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137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实在吏员名声难听,但凡有点家世积淀的,都不会去做,便是穷书生家里有两亩薄田,宁可给人做账房,去客栈里头打杂,也不愿意进衙门作吏。

  她暗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如是。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去同那两个商量商量,倒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傅莲菡拿定了主意,见日渐偏西,忙叫了几个从人跟着,与那中人一同去客栈寻人。

  ***

  天色渐晚,郑氏见得侄儿出门了半日,却始终不见回来,慢慢就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问沈念禾道:“你三哥是去哪一处了?要不你我去门口守一守,若有什么事情,见得我们在,也好多个商量的。”

  沈念禾早看出来自从傅家来了人,郑氏看着就七上八下的样子,便安抚她道:“好似就在左近,婶娘若是不放心,我同你去边上看一眼?”

  又道:“三哥一向稳妥,来人也不想是结仇寻衅的,应当不会有事。”

  郑氏应了一声,手中捏着绣活,却把上头一片叶子缝得乱七八糟,一面缝,一面又转头不住地去看漏刻,显然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她一心三用,一个不小心,那手一歪,针头却是戳进了自己手指指尖啊,“啊”的叫了一声。

  沈念禾连忙寻了帕子过来给她擦按,又劝她道:“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改日再做吧。”

  她见郑氏脸色很不对劲,忍不住就问道:“婶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人去喊个大夫过来?”

  又伸手去试对方的额头。

  郑氏勉强笑了笑,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我想得多了些……”

  她本就不是个凡事憋着的,忍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念禾,你说你三哥同他娘见了面,会不会跟了去?”

  沈念禾一时竟是没有听懂,问道:“什么跟了去?”

  郑氏勉强笑了笑,最后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小心思说出口。

  她自从嫁给了裴七郎,始终无所出,当日丈夫说不愿纳妾,若非两人亲生,养起来就没什么意思,后来对方因故先去,她誓不再嫁,守的不是节,只是那一个人而已。

  郑氏没有儿女,却十分喜欢小孩,把侄儿同谢处耘当做亲生儿子一般养育,虽然不如旁人有经验,也时常提心吊胆,唯恐自己那一处照料得不够好,或是出错了,可切切实实是全然出自一颗真心的。

  然而无论怎么养,无论怎么照顾,无论怎么视若亲子,她也只是一个“婶娘”而已。

  谢处耘也好,侄儿也罢,两人都有自己的亲娘。

  当日谢处耘同廖容娘闹成什么样子?可亲生的血脉,哪里又有隔夜仇?无论做出什么错事,到最后,依旧还是抵不过血亲,而今干脆跟着继父走了。

  郑氏虽然听裴继安解释过不少,也听谢处耘说过许多话,心中依旧过不去那个槛,实实在在她也没有想错:谢处耘确实是因为有了亲娘,弃了婶娘,当日还去宣州城中读书,直直走了一年有余。

  而今同样的事情再来一回,由不得她不多想。

  理智告诉她,林氏人品很好,同廖容娘并不是一条道上的,她二嫁嫁的也好,而今夫君已是吏部侍郎,在朝中说话很有分量,如若侄儿认回了母亲,将来仕途就算不是一帆风顺,也必定有所助益。

  可再仔细品砸,郑氏就难过极了。

  自己再怎么养,养得再精心,到头来还是给旁人做嫁衣,便像是用心呵护了十余载的果树,施肥浇水、驱虫除草,好容易今日长了果子,还没能多看两眼,一朝之间,就被旁人摘了去。

  而她不过是个寻常妇人而已,也帮不得侄儿什么,不像林氏,有钱有势,见识也多,娘家也能搭得上手。

  这种见不得人的想法,郑氏自然不可能同沈念禾这个小姑娘家说,不但是说了也听不懂,要是听懂了,她才更无地自容。

  郑氏只好摇了摇头,笑了笑,只当自己方才没说什么要紧事。

  沈念禾正要劝她两句,却是忽然听得外头有人敲门,客栈的伙计隔着门道:“两位客人,外头来了人,说是曹门大街傅侍郎府上的,说有要事,想要两位一叙。”

  说曹操,曹操到。

  郑氏本来就有些难看的脸色更白了。

  她忍不住想:还有哪个傅侍郎?没事来找自己做什么?莫不是林氏要把继安接进傅家?侄儿难道能同意?剩得我同念禾两个怎么办?我一个人待着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叫他们两个此时分开吧?

  只是好似同前途比起来,儿女情长,又是小事了。

  郑氏惴惴不安,本想要说没时间,却也知道如此行径,同掩耳盗铃并无半点不同,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同沈念禾道:“多半是为了你三哥来的。”

  言毕,当先推门而出。

  ***

  沈念禾其实早看出郑氏情绪不对,只是她毕竟年岁尚浅,再怎么聪明,许多事情没有经过,便无法体会。

  她本是跟在后头,心中略一思索,便上前两步,只比郑氏落后半步。

  两人几乎并肩进了客栈的一处包厢,却见里头坐着的不是林氏,而是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家,后头又侍立着几个丫头,另有两个护卫,看起来十分气派。

  那姑娘虽然换了一身衣裳,又另梳了一个十分复杂的流花髻,上头簪着成串的艳红小珊瑚,可表情生动,十分有辨识度。

  沈念禾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白日间在潘楼街上买宅院时见到的那一个。

  对方见得沈念禾同郑氏进门,只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两位是宣县来的吧?”

  也不见起身相迎,而是对边上小丫头道:“给两位客人看座。”

  见她这般行事,沈念禾心中就有了数,转头看郑氏,却见她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拉着她坐了下来,接着问道:“方才听伙计说是曹门大街上的傅家来人,却不晓得是哪个傅家,也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寻我们来,又是什么事?”

  那姑娘听得沈念禾问话,面上本来还笑着,此时却笑容一僵。

  她报出自己姓名,又说了街巷,料想无论是谁,都应当晓得自己出身,谁料想居然遇得一个如此不识相的,还要来再问一遍,当真是解释就丢人,不解释也尴尬,迟疑了一下,最后只好道:“我姓傅,行三,你称呼我排行就是。”

  此人正是瞒着兄长而来的傅莲菡。

  她没有透露自己闺名,沈念禾便也不多说,只站着等对方说话。

  沈念禾不落座,带着郑氏也跟着站着,屋子里就变成沈、郑二人站着,傅莲菡坐着,才进门时还好,眼下两边相持久了,却尤其显得不合时宜。

  傅莲菡本想要等沈念禾上前行礼,再回个半礼就差不多了,又想着对方知道自己家世,肯定会要上来巴结,届时略提一句,说不得就屁颠屁颠跑上来将宅邸相让了。

第260章 分道

  可是眼下沈念禾不搭话,郑氏明明是个长辈模样,居然也只站着,并不开口。

  傅莲菡性子急,忍不得,也不愿在此处耽搁太久,只好当先问道:“你是裴家的姑娘罢?今日我在潘楼街上见得你,那一处宅子是不是你那兄长买了去的?他此刻人在哪里?不如也喊出来坐一坐。”

  沈念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家里正待要搬,新宅子许多地方都要打点,我家三哥略有些忙,傅姑娘有什么话,不如同我先说一说?”

  她说完之后,又转头看了一眼郑氏,道:“便是我拿不准,家中也有能决断的长辈在。”

  傅莲菡有些不耐烦起来。

  她日间才见得沈念禾的时候,因其长得肖似某人,就已经不太喜欢,此时被她出言拦下,更觉不满,冷笑一声,道:“我要问那宅子的事,你说的话,能作数吗?”

  言语之间,尽是轻视之意。

  也不怪傅莲菡居高临下,实在眼下在寻常人看来,平日里小事就算了,这等涉及产业、大笔金银的,少有给家里姑娘做主的,虽然边上站了一个郑氏,说的是“长辈”,可一看就是个温良的性子,进来之后,同个闷葫芦似的,哪里像是能说得上话,自然要把裴继安找出来。

  傅莲菡虽然嫌潘楼街的宅子小,可她也知道普通人家积攒一辈子钱,也未必买得起后院的一角,又联想裴家在宣县小吏的背景,猜想买下来颇为伤筋动骨,是以对上沈念禾的时候,难免就多了几分嫌弃。

  同你先说一说?

  你当你是谁?

  沈念禾微微一笑,道:“旁的不好说,若是要问这潘楼街宅子的事情,我说的话,还是作两分数的。”

  她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道:“那本是我的产业,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说吧。”

  那宅邸虽然是沈念禾同裴继安一边出了一半的金子,细论起来,沈念禾这一处给得还少些,可契纸上落的是她本人的名字。

  当时她还想推拒,裴继安却是道:“既是你家的宅子,正好落你的名字,将来做嫁妆一齐进来,谁的名字,又有什么要紧?”

  又道:“再过上十来年,若咱们有个女儿,你给她做嫁妆去,岂不是好?”

  两人都尚未成亲,他已是把女儿将来的嫁妆都预备上了。

  偏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话音郑重其事,认真无比,叫沈念禾想要开口回几句,又觉得小题大做,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怪怪的。

  不过当时在裴继安身上吃了一点小亏,总归锅里亏到碗里,两人左右不分你我,眼下这便宜却从傅莲菡这个外人身上赚回来的。

  听得沈念禾回话,傅莲菡整个人都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有些不敢置信,问道:“这宅子不是你们裴家出的银钱吗?你能做主?”

  沈念禾笑了笑,从容问道:“我进京的时日短,只隐约听说过皇城司里头有一门姓傅的,姑娘不会是这一家的吧?”

  皇城司乃是天子耳目,职司广众,可在民间却以喜欢打探朝野间臣民的隐私著称,名头并不太好听。

  沈念禾的话虽然说得含蓄,妙却妙在不能多想,只略琢磨一下,就能听出她是在暗讽对面人管得宽,承袭家学,爱捉人私事。

  傅莲菡实在尴尬得脸疼,大家千金的脾气上来,当即就想翻脸走人,只是再一想到傅令明的话,再想到实在没有其余更合适的选择,今次宅子没买到,多半也有自己太过挑剔的责任,否则说不定当时就已经下手落定了,一时之间,难得强忍了一口气,瞪着眼睛否认道:“我爹在户部做官!”

  又硬邦邦地道:“我已是听人说了,你那兄长正待要去流内铨候差,等他去了,稍微打听一番就会知道差遣不是那样容易到手的,就这般干等,一年半载也未必会有合宜的差事。”

  她说到这一处,气倒是平了些,只语气仍是有些不悦,道:“你今日买的那宅子本是我先看的,也已经看中了,只那中人出了纰漏,一时没来得及下订,凡事总讲究先来后到,你既买了,我也不叫你吃亏,多出二十金,叫你平白得个好处,拿了银钱,去其余地方再买个宅子便是!”

  又道:“你那哥哥若有什么不顺的,也可叫人来找我,我有能搭手的,可以卖个面子叫我家兄长帮忙说个话。”

  十分理直气壮的样子。

  她自恃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又因自小失母,先去外祖母家中养了几年,后来才给接回本家,林氏这个继母温柔贤淑,对继子继女都和气得很,她两边受宠爱,说起话来很有底气。

  此时站着的若是个寻常吏员家的女儿,说不得此时就退让了,可沈念禾一惯吃软不吃硬,你好好同她说话,她还温柔几分,况且那宅子当中另有秘密,也不单是个给裴继安去衙署用的,一时都懒得理她了。

  户部侍郎确实官职不小,然则沈念禾本来身份就独特得很,并无半点畏惧,说一句难听的,叫那傅侍郎自己过来遇得老相公的外孙女,都要尊让几分,况且自己又站在理上,便笑道:“多劳傅姑娘惦记,我家三哥差遣已经定了,这宅子我同他都看着好,并无出让的想法,你还是到别处问问吧。”

  又道:“只这京城里头什么人都有,姑娘出身不凡,傅侍郎做官也不容易,你将他挂在嘴边,我这样的寻常百姓听了还不怕,给提刑司、大理寺的人听了,或给御史台的闻讯而来,却不是二十金就能打发的了。”

  生个女儿如此盛气凌人,撞到那寻不出事情可参的御史手里,抓着这一点,再顺藤摸瓜,一天一本,联合几个人就能把傅侍郎弹劾得满头包。

  沈念禾虽然恰才入京没几日,可在小公厅中看县衙邸报,又听得同衙署的人说话,对朝中情况也有所了解。

  傅侍郎确实是个有实权的,可户部尚书正壮年,又是才调任,对下头原来两个管事的侍郎并不是很看得顺眼,无关个人,纯粹权力让渡分割的缘故,这种时候,正不知从哪里下手,要是傅家跳出来给他把柄,这才是瞌睡遇上枕头。

  沈念禾不软不硬地给对方碰了个硬钉子,话虽然不好听,可当中的道理并不错,只是在傅莲菡听来,却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气得腾地站了起来,冷声道:“你当自己是谁,竟在此处教训起我来了!等你那哥哥碰了壁,不要求上门来才是!”

  她且气且怒,哪里还管得了买什么宅子院子,黑着脸往外走去。

  傅莲菡自来就有些小脾气,家中下人个个知晓,她一起身,门外守着的侍从就急忙冲得下楼,要给车夫报信快些赶车过来,省得叫傅莲菡等久了火气更大。

  那侍从跑得甚快,自然没怎么留意前头路,谁知一个不小心,路过一处厢房门外的时候,明明那门原本还关得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由内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

  侍从一个收势不及,当即撞到了对方身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对方惨叫一声,捂着腿倒在地上,几乎同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两边都是猝不及防,侍从踉跄了几下,一屁股坐了下去,幸好肉厚,只钝钝一痛,心中却是暗道一声糟糕,转头一看,果然已是有人跟了上来。

  傅莲菡性子急,走路也快,此时见得前头自家下人同人打了个对撞,本来就一肚子气,此时更是万分不满,脸色更是难看。

  她毕竟是个大家闺秀,大庭广众,不好当街训斥,边上的丫头倒是乖觉,立时上前喝道:“怎么当差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在外头还这样莽撞!回得府上自去同管事的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