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 第109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这一点,丽质也察觉到了。她先前听裴济说已在军中整顿过,不会有人再对她有偏见时,还心有疑虑。毕竟在外流传多年的谣言,不会因他的解释便一下烟消云散。

  然而真正到了太原,却发现军中的人也好,裴氏宗族的人也罢,虽不见得对她的到来十分欣喜热情,却的确没人对她有过半点不尊重。

  她明白,其中除了裴济背地里的努力,也有大长公主的原因。

  大长公主亲自带着她来,便是向众人表达了接纳的态度,裴家的人也好,军中的人也罢,都敬大长公主,自然也懂了她的意思。

  丽质忽然觉得,自她离开李景烨后,接收到来自旁人的善意,比她一辈子得到的加起来都要多。

  正因如此,她更觉得自己应坦诚相待。

  “三郎,我答应张将军,还有个原因,是我也想问一问,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裴济停下脚步,借着月色抚摸她柔软光洁的脸颊,幽深的眼眸里忽然透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意味深长。

  “我有三年孝期在身,依古来的律法,的确不能任职理事,这是不能变的。可总会有办法,让我能不囿于此。”

第120章 抱负

  丽质有些不明就里, 一时不知他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只仰着脸拿困惑的目光望着他。

  裴济望着她难得露出这样有几分懵懂的模样,心里一下软了, 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唇边轻吻了下,却没直接解答她的疑惑, 只微笑道:“古来君王以仁孝治国, 这孝道,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多少都要遵从, 不过, 因身份不同,所遵的规矩自然也有不同,我以河东节度使之身份替父守孝, 须得整整三年,可有的人, 却不必三年。”

  他说到此处, 话便停了,只握住她的手继续前行。

  丽质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 仔细想着他的话。

  三年孝期,多是对入仕的官员有强制约束, 一旦丧父或丧母,不论担何官职, 都必须回乡守孝, 除非情况特殊,朝廷执意将其留下。而普通百姓间则鲜少这样严格。

  可裴济显然不会是要放弃前程做个普通百姓,他的目光当往更高的地方看。

  而更高的地方, 似乎只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位置了。

  丽质脚步一顿,被他握住的手也拉着他停了下来。

  “三郎,你是想——做天子?”

  她惊讶地望着他,直接将心里的猜测问出来。

  天子统御万民,虽然也需遵孝道,却不必如寻常官员一般守满整整三年,通常只三个月即可。

  裴济点头,带着她走到白日来过的那一处正对桃林的长廊边,收起脸上的笑意,肃然道:“我不瞒着你,如今天下的局势变了,我的确是有这个意思。”

  丽质也仔细听着他压低了嗓音的话。

  “父亲北上前,曾同我说过一番话。他说,这天下之势,若纷乱四起,必是因为有几股不相上下的势力始终僵持,那时,受苦的都是最普通的平民百姓。而天子的存在,便是要将这些势力统统压制住,维护这天底下的太平与安定。他说这话时,朝廷尚在,虽有内忧外患,根基却还稳固,而到如今,陛下——已经故去了。”他顿了顿,握紧双手,沉声道,“蜀州那个风雨飘摇的小朝廷,早已经没了能遏制其他人的力量。”

  丽质点头,道:“不错,也正是因此,安义康即便吃了败仗,也敢回邺城便匆匆称帝,因为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敌人只有你,蜀州的那个小天子已无法约束他了。”

  “是啊,安义康清楚,别人自然也清楚。”裴济目中闪过忧色,“若没人能压制住各方势力,再过不久,就连那些乌合之众,也敢趁机浑水摸鱼,分一杯羹去。我有这样的想法,一来,是我的确有野心,有抱负——这一点无可否认,二来,也是因为不想看到不久后,天下再度陷入混战之中。”

  他一番话说得轻缓却坚定,既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又将心中的顾虑道出,饶是丽质先前十分惊讶,此刻也已渐渐镇定下来,认真地考虑着他的话。

  她忽然想起当初还在大明宫时,曾问过他,若能选择,他愿生在太平盛世还是烽火年代。

  那时候,他的回答里便已表露了心里埋藏多年的抱负。

  他从来不只是个贪图安逸,毫无追求的权贵子弟。

  可是有了这样的念头,如何实现,仍需好好考虑。若贸然称帝,便很可能落得像安义康一样众人不服的下场。安义康到底出身西域康国,对中原汉人的传统只知其表,不知其里。汉人既讲究以退为进,又注重名正言顺,太过激进,便会失了人心。

  裴济应当已在心里想好了下一步。

  “那你预备如何做?”

  裴济果然胸有成竹地微笑起来,道:“此事实则只差最后一把火了,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急不得。明日,你先给张简去信,就说,我未多言,只道礼不可废。待再过几日,时机成熟,我会知会你,到时,你便将我最开始说的那句话告诉你长姊,让她透露给魏彭便好,他们会知道要怎么做的。”

  “好。”

  丽质点头应下,大致已猜到他说的“时机”,应当是要等周边有更多人前来依附,同时除安义康外,还有别的势力蠢蠢欲动,不得不需要他亲自出手剿灭的时候。

  “三郎呀,”她忽然笑起来,弯弯的笑眼里映着天上的明月,“你平日话总不多,原来心里藏了这么多的心眼儿,每一步走出去,都像是已经把后面的百步都摸透了似的。”

  她想,他的细心与周全,大约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

  从前他还在长安做羽林卫大将军时,便总能把什么事都想得十分透彻,对于细枝末节的地方,也总是第一时间捕捉到。

  她曾以为他只是个少言寡语又固执古板的少年,因为太过倔强,才会在众人之间脱颖而出,让人不由自主地信赖、依靠。如今看来,他的固执古板,实则是一种暗藏锋芒。

  他善于忍耐和观察,总能审时度势,在恰当的时机做出直击要害的抉择,就凭这一点,在朝堂上混迹多年的杜衡、萧龄甫等人,便都比不上他,就连他父亲,也未必及得上。

  这样的人,天生就能在潜移默化中让身边的人逐渐追随左右。

  裴济听她这半开玩笑的嗔怪,也忍不住失笑,搂着她吻了下她的眼,轻声道:“是,我心眼多,打小就多。你幼时寄人篱下,其实我也是。那时父亲和母亲都在河东,而我还是个药罐子,被养在宫里,便是再得宠爱,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与皇子皇女们是不同的,自然事事都要比别人多思虑一番,早已习惯了。不过,我仍比你幸运,我的父母只是离得远些罢了,我心中一直都知道,他们待我极好,是打心底里疼爱我的。”

  丽质靠在他肩上,点头道:“嗯,我看出来了,他们将你教得很好,我在这儿还没遇上过比你更好的郎君。”

  “我是想好好待你的。”她如此直接的夸赞,让裴济心底又甜又软,一时将她搂得更紧些,凑近去亲吻她的耳畔。

  春夜虽不比冬日的严寒,却还是比白日凉不少。

  丽质坐在廊下,本有几分瑟缩,可被他这样抱着亲吻,又觉得浑身渐渐热起来,尤其是耳畔,像有火折子时轻时重地点起簇簇火苗似的,就连他身上的气息传递过来,钻入鼻间时,都仿佛化作了被点燃后的味道。

  她身子有些软,两手攀在他肩上,全然没了撑起来的力气,幸好脑海里还有几分理智尚存,忙小声阻止:“你别,三郎,快停下……”

  别后重逢至今,裴济始终守着分寸,没再碰她,可越是这样,越觉得一日比一日难熬。于他而言,每日来见她却碰不得,实在像在承受酷刑。可他又割舍不下,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被女妖捆锁住的穷书生一般,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逾越不了那一道线。

  眼下将人抱在怀里,他忍不住忽视她的声音,动情地亲了又亲,才勉强松手,扶着另一侧的廊柱,将额头贴在上面平复呼吸。

  丽质未施粉黛的脸庞也红得像抹了胭脂,低着头将有些松散的衣襟仔细整理好,一抬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又转过眼来,正眸色幽黯地盯着她瞧。

  那恨不能直接将她拆了的眼神着实吓了她一跳。

  “咱们回去吧。”她别开眼站起身,与他保持着半丈距离。

  裴济也知道自己经不起一点撩拨,遂不主动靠近,只陪着她往回走。

  到了屋外,丽质也不再让他进去饮茶说话,只停在门口,转身面对他道:“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住了,明日一早便让管事给张将军送信去。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裴济站着没动,反而示意门边守着的春月和青栀两个先下去,自己则伸出双臂绕到丽质身后,将已敞开的屋门重新关上。

  “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不知为何,丽质面对他,第一次有了心口砰砰直跳的感觉,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事似的。

  “你说吧。”

  “丽娘,我已将我接下来的打算都告诉你了,你呢?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做我的妻子吗?”

  他站在灯下,低头凝视着她,高大的身影被烛光拉出一道阴影,恰好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丽质愣在原地,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是她已思量许久,始终还未下定决心的事,也几乎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如此犹豫不决,如今终于被他捅破最后一层纸,直接摆在了二人眼前。

  好不容易从皇宫中离开,恢复自由身,本就有些不确定,今日得知他还有更大的抱负,自然更觉有所顾虑。

  “三郎,我可能还要些时候想一想。”她迟疑片刻,抬头冲他道。

  裴济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可这本也在预料之中,他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在她鼻尖落下一吻,嗓音温柔:“好,你好好想一想。我知道你才离开皇宫,定还未这么快就愿意再度出嫁。我也知道你厌恶束缚和强迫,所以我绝不会逼你。只是,我想告诉你,你有什么事,仍可以同我说,我会尽力帮你。若你答应我,往后我会全心地敬你爱你,就像从前我父亲与母亲一样。”

  丽质望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想起当初在麟德殿的偏殿里,他那一句毫不犹豫的“不曾后悔”。

  眼眶忽而有些湿润。

  那时候自私自利的她,不顾他的意愿将他拉进黑暗的泥潭里,他却握紧她的手,替她洗去满身污泥,将她带进光亮之中。

  “我知道了。”她别开眼,不敢再看他。

  裴济抹去她眼角的水痕,将屋门重新推开,望着她走进去,才转身离开。

第121章 例外

  第二日一早, 丽质便照裴济说的,将夜里写好的只寥寥数语的信交给管事,令其送给张简。

  其后的近一个月时间, 一切如旧。

  裴济仍是每日陪着大长公主在墓祠中,而一切公务, 还是由张简等人代为处理。

  而在这等待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 河东附近的形势如他先前预料一般, 又有了新变化。

  他先前派往邺城剿灭安义康余部的那一支队伍已传来了捷报,虽还未大获全胜,将安义康擒住, 可所到之处皆轻而易举地攻破, 连稍顽强的抵抗都甚少遇到,可见安义康在当地半点不得民心。

  与此同时,南方的几处州县也陆续有流言传来, 有几位刺史、县令左右观望形势,摇摆不定, 见蜀州的小朝廷已指望不上, 似乎打算暗中联络如今还在地方任职的几位李姓宗王,欲与之结盟, 维持南方的稳定。

  而河东周边的地方势力,则越来越多地往太原奔走, 希望能依附在裴济麾下以求安定。

  眼看时机已逐渐成熟,裴济便让丽质将消息透露出去。

  四月初, 兰英照旧来到裴家祖宅, 与丽质一同在院子里说话。

  丽质没犹豫,直接便将话转告了兰英,末了, 道:“请姊姊将话原样告诉魏大哥,他自会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

  兰英虽也不大管军政之事,可到底也听魏彭说过不少,明白如今的情况,当下也不多问,只点头应下,便将话牢牢记在心里。

  姊妹之间的这点肃然氛围不过维持片刻,一下便被她一声轻笑打破了。

  她捏一把丽质粉嫩的面颊,促狭道:“你与裴将军,如今可越发亲密了,还未嫁给他呢,他倒是什么事都告诉你了。当初还在长安时,我便猜他待你是不同的,偏你说对他无意,如今,我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话!”

  饶是丽质一向从容镇定,面对兰英这样的打趣,也不免有些脸红。想起那时的种种,她轻咬着下唇,低声道:“那时的确无意,可后来,他待我那么好,说不动心,那是自欺欺人。”

  兰英见她的样子,心中一动,慢慢收起玩笑,坐正身子,问:“那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丽质诧异地抬头,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呀,那日张将军来时,我便觉你有心事,只是后来一时忘了,你也没提,我便没多问。今日既然提起来了,便多问你一句。”

  兰英提起茶壶,挽着袖子斟了一杯清茶,递至丽质手边。

  丽质举杯饮了一口,慢慢道:“那日,他问我愿不愿嫁给他,我有些犹豫,只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到如今,已一个月了,还未下定决心。”

  她难得像个满腹心事的少女一般,侧着身靠在榻上的软枕边,低垂螓首,一下一下轻抚着罗裙上的褶皱。

  “阿秭,我的心眼小得很,若真的嫁给他,绝容不下别人,而他——虽然一直待我极好,可谁能料到往后的事呢?尤其他还有志向,有抱负,将来身份更上一层楼时,又如何还能如我的愿?我才从那个笼子里出来,难道还要再去一回吗?即便是他,我也不敢确信自己愿意冒这个险……”

  兰英认真地听着她的话,那双与她有些相像的眼里竟慢慢透出几分欣慰的笑意。

  “三娘,你真的长大了,阿秭很高兴。”

  她伸出手,越过隔在二人中间的桌案,轻轻握住妹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