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科举养家 第42章

作者:当归矣 标签: 种田 美食 穿越重生

  “这一篇破题极妙,乃是真正领悟四书奥义的人,今科举子之中少有匹敌!”

  “不如看看这篇,言辞犀利,却能收放自如,好比重剑藏锋,光华内蕴,可谓真正的进士文章。”

  “我也看好这篇,读之好似江河奔涌,令人畅快淋漓,场屋文字能这般精深,实属难得!”

  贡院考官房里,几位考官正在激烈争论,想把自己选中的作为经魁甚至会元。

  奈何能被他们看好的文章,都是各有所长,考官们顶着连夜批卷熬出来的黑眼圈,争论半晌也没得出定论,只好将难题交给主考官高象。

  其余文章均已排定名次,只剩面前这七份。高象仔细翻了翻,看过考官评语,又将每个举子的二三场文章拿出来看。

  对于其他考生来说,文章重在首场首篇,但能杀进会试前十的,经义文章都不差,这时候第二场的应用文和第三场的策论就开始发挥作用,综合看下来最好的才能拔得头筹。

  高象出身翰林院,熟知经义,没多久便将七份卷子排了名,那份被两名考官赞赏的卷子恰好排在第六。

  “妙语连珠,气势夺人,只第三场落了下乘,对佛道不满过于外露,作经魁还差一点儿火候。”高象指着那行六的卷子点评两句,又翻第七份,“我甚爱此子文采,只他第二场所判不够准确,行文也略失于稳重。”

  他为官多年,不但老于文章,人情世故也很练达,将排名定得合情合理,且考卷都是弥封又誊抄的,考官们并无哪个要特殊关照,当下都无意见,分散开来去搜落卷。

  副考李璨暗道可惜,他尤爱那第六的文章,觉得不落俗套且格局高远,一落笔仿佛站在时间长河的高处俯瞰众生,有大儒气象,对朝政见解也剖析犀利,奈何直言僧道祸患,被落到第六,实在是可惜了。

  希望这举子能在殿试时一鸣惊人,被天子取中吧。

  李璨感叹完就专心搜落卷,但他常年在翰林院教书,比较严格,三个考官房看下来,也就找出两份。

  “这篇还行,只是一处涂改,文章尚有可取之处。”

  同行的卢嘉凑过来一看,脸色微变,很快又平静下来,道:“还是这篇吧,钓伏挽渡的手法更加精练。那篇文辞华丽琐碎,有些轻浮,不及这篇老成持重。”

  都是落卷而已,取中也在百名开外,李璨对比一番就依卢嘉所言,将有涂改的放下,拎着卷子去找主考。

  卢嘉等他走后,将那份卷子往落卷堆里又塞了塞,确定再有人来也不会看到,这才踱步跟上。

  他早年曾受平王大恩,这次被其子请托,想把一考生黜落,本着还完人情不再牵扯的心思,便答应下来。

  恰好那顾玉成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改换文风逃出生天,也不想想,就他这点读书的年纪,哪有这个水平?写出来就是个四不像,既不稳重也不灵动,透着股憨蠢笨拙。

  卢嘉判卷时发现这卷子就松了口气,待看出其中有句子颇类顾仪之后,更是毫不犹豫将其黜落在地。

  反正卷子水平在这里,主考看见也不能说什么,卢嘉并不亏心。

  只是没想到,李璨能把它从落卷里搜出来……

  卢嘉回头望了一眼,摇摇头自嘲一笑,快步跟上李璨。

  ……

  学生下场,老师担忧。

  到了顾仪这里,是学生考完,老师加倍担忧。

  他也是考过进士科的人,太知道考完是个什么情形了。

  笼子里憋久的鸭子放出来,还得嘎嘎乱叫大摇大摆,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苦读多年,一朝考完,不管是自信能金榜题名,还是觉得希望不大,所有举子都会有个放松期,有的聚会喝酒,有的彻夜狂欢,还有的嚎啕大哭,更甚者求神拜佛,四处捐功德钱。

  这时候往客栈走走,不知能看到多少平时一本正经的读书人撒酒疯,站在人堆里高声朗诵文章的都算文雅人了。

  可是他的学生,自打考完出贡院,就平静得不像话。该吃吃该睡睡,还带着家里人出门闲逛,完全看不出刚考完会试。

  “这孩子心里憋着事儿呢,”顾仪一口饮尽杯中酒,沉沉叹了口气,“我真怕他闷坏了身体!”

  那日他看了顾玉成默的考场文章,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这孩子根本是拿自己前途来维护他的声誉,不在乎会不会被取中。

  这心意如此厚重,又如此残酷,洒脱如顾仪,也趁没人躲到书房大哭了一场,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

  可是他的学生还不到弱冠,却跟没事人似的过日子,不是憋在心里忍着还能是什么?

  “你别太伤心了,”好友安慰道,“哪怕这科不中,下一场还能不中吗?他才十七八岁,有的是时间。再说明天才放榜,万一就中了呢?”

  顾仪又喝了一杯酒,苦笑道:“但愿如此吧。”

  他心里苦闷,跟好友推杯换盏直喝到夜深才睡下。

  仿佛刚闭上眼睛,就被小厮摇醒,那大嗓门跟响雷似的:“老爷!顾少爷中了第六名!顾少爷中了!”

  顾仪愣了会儿才听清楚,他又问了两遍,也不等小厮回答,自个儿随手拿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砰的一声。

  小厮的声音迟疑响起:“老爷,那边是窗户……”

第56章 考前过渡

  送走报喜的人, 顾玉成犹自不敢相信。

  他中试了!

  不但中了,名次还挺高, 只要殿试时不出大错, 二甲出身应该跑不了。

  门前老树投下的斑驳光影里, 顾玉成微微眯眼望着太阳, 感觉周身都暖洋洋的。

  他自觉会试时尽情挥洒的文章比往日更出色,或许会被赏识, 但从没想过能取中第六名,甚至连落第后怎么去户部挂号谋官都思量过了。

  现在看来,本朝科举还是相当公平的, 有私人恩怨的小人也没干扰成功,倒是他自己过于消极了。

  迟来的喜悦从心底汩汩涌出, 顾玉成觉得脚步都有点发飘, 好在他牢记范进中举发狂被嘲笑的样子,勉力克制,回到自己房间才关门傻笑一阵儿, 然后用冷水洗了把脸, 再出来就是一副平静中带着微笑的样子,很能唬人。

  至少来送贺仪的顾家管事就佩服不已, 送完两大车礼物回府后绘声绘色描述了顾玉成的一举一动, 直夸他宠辱不惊,堪比文曲星下凡,跟外头的狂浪书生一点儿也不一样。

  “好好好!我就知道这孩子好!”顾老太太欢喜得连连说好,又要立刻大摆宴席, “这次必须庆贺!”

  顾仪不得不站出来阻止:“现在还有殿试未考,此时庆祝多招人眼啊,还是殿试之后再摆宴稳妥。”

  他心中也极为痛快,恨不得冲到大街上欢呼,然世上没有替人庆贺的道理,顾玉成虽然姓顾,却并非他们家孩子啊。

  顾老太太:“……”

  顾老太太拄着拐杖哼了两声,最后折中道:“那就不请客,只摆宴席。”

  儿子终于教出一个进士学生,让她什么也不干实在太难受,必须庆贺起来!

  ……

  同是天下父母心,王婉贞也在家中为儿子操心,殷切叮嘱他不可出门。

  “京师流行榜下捉婿,娘方才听说已经有七八个年轻进士给捉了去。虽说抢亲的都是贵人,连对方姑娘是圆是扁都不晓得就成婚,未免太仓促了。”

  偏阿成又生得好容貌,这两年越发挺拔英俊,万一被不讲理的人家看上,她抢都抢不回来,还是不出门最安全。

  顾玉成:“……娘说的是。”

  他对出门看热闹没什么执念,而且贤者时间褪去后,他陡然从咸鱼状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需要准备殿试。

  殿试是进士前途的分水岭,都是进士,三鼎甲和同进士却不可同日而语,前者美名天下知,后者还要被嘲一句“如夫人”,不可谓不辛酸。

  和贡院考试不同,殿试只考一篇策论,考生可以从清晨写到天黑,怎么发挥都行。但字数不能太少,起步就是三千字,否则连考卷都填不满,根本不可能进二甲。

  顾玉成从前是写惯论文的人,三千字算不得什么,但他这些年一直练习科举文章,每篇不过三五百字,还是有必要模拟一二,在殿试前找找手感。

  正想着再翻翻邸报明天就练,欣荣书坊的二掌柜上门道贺,给顾玉成送了时下流行的点心和话本,贺他高中进士。

  “恭喜进士老爷,贺喜进士老爷!咱们住得近,我就专门捡了个空当来,叨扰进士老爷了。” 二掌柜满脸堆笑,两眼放光,吉祥话说了一长串。

  他现在可是认识进士老爷的掌柜了,说出来都有面儿!

  顾玉成忙道不敢,谢过贺礼后回了一块他用过的砚台和早年抄写的启蒙书。

  二掌柜年纪不算特别大,但已经是做爷爷的人了,小孙子刚满周岁。顾玉成这回礼简直回到了他心坎上,喜得他又恭喜一番才告辞离去。

  想他从前刚认识顾玉成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写话本维持生计的酒楼伙计,现在已是年纪轻轻的进士老爷,前途无量。可是回想二人来往种种,顾玉成态度始终如一。

  这种恒定的态度,在身份不显的时候是不卑不亢,在身份显贵的时候,就是平易近人了。

  不拜高不踩低,不谄上不媚下,难怪任先生能中进士……二掌柜感叹着,摇头晃脑往欣荣书坊而去。

  .

  会试张的榜又叫杏榜,通常人们说“金榜题名”,题的就是杏榜。

  每次大比之年,张榜后到状元游街的这段时间,都是京师最热闹的时候,有人榜下捉婿,有人痛饮狂歌,人人都在参与这场科举盛宴。

  然而有两个人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一个是同考官卢嘉。他身为考官,提前一天就看遍了榜上三百六十个新进士名字,看清那刻如遭雷击,硬靠着常年养气功夫忍住。同僚问起时卢嘉只推说批卷太累脸色不好,第二天出了贡院就称病在家,连子侄探病都拒见。

  另一个是江星渔。

  和顾玉成这等没有家底的贫寒书生不同,江星渔是江家最受宠的孩子,提前包了状元楼最好的包间,就为了放榜当天能在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看杏榜。

  然而他看见了什么?

  头名钟纶、次名邓夏玢、第三名袁路庭……直到第七名才出现“江星渔”三个字!

  他甚至排在顾玉成后面!

  钟袁等人乃是素有名望的南方才子,屈居人下他也认了,顾玉成凭什么?不过是个偏远小县考出来的举人,甚至连作诗都毫无灵气!

  江星渔实在难以置信,连中试的喜悦都被冲淡几分,直到身边人围着他又是恭喜又是讨喜钱,状元楼的掌柜也来请墨宝,他才放下那点心思,端起才子风范,挥毫泼墨连作三首诗。

  满堂喝彩声里,江星渔打定主意,殿试时必要大展拳脚,哪怕搏不到三鼎甲出身,也不能被顾心机压住。

  他就不信了,凭他真才实学,还比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哼。

  ……

  和江星渔所想不同,顾玉成的大名已经悄然传遍京师,至少在顾仪曾经教过的人家中无人不知,连深宫中亦有人提起。

  “这次合阳输了,打算拿什么赔给本宫?”柳贵妃慢悠悠地抚着新染的指甲,眼中带笑。

  柳贵妃年方二八,生得娇柔可人,乃是宝华天子后宫中的第一得意人。这得意一小半因她温柔解语,一多半则因她有个得力的表兄。

  正是国师玄鹤子。

  虽长相不类,但她的确出自九逍派,是玄鹤子的俗家表妹。自打被选进宫中,就凭着通晓道家学说和九转丹诀,一路从美人升到妃位,去年诞下龙子,更是一跃成为贵妃,距离后位仅半步之遥。

  合阳公主比柳贵妃大了一轮不止,但丝毫不敢拿大,态度亲热中透着恭敬。这会儿听贵妃打趣,便故作苦恼地道:“这可难倒我了,陛下富有四海,娘娘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想要什么宝物得不到?合阳竟不知拿出什么,才能入得了娘娘法眼了。”

  柳贵妃在宫中又被称为柳仙姑,是能与国师相提并论的女人,甚至有太监宫女悄悄叩拜。现下听合阳这么说,柳贵妃娇笑不已,好一会儿才道:“说笑而已,瞧你这小气劲儿。本宫哪里是要什么彩头,不过是想劝你看开些。”

  合阳公主黯然道:“娘娘说的是,只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最难开解。这么多年过来,我都习惯了。”

  “这有什么好习惯的?你不要这么实心眼儿,学学昭惠呀。”柳贵妃喝了一口茶,用上好的丝帕轻抿嘴角。

  昭惠公主是天子的老来女,比合阳小了十几岁,但比她姐姐更不省心。合阳只是倾心顾仪,闹得满朝皆知,昭惠却是广纳面首,喜好露水姻缘,裙下之臣不计其数,隔三差五就被御史参上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