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咳血还能篡位成功吗 第65章

作者:匹萨娘子 标签: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秦秾华想一个人呆着,越是艰难的时候,她越想一个人呆着。每个野兽都明白这个道理。越是虚弱的时候,越容易受到致命一击。她只想一个人,也只能一个人。

  为君者,不是没有永远,而是不能有永远。

  夜,静静流淌着。深夜的宫殿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里面住着已经死去的人,和即将死去的人。

  寅时的更声刚过,乌宝从殿外走进。

  他一跛一跛地走到殿中,先跪左腿,再挪跛脚,端端正正跪在罗汉床前,垂首低语:

  “蔡中敏不愿写下诬告公主的证词……酷刑之后,在狱中自尽了。”

  “可曾留话?”

  “有。蔡主簿说……”乌宝顿了顿,说:“士为知己者死,无惧亦无悔。”

  寝殿内静若坟茔,过了不知多久,头顶才传来她的回应:

  “……知道了,你下去吧。”

  乌宝垂首起身,悄悄退下后,门外侍立的结绿走了进来,轻声道:“公主……”

  “你也下去吧。夜深了,早些休息。”

  秦秾华状若平常地笑道。

  “公主,您的膝盖还没上药,暮食也没来得及吃,我……”

  秦秾华用微笑打断她担忧的话语,轻柔但不容置疑地说:“下去吧。”

  结绿欲言又止,带着忧虑的表情离开了寝殿。

  蔡中敏死了,甚至没有要她出手,危机便解除了。

  她应该感到轻松,却丝毫没有。有比之前更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的胸口上,迫得她喘不过气。

  上一世会死的人,这一世同样死了,因为她的原因,死得甚至更早,更虚无。

  她抬起右手,轻轻揉着气息凝滞的胸口。胸腔里像是有火在烧,她拿起绣帕,掩着唇压抑地咳了咳,再拿开时,上面一片血红。

  她取走灯罩,将绣帕点燃后扔进铜盘。

  丝质的手帕在她眼前发黑,焦黑发红的边缘迅速吞噬了白色的绢丝。蚕丝烧焦的气味中,忽然融进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

  是鸡蛋在热油中膨胀的香气。

  她推门走出,殿外的长廊下,空无一人。

  远远的,香气从后院小厨房方向飘来。

  她踩着清凉月光,独自一人走到小厨房外,看见一个脸上沾着炉灰的少年,眉头紧蹙,一脸凝重地扒拉着锅中煎得金黄的鸡蛋。

  “……现在该直接倒米饭吗?”

  “不对吧……”他身旁的乌宝也脸色凝重:“民间的碎金饭都是把蛋弄碎了再倒米饭的。”

  “可是公主那日是说的蛋炒饭。”结绿说:“既然是蛋炒饭,那这蛋就应该不是碎蛋……”

  “要不……先倒下去试试?”乌宝说:“要是不对,咱们重新再来。”

  “把蛋盛起来,先热饭,再加入煎蛋炒碎。”

  秦秾华的声音响起,小厨房里三人都程度不一地吓了一跳。

  少年立即按她所说开始盛蛋,另外两人,则察言观色,悄悄退出了小厨房。

  秦秾华走进小厨房,看着他将冒着热气的新鲜米饭倒入铁锅,然后看着她的脸色,在胡乱扒拉了一会,重新倒入金黄的煎蛋。

  “炒碎……是这样吗?”他窘迫地抬起头来。

  “……嗯。”

  她说不出话来,于是只应了一声。沉默无言地,看着他把一锅蛋炒饭炒到焦黑。

  “……我重新炒。”

  他神色难堪,正要端着铁锅倒掉,秦秾华按住他的手,说:“我想吃。”

  “我重新炒一碗。”

  “我想吃。”她抬起眼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想吃这一碗。”

  静谧的梧桐宫寝殿,夜风轻轻吹着白色的窗纱。

  秦秾华端起挑去所有焦黑,依然散发着若有若无糊味的蛋炒饭,用瓷勺舀了一口送入嘴里。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严肃,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好像恨不得立时将她手中的勺和碗一起夺过。

  “你怎么不问阿姊,这碗饭好不好吃?”她笑道。

  少年撇开视线,低声说:“……我知道不好吃。”

  “你没问怎么知道?”她催促道:“快问。”

  “……好吃吗?”

  “这是阿姊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饭。”

  “……”

  他低声嘀咕了几个字,秦秾华依稀听出末尾的两个字——“骗子”。

  她是说过很多谎话,但也说过不少真话。

  其中就包括了眼下。

  “是真的。”她说:“阿姊活了这么久,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饭。”

  夜深人静,若你孤身一人走在路上,闻到风中飘来的碎金饭香味,会想到什么?

  那时,她说了什么呢?

  秦秾华一口接一口地往口中送着炒糊的蛋炒饭,视野逐渐模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顺着脸颊流下,也许流到了饭碗里,也许没有。

  少年手足无措,翻遍全身都找不到一块手帕,想拿衣袖给她擦泪,又看见衣袖上灰不溜秋的灶灰,他顿了顿,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床前,拿起她的被单走回。

  秦秾华来不及问他要做什么,整个人已经让被单裹了起来。

  被单裹着她,少年从她身后裹着被单。

  他闷声说:“我认真学做蛋炒饭……不要哭了。”

  少年毛茸茸的脑袋就搁在她的肩上,后背传来的体温又热又沉稳,驱赶着她身上透骨的寒意,她转过头,看见他脑后那根用了五年的发带,眼泪忽然流得更凶。

  “不许哭了。”他提起被单就往她脸上盖,按压走她脸上的泪珠。

  隔着一床被子,秦秾华听到少年略微焦躁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不许哭了……你再哭,我就……”

  秦秾华在被子里破涕而笑,为第一次见到的如此粗暴的擦泪手法。

  “你就怎么样?”

  少年从被子外抱着她,脑袋压在她的肩窝上,闷声道:“我不知道……你没有教我。”

  秦秾华揭开被子,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灶灰,看着少年乌黑清澈的眼睛,轻声说:

  “阿姊对你乱发脾气,你不生气么?”

  “……你难过。”

  “可是,阿姊对你随便发怒,你不难过吗?”

  少年笔直地看着她,视线毫不回避,乌黑的眼眸中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敢和坦诚。

  “……只要你不难过,我就不难过。”

  那一碗糊掉的蛋炒饭,最后两人一人一口地分食完了。

  秦秾华坐在床边,将长裙提至膝盖上方,看着少年蹲着,小心翼翼地将活血化瘀的药膏涂上她的双膝。

  这场景多年前也发生过,只是患者和医者的角色对调了一遍。

  在这一瞬,秦秾华忽然察觉,他长大了。

  她随手收养的小狼真的长大了,长得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强壮、勇猛,和她并肩而行的时候,已经能够低下头俯视她。

  而现在,他从顺地蹲在她面前,毫无防备地露出一段脖颈。

  只要她想,一个瞬间就可以取他性命。

  ……只要她想。

  秦秾华忽然伸手,摸上他突起的脊梁骨。

  指腹下的他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歪头避开了,他抬起震惊的脸,似乎吓坏了。

  秦秾华说:“我要除掉穆党。”

  “……嗯。”

  他的神情好像有些失望。

  秦秾华问:“你不问我要做什么?”

  他低下头,将搁在她腿上的烟紫色长裙重新放了下来,视线在她雪白的双腿上停留了一瞬,长裙也在空中滞留了短暂的一瞬。

  “不问。”他起身,坐到她身边。

  和他一贯的喜好一样,紧挨着她的身体,肩头和肩头相互依偎。

  少年好像又比入读华学前高了一些,壮了一些,坐在身边,竟然像座巍峨的大山,挡去了窗前的一半月光,也挡去了一半风尘。

  “你往哪里走,我就往哪里跟。”

  一抹寒芒闪过,她还来不及阻止,少年已经削下她的一缕头发。

  秦秾华并非断发就能要死要活的纯正古人,在她发表疑问之前,少年已经从他脑后割下第二束头发。

  两束头发在他手中打了个死结,他握紧发结,说:

  “秦曜渊发誓,永不背叛秦秾华,生生世世,如影随形,永结同心。”

  秦秾华等他郑重其事地说完,忍俊不禁道:

  “为什么是生生世世?”

  少年将结发小心翼翼放入怀中,想也不想地说:“一世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