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15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沈轻云危急之时,没有把女儿送回沈家,是因为两边已经决裂,可为何宁愿相信落魄久矣的旧交裴六郎,甚至白送上许多嫁妆,还把女儿许配给对方的儿子,也不愿意信任妻子娘家?

  沈念禾虽然没有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却也知道冯蕉夫妻未曾过继,膝下只有冯芸这一个女儿。

  这冯家人不是至亲,想来或是族亲,或是同宗。

  能这样迅捷地派人自京城不远千里找到宣县,足见对“沈念禾”的重视。

  可这重视却奇怪得很。

  若说是因为心疼这一个孤女,可来人并非冯姓人,不过一个管事,其人甚至连“沈念禾”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明显这个冯家同沈家这许多年间,极少有往来。

  人心有阴私,所图多半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此身尚未及笄,又瘦又柴,看不出什么颜色,冯家应该是为财而来的。

  想到此处,沈念禾越发警惕起来。

  财帛动人心。

  沈轻云与妻子冯芸在盛产金银、皮毛、药材的翔庆军经营多年,宰相冯蕉本来就是富贵出身,又两朝为相,妻子也是世家之女,沈念禾作为前者的独女,后者仅有的外孙女,怎么可能身上只有那一点翔庆军中的产业?

  刚醒来时,她就觉得不对,只是实在无人可问,也难知内情。

  她早晓得自己新得这个身份未必能过得平静,而裴家太弱,裴继安一个吏员,即便有心,也未必护她得住。

  何况一个旧交之女,日常照看并无什么难的,真正遇上棘手的事情,是否依旧愿意挺身而出,又能否挺身而出?

  是以她积极筹谋,想要把他推得高一些,又想对这一家人好一些,再试图将自己放在众人目光之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手段虽然有些卑鄙,可她愚钝得很,为了保全自己,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人言可畏,如果她默默无闻,怕是被挫骨扬灰也无人去管,可要是她能为天下所知,那无论是谁想要来动,都要掂量几分。

  谁知裴继安半点不配合,不过想要印本书,叫人晓得冯蕉的外孙女在宣县,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他总是扭扭捏捏的。

  沈念禾抱着被褥,看了看角落的漏刻,心中算了一回下衙的时辰,一面有些担忧那冯家管事最终去而复返,一面又盼那裴继安早些回来,好叫自己尽力说服他。

  ***

  一墙之外。

  自称从京城冯府来的那中年管事脚步匆匆地走在巷子里。

  他身后的小厮快步跟上,见得四下无人,忍不住道:“舅舅,前日那个也不是,今次这个也不是,咱们还要找多久?若是一直寻不到人怎的办?”

  又抱怨道:“这一趟出门,我这腿都跑细了!”

  那管事看了外甥一眼,道:“当日叫你不要跟来,你又说想要出门看看,出门办差哪有容易的……”

  那小厮唉声叹气道:“我也是听得门房上那几个骗,他们都说从前跟着老爷出去,全是去享福的,色色都有人打点,虽是随从,吃的却好极了,还能长见识,哪里晓得跟舅舅出来是这个光景。”

  管事且气且笑,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从前二老爷还做相公,旁人看在他的面上,才有这般接待,而今早已变了天日,你我这一群下头人今次出来,是来吃苦的,你还指望享福?”

  那小厮奇道:“都听人说咱们家老爷同冯相公是亲兄弟,可我怎的不见两家有什么来往?他人死的时候也没看到府里去吊唁,眼下都过了好几年,倒是打发咱们巴巴地来接他那外孙女,只知道个名字,就算见得人也不识得,这山高路远的,哪里去找?”

  管事的道:“你进府进得迟了,自然不知道,当日两家闹过一回大的,头先第一位大夫人没的时候,大老爷寻了个风水宝地来安葬,因占了旁人的坟地,便想使那一家迁走,让个地方出来。”

  “谁知这事情给冯相公知道了,把他说了一顿,大老爷当面应了,却出去抱怨冯相公只晓得看顾名声,没得半点人情味,不把长嫂的丧事当回事,自己做个宰相长兄,一点好处没得到,还要被碍手碍脚的。”

  “因那话自大老爷口中说得出去,最后被传得十分难听,还给人拿去弹劾冯相公不懂得孝悌,冯相公又回来说大老爷,大老爷受不得气,不知说了什么话,两家自此闹得僵了,后来冯相公那一厢出了事,咱们府上就更不同他们一家打交道了。”

  小厮听得入了神,忍不住又问道:“那眼下怎么又要来找冯相公的外孙女?”

  管事的冷笑道:“冯相公不在了,咱们那大老爷同大少爷是个什么德行,你也亲眼见得,难道竟是不知?这几年下来,也没什么好营生,又只得个没甚实权的官来做,兜里已经十分吃紧,好容易有一注大钱在面前摆着,哪里能不动心?”

  “那沈姑娘十分有钱吗?”小厮引颈问道。

  管事点头道:“咱们老爷虽是长子,奈何爬出来的肠肚差了些,占了一个‘庶’字,只分得冯家的一半家财,那冯相公却是老夫人亲生,得了她全副嫁妆——那可不是一笔小数!”

  “后来冯相公娶妻,那相公夫人也是世家贵女,成亲那一日,嫁妆绕城一圈未能得入,这两人都是花得少,赚得多的主,不晓得攒下多少家底,既是不在了,家产自然给了那独女冯芸,此时冯芸已死,便是那沈姑娘的了。”

  “人家姓沈,又不姓冯。”小厮撇嘴道。

  “虽是姓沈,只那沈轻云早同沈家割袍断义,老爷这一府是外家至亲,出面接人乃是名正言顺,谁也不好拦阻——只是沈轻云已经死了,未必沈家人知道这消息,还能坐得住,说不得那一处也正来人四处找寻呢!”

第31章 小孩子不要多问

  裴家。

  暮色渐起。

  眼看天都要黑了,外院还没有什么响动,郑氏半就向沈念禾道:“咱们先吃,不等那两个了——饭菜都要凉了。”

  沈念禾正要说话,外头“吱呀”一声门响,又有人声,不多时,谢处耘抖着手中油伞上的水珠走了进来,嚷嚷道:“婶娘,今日有什么吃的?我饿得肚子疼!”

  郑氏见他肩袖、裤脚湿了一半,忙道:“饭菜都好了,你先去换件衣服再来——外头下雨了?”

  又往后头看了一回,问道:“你三哥呢?”

  谢处耘把伞挂将起来,手中不知护着什么东西夹在腋下,应道:“半路起的雨,害我寻了半天才找到卖伞的地方。”

  又道:“三哥那一处有事,赶着去宣州城了,下午才走的,又遇了雨,今晚多半不回来了……”

  他一面说,拿眼睛偷偷瞟了沈念禾一眼。

  沈念禾听得裴继安今日回不来,虽是有些失望,只也没办法,便要同郑氏去厨房帮着拿碗筷。

  谢处耘却把她叫住,道:“姓沈……沈妹妹!”

  又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东西要给你,你随我来一下。”

  沈念禾有些意外,应了一声,跟着他去了后院。

  那谢处耘往前走了几步,到得沈念禾那房舍的窗户边上,便把胳膊下的一包东西取得出来,递了过去,也不说话,只道:“呶。”

  沈念禾没有去接,只奇道:“这是什么?”

  谢处耘转过头,认真去看外边黑漆漆的天上下的看不出痕迹的雨,道:“路上正巧经过,你们小姑娘家不是都喜欢涂脂抹粉的?你相貌虽然不怎的样,仔细看了,其实眼睛鼻子长得也不算丑,只是脸太瘦了,又黄黄的,拿粉擦一擦,学旁人涂点胭脂水粉,也就看得过去了……”

  沈念禾愣了一下。

  谢处耘见她半日没有动静,只当这是不好意思,便把那手中小包袱拆开,露出当中五六个小盒子来。

  他就着沈念禾房间那半开的窗户,把包袱放在窗后的桌案上,将那小盒子一个一个打开,又用随身的火引点了灯。

  胭脂颜色丰浓,十分抢眼,水粉的质地也柔白细腻,一看就是值钱货。

  谢处耘在铺子里的时候没好意思下手去选,只叫人挑了最贵的捡,此时打开看了,终于放下心来,特地还往外走了两步,让出位子来,做一副同自己毫无关系的模样,道:“我是下衙的时候顺路路过,又遇得下雨,躲雨的时候瞧见那铺子里有卖,闲着也无事,想着家里还有你这样一张脸,才随手买的……”

  口中虽然这样说,他那脸却有些微微发红起来。

  沈念禾住了多日,也同郑氏出过几次门,自然知道自裴家去衙门的沿途大路并没有什么胭脂铺子,多半是这谢处耘特地去绕远路买来的。

  这人说话虽是有些难听,做事也别扭,本性却不坏。

  她认真道了谢,把桌案上的盒子一一收了起来。

  谢处耘远远站在一边,好似自己毫不在意一般,却又忍不住拿余光瞥过来,偷窥彼处动作。

  此时落日已经半边入山,还剩得些微余晖,和着油灯自窗内透出来的昏黄亮光,把那少女的轮廓隐隐约约照了出来。

  沈念禾正专注地收拾东西。

  谢处耘看着她低头去嗅那胭脂的味道,一张脸瘦瘦小小的,极似孩童得了有意思的玩具,神情又生动又小心。

  他忍不住就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懵懂的,还没长大呢!

  这一个对三哥没有什么觊觎之心,还舍得把家里珍藏的孤本书送得出来,也算十分难得了,自己已经是大人,从前还这样苛责错怪她,确实有些不对。

  瘦是瘦了点,同个猴子似的,也有些丑,可做个妹妹也挺好的。

  谢处耘想开了,看向沈念禾的眼神里都多了包容,只觉得自己早间同三哥说话的时候没有哄骗,当真是看这姓沈的越来越顺眼。

  他想到郑氏说的话,踌躇了一下,问道:“你爹那一处,有什么音讯没?”

  沈念禾摇了摇头,低声道:“若有好消息,自然会遣人来接我……”

  谢处耘便道:“我听婶娘说了,你爹是在翔庆军中任职吧?眼下朝中有心议和,只要当日躲过一劫,后头多半能活着回来。”

  沈念禾苦笑道:“我爹当日就在阵前……”

  谢处耘不过是从裴、郑二人之处各自听了几句话,其实对沈念禾家中的事情并无什么了解,本是有心要安慰她,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站在原地干瞪眼了几息,最后干巴巴地道:“我极小就没了爹……娘,有婶娘同三哥打点,而今也过得好好的……”

  说完这一句,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忙又往回找补,道:“况且你爹那一处未必真的有事,说不定过得一阵子,便有人来接你了?”

  又道:“你要是回家了,婶娘多半十分舍不得……”

  正口拙言讷时,那郑氏自外堂进得来,见两人站在此处说话,忍不住絮絮叨叨数落谢处耘道:“什么事情不能吃了饭再说,你那衣衫湿漉漉的,怎的不去换?站在这一处风口!你沈妹妹身子骨也弱,两个一起被吹得起病了怎么得了!”

  谢处耘抬腿便跑,口中嗯嗯啊啊的应了几声,叫着“就来就来”,回得房中“砰”的一下把门关了。

  郑氏就转过来教训沈念禾,道:“你谢二哥不懂事,你也跟着他瞎闹,外头下着雨,风这样大,眼看入冬了……”

  一面说,一面把人拽着回了前堂。

  雨一下,天就冷了起来。

  三人围在一起吃完饭,谢处耘老实去洗碗筷,剩得另两个坐在外头说话。

  沈念禾把白日间的事情交代了,又道:“……我怕他那一处醒过来不对,过几日再跑回来。”

  郑氏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了起来,道:“若是京城冯家,多半是你外祖父的长兄家中来人了——你当要唤作伯外祖。”

  又道:“虽说应当为长者讳,可他实在有些不妥当,你万不可轻信了,旁的阴私事,我不好同你说,你只要知道,当年这一位被小甜水巷的人上门要债,还因此被朝廷罚了铜,后来他那原配被气死了,你伯外祖父不到半年就续弦,自此之后内宅不宁,满京城都传为笑谈……”

  沈念禾连忙道:“我只说自己不是沈念禾,胡诌了来历名字,把他打发走了!”

  又好奇问道:“小甜水巷是什么?”

  郑氏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该问的话不要多问!”

第32章 担心

  且不说这一处小孩子在多嘴问那不该问的话,另一处,却有大人也在问该问的话。

  宣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