,都忘了说正事儿了。你手里现在有不少钱了,也勉强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商人了。我听人说,最近一个多月来,有一位来自四川的盐场主,似乎姓任,叫任为志,一直都在外面奔走,想要募一笔银子回去继续开发家里的盐场。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家的盐场已经煮盐一百多年,地下早就没有盐卤能打了,所以即便这位小任老板说愿意按大家出钱的比例给以后盐场的分红,大家也不愿投。可是这位小任老板也说,他发明了一样新工具,能打到盐井的更深处……”

大乾朝出名的盐场基本都在南方。

但四川地区的自流井例外。

这里可称得上是除了海边以外最大的盐场!

人们从某些地方打井下去,井中就会涌出盐卤。而蜀地地下多有炎气,从地下汲取卤水后,便正好架锅在盐井附近引气燃烧,晒卤、滤卤,最后煎盐。

如此产出来的盐,称为“井盐”。

蜀地的井盐行销南北,十分出名,因此在自流井这个地方,出现了大大小小上百家做私盐的盐场,朝廷也管不过来。

任为志祖上三代都在经营那家盐场,传到他手上正好是第四代。

可一口井如何能经得起上百年的开采?

蜀地的盐井都是“大口浅井”,一口井只能打那么深,顶多只能将井挖得大一点,以取到更多的盐卤。可随着盐卤的汲取,其卤水的高度会渐渐降低,最终降到盐井深度以下,然后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汲取出更多的盐卤。

盐井就会成为“废井”。

盐场也会跟着衰落。

任为志接手的便是这样一家眼看着便要衰落的盐场,长工们走的走,散的散,偌大的家业说垮就垮。

人在绝境之中,骤然面临这般的压力,很难接受。

所以在之后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他挥霍金银,饮酒消愁,成日里坐在空荡荡的、除了废井一无所有的盐场上恸哭。

但忽然有那么一天,他摔倒了酒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