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榻 第100章

作者:挥墨染蝶 标签: 穿越重生

  可她所寻求的那份真相仿佛是个无底洞似的,她越往里深入,反而更觉得不着边际。出手之后,总觉得有一种无力感,像是眼前有层层迷雾似的,叫她如何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看清一切。

  再加上她当时又见到了房相如,满心欢喜地就要扑上去。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到了如今,总算到手。

  房相如虽然看着疏淡苛刻,可私下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一沾那种事情,总是容易没好气。

  她想到此,忍俊不禁,其实他比她想像中的要更好,完全没有想到他是个可以为感情让步的人,三番五次地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甚至违背一点他自己的原则。

  她日渐沉沦于与他的痴缠中,每天总想着下次如何与他见面,做些什么,所以,对于‘仇恨’这两个字的感触似乎变得淡薄了些。大概是他的爱意实在叫她欢喜,更将她治愈了不少,所以她仿佛从以前那些苦涩的过往中走出来了。

  可公主毕竟是经历过一世了,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是通透,而且,一个人在夜里醒过来的时候,也会变得清醒几分,知道自己下一步想要什么。

  感情是感情,这不耽误她继续探寻她想知道的一切。这大明宫是她十三岁之后的家,她很清楚,她的一切宠爱和荣耀全部来自于那场洛阳之战。

  大概她是唯一亲眼目睹了那场惊变的孩子,更比别人更清楚,是父亲杀害了隐太子,也就是她的叔叔,然后获得了皇位。

  大概父亲是对她有所愧疚,或者,像是一个在孩子面前做了错事的大人似的,从此将一切能给的物质和名号全部赐给她,仿佛是希望告诉她,他走出杀戮后,还是她的父亲。

  她睡不着,披发起身,赤足踩在月光如水的地上,立在窗前仰头看了很久。然后,从怀里拿出房相如送她的玉香囊,就着月光看了又看。

  青丝缠绕着玉香囊,总算是不辜负相思了。她舒缓地笑了笑,即便他不在身边,可是这般彼此想念,牵肠挂肚,也算是此生难得。即便前路永夜,有他相陪,也是好的。

  然后,她回想起她那时候正式受封‘永阳’这个封号的时候,父亲说,“希望朕的鸢儿为大华带来永远的光明。” 那时候,房相如才带她归宫不久,受封大典上,他也在。

  她当听候宣旨官唱辞,然后花钗翟衣,徐徐跪下三叩九拜,那满头珠翠几乎快要压得她脖子发僵,可是她还是忍了忍,扬声说,谢过圣恩。

  其实漱鸢心里明白,永阳这个封号,或许不只是永远光明之意。

  阳,洛阳也。父亲心里对那场事变还是几分负罪感的,他教史官写此举是为了‘安社稷,利万民’,可终归做得还是弑兄谋位之举。

  所以,永阳——正大光明,磊落奇伟,这是父亲作为上位者,对王朝和他自己的全部希冀和要求。

  他渴望天授君权,渴望名正言顺,更渴望光明磊落。

  或者,父亲对她这个洛阳之变的目击者之所以如此疼惜,只是因为他内心的忏悔和不安,他无比希望一切都如他给她的封号那般,堂堂正正,无可置喙,从此获得他自己的解脱和新生。

  大概,这也是他沉迷丹药和长生之术的原因吧。

  漱鸢觉得有一阵子没有去看望父亲了,于是择了天气还算舒爽的一日往含凉殿走去。这还没到,石子甬道上有个眼熟的小内侍上前朝她行礼。

  “公主留步,圣人含凉殿传召。”

  漱鸢惊奇地看了下冬鹃,笑了笑,道,“真是巧了,本宫正要去含凉殿找父亲呢。”

  内侍躬身,“公主请。”

  那含凉殿离大角观最近,这段时间,父亲总会在那里休息。

  一走近,只听大角观里头的怪声似乎没有了,她似笑非笑地对冬鹃调侃一句,“倒是奇了。那天竺方士驾鹤西,神游去了么?”

  冬鹃答,“听闻他前几日就离开大明宫了。”

  漱鸢点点头,“总算走了。”

  这方士成天在宫里装神弄鬼,蛊惑圣心,她早就看着不喜。可陛下想求长生不老之术,谁阻拦,谁就会被怀疑有不轨之心,哪里还有人敢谏言呢?

  内侍先与公主行礼后,进殿通传,得了陛下传召后,漱鸢提衫走了进去。

  绕过帘幔,越往里走去,闻到的那御前香沉沉的味道越是发重。她觉得颇有些怪异,可还是唤着父亲走了进去。

  皇上正靠在榻上的案几旁闭目养神,神色安宁淡然,漱鸢看了一眼,不再像往常那般笑闹着跑上去,而是规规矩矩地行礼,低声道,“父亲安好。”

  这话是问候,又像个问句。

  皇上自然听得出来,微微一笑,睁开眼道,“朕很好。鸢儿不必担心。起来吧。咱们父女之间,何时这样多礼,你不胡闹些,我倒是不适应了。过来坐。”

  漱鸢闻言后,转而微笑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坐在案几的另一旁,看了看四下里燃烧的金笼,还是忍不住道,“父亲这是怎么了?含凉殿的熏香似乎……比往常的量重了些?”

  皇帝按了按太阳穴,道,“这几日总有些困倦,也不知是夏末神思绵长,还是秋初人都爱乏累,总是觉得,打不起精神来。”

  他说完,冲漱鸢摆了摆手,轻呵道,“你不必太过紧张。年纪大了,总是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利。”

  漱鸢赶紧反过去安慰起父亲几句,然后顿了顿,鼓起勇气试探道,“父亲,儿听闻,那天竺方士,走了?”

  “嗯。朕,准许他暂时出宫修行……”

  漱鸢听后立即沮丧,喃喃道,“他还要在中原呆多久?真是祸害人。”

  陛下扬声诶了一句,“鸢儿如何说话呢?怎能叫国师是祸害?”

  这一下更叫公主目瞪口呆了,“什么……父亲居然还封他做了国师?他既无钦天监观星断事之术,又没有宰相力缆狂澜之能,他何德何能,能做我大华的国师。再说了,他可不是中原人呀!”

  皇帝望着漱鸢一通抱怨,她说完后,他不由得扬唇笑了笑,“听听,朕的女儿,逻辑如此犀利,可惜了,只是个公主。”

  漱鸢道,“父亲莫要说笑。我是认真的,他做国师,恐有不服。”

  “只是个虚头的封号罢了。我自有要事交由他,碍不到朝堂上那些人。”

  漱鸢摇了摇头,担忧道,“那些丹药,父亲还在吃?”

  皇帝不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漱鸢不禁无奈,好言劝慰起来,“父亲可是万岁,何需丹药呢?上次房相劝父亲的话,父亲都忘了吗?”

  皇帝听后奇怪地笑了笑,有些困惑地望着她,喃喃道,“你倒是与往日不大一样,我怎么听着,鸢儿总是提及房相如。”

  漱鸢一听,立即有些难为情了,垂眸有些心虚,小声辩解起来,“房相是国宰,号令百官,也曾经是我的少师,所以,我和他,多少有些交情在。房相是个良臣,自然说的话要有些道理。于父亲和我大华,总是好的。”

  皇帝哦了一声,慢慢点点头,道,“其实我今日叫你来,正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