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 第188章

作者:匹萨娘子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一名穿着大夏官服的中年男子被推出屠宰圈,接二连三悲戚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人!”

  “大人!”

  檀州刺史满面悲哀,眼含热泪,紧抿成线的嘴唇边,有两道深深的泪痕。

  “伏罗!你杀了我,放过城中百姓吧,他们是无辜的啊!”

  他如何悲泣,少年将军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等到他终于张开两片嘴唇,檀州刺史升起满心希望——

  “杀。”

  然后跌入更深绝望。

  “这是三十万人啊!”檀州刺史哭喊道:“这是整整三十万人啊!”

  少年将军看着他,淡淡道:

  “……那又如何?”

  檀州刺史涕泪横流,紧握成拳的双手流出缕缕鲜血。

  鲜血落入地面,消失不见。

  即便今日三十万人的鲜血泡烂这片大地,一场落雪之后,又将恢复干净。

  史书之上,今日之事只会变成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因为他是胜者,这就是胜者的特权。

  秦曜渊移开目光,檀州刺史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目眦欲裂。

  “你不能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啊!”

  一名将士踩上他的背,右手抽出明晃晃的长刀——

  “大人!”

  “别杀我们大人!”

  百姓在身后锥心泣血,檀州刺史仍在向少年怒吼:“杀了我!放过城中百姓!”

  少年无动于衷,檀州刺史因泪水模糊的视野中混着一抹猩红。

  联合军中,流传着许多这位少年将军的传言——身份不明的伏罗,身先士卒的伏罗,战无不胜的伏罗,修罗转世的伏罗,每个提到他的人都咬牙切齿,却又在战场相遇时第一时间转身逃跑。

  檀州刺史一直在心中嘲笑他们的懦弱,现如今,他最想嘲笑的却是自己!

  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三十万无辜百姓,全要随他一起去死!

  带血的眼泪涌了出来,他在刀锋袭来的一瞬间发出了后悔的抽泣。

  “住手!”

  一声不该出现在战场的女声让他颈后冷风骤停,原本漫不经心的少年忽然站直身体,往声音源头看去,那双狼一般残酷无情的眸子先是涌出一阵惊喜,接着变为凝重。

  “夫人?!”柴震脱口而出,满脸震惊。

  马上颠簸许久,秦秾华下马时不由趔趄,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的秦曜渊立即伸手来扶,她避开他的搀扶,后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

  秦曜渊默默看着她,伸出的手依然还在半空。

  她抬起双手,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个男子所用的揖手礼。

  “将军,屠城绝非正道,毘汐奴斗胆进言,还请将军回心转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真武军和被俘的城民都变了脸色。

  “……你的脸色不好,随我回主帐再说。”

  他再次伸手,秦秾华又一次避开。

  “将军若是执意屠城——”她道:“不但会加大之后收复五城的阻力,还会给将军的名声带来不可磨灭的污点,此乃得不偿失之举。”

  在顺州一战中投靠了真武将军的副将巢弘拧起两道粗眉,不满道:“这里是爷们的地方,你一个妇人,怎能对男子指手画脚?”

  旁边的柴震脸色难看,低声提醒:“那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又如何?难道不是妇人?!”巢弘大声道:“屠城乃将军和众位副将一起商议的结果,如今军令已下,她说不杀就不杀,那我们刚刚商量的算什么玩意?我们死去的弟兄难道就白白死了?这仗究竟是她打还是我们将军打?!”

  柴震面色发白,悄悄往旁挪了两步,不敢再发一语。

  秦秾华面无异色,充耳不闻,继续道:“若是将军在此屠城,便会坏了将军和真武军一直以来积累的义名。官吏若是害怕真武之名,便宁可死战也不投降,百姓若是害怕真武之名,便不会真心归顺。为一时之快屠城,后患无穷,还请将军收回军令——”

  “你说收回就收回,你把我们将军的话当什么了?”巢弘怒声道。

  “韩非子有言,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非贤圣莫能听。”

  秦秾华强忍腹中翻涌和眼前晕眩,竭力使自己一言一语都清晰传遍这片土地。

  她要说服的不只是眼前的少年,还有这数十万真武军,这黑压压一片等着刀刃染血的复仇者。

  “……将军若能听进谏言,收回成命,正说明将军是非常之人。届时,将军的贤名必将千古流芳,民心必将归顺,贤人也会如潮涌来。如此,何事不成?请将军莫要因为眼前利益,忘了长久将来——”

  眼前少年紧抿嘴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只伸出的手,终于落了下去。

  秦秾华低头,弯腰,双膝向下跪去。

  她没能跪下去。

  在那之前,她就被人捞了起来。

  秦曜渊抱着她,面色铁青走向主帐。

  “将军!”巢弘气急败坏地喊道。

  他头也不回。

  秦曜渊把她放到主帐中唯一的大床上,她撑着一件李紫色的袍子爬了起来,紧接着又要给他跪下。

  他一把将她提起,双臂如铁箍一般环绕着她,防止着她再次跪下。

  半年不见,他又高了,秦秾华如今要仰头才能对上他被怒火烧得发红的眼睛。

  少年的青涩已经快要从他身上褪光了,他鼻挺唇薄,眼窝深邃,一双黑紫色眸子有晶石般冷漠而残酷的美丽。

  他已经十八岁了。

  眼前的人突然叫她感觉陌生。

  伏罗十八岁的时候,屠了第一个城,留下第一处尸山血海。

  秦秾华没有见过真正的伏罗,可是她有一种预感,眼前的少年正在接近上一世那个让人望风而逃的伏罗。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攥着她一起坠落,她的眼前模糊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要跪我,不如直接杀了我!”

  他一把扯掉胸甲系带,露出毫无防备的前胸,又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塞进她手中。

  “我宁愿你直接杀了我——”他气得声音发颤:“也不要用作践自己的方法来捅我的心!”

  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可是已经够了。

  她紧皱的眉心,源源不断的泪水,还有那双哭泣时习惯性闭上的眼睛,不断颤抖的睫毛——她就像一个溺水濒死的人,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她的无助和痛苦,原原本本地灌入他的胸口。

  她的痛苦,将他的五脏六腑绞得稀烂。

  “阿姊……你听我说,我没有冲动行事。”他努力解释,祈求地看着她的眼睛:“檀州死守七个月,真武军损失七万余人,我屠檀州,是为杀鸡儆猴,否则此例一开,之后的瀛洲等地必会坚守不降,一旦拉长攻城时间,就有可能等来大夏主力压境,到了那时候,真武军再想拿回其余几州就难了。”

  “我屠檀州一城,再留一百个吓破了胆的俘虏任其逃跑,等檀州的结局传进还未收复的瀛洲等地,守城一方自会分化,即便官吏有心为大夏而死,也有不愿送死的人会为真武军打开城门。”

  “阿姊,我并非是图眼前一时之快。”他说:“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这不是你教我的道理么?”

  眼泪淌过秦秾华的面颊,烫得她浑身颤抖。

  她在想,伏罗屠城无数,是否也和此刻的他想得一样?

  他前期杀掉的累累白骨,正是他之后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无一人敢出面对垒,无一弓敢发一矢的铺垫。

  天下百姓,识字者寥寥无几,他不喊口号,不发檄文,只用炽热的鲜血,就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个大字深深地烙在每个人的心中。

  他是乱世的枭雄,只能做诡智的暴君。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伏罗,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教他王道,那么是否今天一幕,会有所不同?

  不……不会。

  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伏罗,她绝不会容忍他活过一月。

  秦秾华终于睁眼,从泪光后看着她的少年:“你说非是图一时之快,那你想过金雷十三州光复之后的以后吗?”

  “我——”

  秦秾华打断他:“你想过,回京之后的以后吗?你想过,大道登极之后的以后吗?”

  “……”

  “民为贵,君为轻。是故得民心者为天子,得天子之心者为诸侯,得诸侯之心者为大夫。”她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戾不为君。”

  “将军可以屠城,皇帝可以吗?一个屠过城的皇帝,会有元元之民敢于归顺吗?会有忧国忧民的贤士愿意效忠吗?”

  “此次若是屠城,那些冲在最前面的人,究竟是烧杀□□的恶棍还是保家卫国的士兵?他们借着声张正义的名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杀人越货的草寇打个“替天行道”的旗子,难道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忠义之士了?”

  秦秾华苍白的脸上泪光闪烁,在胸中激烈碰撞的悲痛让她摇摇欲坠。

  她泣声道:

  “这样的军队,会是王师吗?率领如此军队的统帅,会是拨乱反正的天下之主吗?”

  帐内雅雀无声,许久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我想过。”

  秦曜渊看着她朦胧的泪眼,慢慢道:

  “阿姊,我是个暴君……天下人才会需要你。”

  “你为善,我为恶……你才能立于朝堂,立于天下,因为若没有你,我就是脱缰的野马,出笼的野兽……”他说:“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少年的话,让她僵在原地,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