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 第143章

作者:蓬莱客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接着,她又意识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

  食物还能够她再吃上些天,即便坚持一个月,也没问题。

  但是水,那只水囊里的水,已经剩下不多了!

  她不敢再徒劳地耗费体力。多耗费一分体力,便就需要更多的水来缓解那口舌干燥之感。

  她只能等待,等待谁能如她一开始设想的那般,想到她可能会藏身在这里,过来将她解救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般,开始一日一日,在等待和煎熬中渡过。

  尽管她已经极力节省,每天都躺着,不去多做任何一个消耗体力可能让自己感到更加口渴的动作,但是水囊里的水,还是一日日地少了下去。

  在大约十天之后,这一日,她喝完了水囊中的最后一滴水。

  再也没有了。

  而这时,蜡炬也早燃尽。

  她已在黑暗中渡过了多日。

  她总是感到口干舌燥,想睡觉。每一次,当绝望的困意来袭,她便和腹中的孩儿在心里说话,不停地说话,好让自己不陷入昏睡。

  她害怕,怕万一就这么睡过去,若是再也醒不过来,她腹中的孩儿该怎么办?

  ……

  李玄度一路逆行,纵马狂奔,朝着福禄镇而去。

  他有一种预感,倘若她还活着,此刻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找她的话,那个地方,一定会是福禄镇。

  因为那是他们初次相遇的所在。

  三天后,他便赶到了镇上。在他进入镇口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精瘦、皮肤黝黑的十七八岁少年。

  他认得此人,崔铉的手下,似名叫费万。

  但是此刻,他身上带伤,并且,看起来伤得十分严重,原本似乎躲了起来,在看到他后,才从一堵倒塌的墙后步履蹒跚地出来,叫住了他。

  李玄度诧异,问他何事,怎会在此现身。

  费万将自己在两个多月前受崔铉所派,到玉门关向王妃传达消息,告诉她皇帝李承煜来了河西,等她在玉门关要将她直接接走,以及接着后来发生的诸事,全都说了一遍。

  “殿下,我向杨都尉传了消息后,因和王妃约好在此地碰头,立刻赶了回来。谁知半道之上,遇到了沈旸的人,我寡不敌众被抓,那姓沈的逼问王妃下落,我自然不说,他便将我折磨成这样。前些日,终于叫我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我与王妃分开时,她说她有了身孕,三四个月了,如今过去了两个多月,王妃身子应当更是不便,我担心不已,便想先来这里找她,也是方到,没想到遇见了殿下……”

  李玄度一直听他说话,神色凝重无比,待听到他说王妃怀着身孕,起先茫然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神色怪异至极,伸手抓住了费万的肩:“你说什么?王妃她有孕了?”

  费万肩上也受了伤,忍着痛,点头:“是,王妃自己亲口和我说的……”

  李玄度一把放开了他,猛地掉头,往镇中奔去,冲入那间如今面目全非的驿舍,从前到后,全部屋子,连同厨屋前那个开着口的地窖也都找了一遍。

  不见她人!

  他停在驿舍院中,徒劳四顾,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往外冒,手心也变得冰冷,汗湿了一片。

  当初她既也和费万约好在这里碰头,若是没回,人又未到杨洪所控的那一带,似她又有了身孕,拖着沉重身子,如此长的几个月的时日,她到底去了哪里?

  那少年说她两个多月前,便就三四个月的身孕。

  也就是说,上次在他离开她去救他舅父时,应当便是她怀孕的时候了。

  他眼睛泛红,这一瞬间,在极度的自责和绝望之下,胸中血气翻滚,眼前发黑。

  他闭了闭目,勉强稳住心神,忽然想起驿舍对面仿似便是从前她寄居杨洪家中时的住所。

  明知希望不大,他还是立刻便狂奔而出,奔向对面那座院落,冲了进去。

  他找遍了每一间屋,依然没有她。

  最后他推开一扇门,看见地上有具已不可辨认的男尸。

  他心神紊乱,掉头便走,想再去别的地方寻她。忽然,视线定住了。

  他慢慢地俯身,捡起他脚边门槛角落里的一样东西,举到眼前,盯着看了片刻,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认了出来。

  这是她的手镯!

  他绝不会认错的!

  他的视线,从镯再次转到地上的尸首,死死地盯着。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钻入了他的心底,令他悚然战栗,浑身发冷,整个人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了。

  不不,这不可能!

  他立刻又将那念头从心底给驱逐了出去。

  她怎么可能出那种可怕的事!

  她心心念念,这辈子就想要做皇后,甚至,她还要做太后!

  如今连他都还没做皇帝,她怎么可能就那么没了?

  即便境况再难,他的姝姝,只要还没做成皇后,她便绝不会放弃。

  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镯子,慢慢转头,又望向了对面的那间驿舍。

  她就在附近,她不会走远。

  就在他们第一次相见的这个驿舍里,她等他,等着他去接她。

  他的心这样告诉他。

  他再次奔了进去,一边到处地找,一边大声喊着她的名。那撕心裂肺般,又带着祈求的阵阵唤声,依稀传入了地窖之下,终于将黑暗中半睡半醒,意识已是有些模糊的菩珠给唤醒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侧耳细听,突然间,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他来了。

  她苦苦坚持,等待了这么久的他,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她流下了眼泪。湿咸的泪水沿着她的面庞滚落,滚到干裂得已是渗血的唇上,渗入齿间,竟有淡淡的甘甜回味。

  “我在这里——”

  她努力想要发出声音,但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已是黏在了一起,张了张嘴,却根本就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那张梯子的近旁,手指抓着梯子,抬脚踩了上去,一步一步,吃力地往上爬,爬到窖口,抬起手,掌心拍在了那块顶在她头的窖板之上。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她不停地拍,咬着牙,用尽全力,也不知拍了多久,好似无比漫长,手心排得麻木,又好似只是片刻,其实并未多久,在她最后,再次用力重重击拍之时,突然,手拍空了。

  李玄度终于听到了自那被火烧塌的马厩下发出的拍击之声。

  声音沉闷,时而微弱,时而响些。

  他身体里原本已是渐渐凝固的血液突然又开始流动了。

  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双手抬起压在最上的一堵断墙,将那堵墙一把掀开,接着挪开一根成人大腿粗细的柱木,最后移开了那块窖板。

  就在掀开盖顶的那一刹那,明亮的白日天光,倏然从头顶涌入。

  已是多日未曾见光的菩珠猛地闭上眼眸,垂颈,无力地将额靠在了梯上,人也跟着再也支撑不住,手一软,便要从梯上跌落。

  一双有力的臂膀伸向了她,将她身子圈住,轻轻一提,她整个人便被拖出了地窖,下一刻,又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李玄度紧紧地抱着她的身子,什么话也没说,只将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前,用身体替她的眼睛遮挡光线。片刻过后,当听到她用沙哑的嗓音低低地说:“你终于来了……咱们的孩儿,方才又踢了我一下……”他再也忍不住,红着双眼,低头便亲吻起她,片刻后,更是泪流满面,也不知是自己,还是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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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窖底,她被埋住。

  李玄度无法想象,她一个人是如何渡过那些天的。

  更不敢想象,倘若她在这里,孤身一人,一直等不到他来,她将该当如何。

  后怕,心痛,自责,这一刻,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宣泄的泪味之中,李玄度终于又尝到了来自她干裂唇瓣的咸腥,顿悟,知她此刻必是极度干渴。

  他压下心中那涌动着的万千情绪,放开了她,取水来,一臂轻轻托起她的身子。

  她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就着他的喂,一小口一小口饮了些水,精神终于慢慢地恢复了些,抬眸望向了他。

  他风尘沾面,胡须拉碴,双眼布满了血丝。

  他发觉她看自己,停了喂水,亦低下头,望她。

  四目相顾之时,彼此眼中,只剩对方瞳仁两点里映出的那个自己的影,再无半点别的多余。

  “姝姝,我来迟,叫你久等……”

  片刻后,回旋在心头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低低的一声,入她耳中。

  菩珠禁不住再一次地红了眼,摇头,复又摇头。

  她不想再落泪了,免惹他忧,但眼泪却还是禁不住,自眼眶中纷纷坠落。

  他不迟。

  只要他来,那便不迟。

  她会等他,一直等下去的。

  曾经,在她生命将到尽头之时,明知不该怪他——一个和她一生也只不过有着数面之缘的近乎陌路的人罢了,她怎能指望他来?

  但最后一刻,当心底的期待被证明彻底落空,她还是忍不住暗暗地生出了怨艾。怨己之暗念,怨无所回应。

  便是带着这近乎任性的怨艾,这一辈子,她和他再次相遇。几多歧路,辗转反复,终于,在这一刻,她心底那似从遥远前世带来的曾被凿空的地,填满了。

  听着他在耳畔不停地哄自己,为他的迟来向她解释,恳求她的谅解,她的泪反而更加汹涌,不可禁绝。

  李玄度又怎知她百转千回的寸寸柔肠,只道她仍未从生死历劫中恢复过来,忽记起一事。

  “姝姝,我收到了你的信。你不是要我亲口回答你吗?我这就回答。我心中亦惟你一人!除你之外,再无别爱!”他急切地向她告白。

  菩珠呜咽了一声,不顾自己的一张脏面,再次扑入了他的怀里,一边流泪,一边胡乱点头,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背不放。

  衣襟很快就被她的眼泪打湿。李玄度的心亦变得潮湿而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