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159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又赞道:“你这一回是出了大力了,这一份东西非一朝一夕之力,非短时之功,是喊了多少人一起做的?”

  石启贤每日不知批阅多少奏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一份不厚的奏事里头要下无数功夫,尤其其中那些个对比,看着只是简简单单的数字堆叠,可想要浩瀚如海的宗卷、史料里头精准地寻出这些数字,又谈何容易?

  想来是左久廉安排的人当中有那能干的先拟了文稿框架,再寻出数字一一填得进去。

  左久廉轻咳了一声,道:“本为下官份内之事,司酒监当为朝中管酒税,今次也不过是本职而已,不值当什么。”

  又道:“参政不如叫得左右一同看一看,能否寻出什么改进之法。”

  石启贤摇了摇头,道:“看自然是要看,却不要想着能当什么用——若是能寻出改进之法,难道前朝的都是傻子,没有人晓得去做?”

  又指着那折子,道:“不过我原来倒是不知,司酒监中还有这般人才,虽然只是作文统算,能叙事到如此地步,实在也不多见了。”

  再道:“我正下头正缺个合用的文书官,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第299章 差遣

  上峰看上了自己手下,以常理度之,谁人会拒绝?

  遇得那醒目殷勤些的,说不得立时就将人塞进箱子里,上头还要装点些绸缎鲜花,立时就送得过去。

  然则左久廉却大违寻常。

  他面露踟蹰之色,过了好几息,只是嘴巴张合,还是没有出声。

  石启贤失笑道:“怎的,怕我抢你的人不成?”

  左久廉这才道:“按理参政看上了此人,实在是他的福气,我能调教出这样一个叫参政入眼的,也是运道,然则他乃是自下头州县来的吏转官,正在酿酒坊中管事,眼下正是要紧时候,仓促调离,倒不是寻不到合适的人手接替,只是……”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明,其中未尽之意还是隐隐透露出来了。

  ——不是舍不得,现在司酒监忙得很,酿酒坊更是重中之重,你是要文书官,还是要我去筹措银钱?

  说到此处,他又补了一句,道:“这文章也不是一人所为,众人或添或补,乃是齐心协力之作,不妨等此事了结,一同喊了过来,叫参政考校一番,再从中选拔好的。”

  左久廉脑子清醒得很,要是此时把裴继安让了过来,谁知他会怎么说。

  文书官虽然官品低微,也没什么权利,但是几乎日日都石启贤在一起,一旦对方说漏嘴了,自家这一番辛苦,岂不是白做工?

  倒不如将此事拖得一拖,石启贤手头缺人,不可能空耗着,一朝参政,哪里寻不出一个合适的手下?拖得过去,用不得多久就能把今日事忘了,等到筹银之事了结,更不可能还记得。

  便是当真记得,司酒监中多的是正经科举出身,同场考校,难道会全数都被一个吏员转官的压了?

  石启贤不是那等固执己见的,虽然有些失望,因知道酿酒坊要紧,也没有强行讨要,便道:“也是,如此能干,当是酿酒坊得用的,还是罢了。”语毕,还未待左久廉有什么反应,就把那折子推了过来,指着其中圈出来的几处地方问道,“这个数是怎么算出来的,口径从何得来?”

  又道:“我记得前朝时蜀地酿酒以‘瓶’论,京畿酿酒以‘坛’论,定州酿酒以‘缸’论,度量并不相同,这其中计算怎么全是以‘坛’论?”

  左久廉都没来得及松口气,听得这一句问话,刹那间又是一紧,连忙挨得过去仔细看了,果然问的乃是后头附上后续弊端数目计算之法。

  他早间看的时候,也仔细跟着计算过一回,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哪里晓得石启贤会问得如此细致,一时之间,当真说不清楚,哪里敢搭腔,只好支支吾吾一回。

  石启贤为人并不强势,却也不容易被敷衍。

  他本来就知“隔槽法”,也对前朝酒税之法颇为了解,拿着折子,复又问了有关计算之法的好几个问题,左久廉五个里头答了四个,当中除却两个勉强过关,其余都不尽如人意。

  石启贤皱眉道:“这是谁人算的?叫得过来,我有话问他。”

  ***

  石启贤在此处查问酒税之事,两街之隔,京都府衙的公厅之中,太子周承佑也在问着酒水之事。

  周承顺坐在边上,半垂着头,手里还端着茶盏,也不喝,也不放下,只不住拿杯盖撇着上头不存在的浮沫。

  周承佑见弟弟一个字也不说,本来还在训话,此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究竟是怎的想的?”

  他语气都重了几分,道:“从前我也不追究了,你看这两年,你都闹的什么事!上回郭保吉上折说京中盗印,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你那府里长史头上,连奏疏、中宫批示都敢动手,才过去多久,眼下又去动酿酒坊——好歹也是个皇子,你就这般缺钱?!”

  周承顺听凭他训话,只唯唯诺诺,并不敢辩驳。

  周承佑见他又做出这样一张脸,认错最快,从来不改,只觉得头疼不已,又道:“你连南营的兵将都敢动,当外头人都是瞎的吗?!父皇虽是病了,又没傻,数百人半夜在酿酒坊进进出出,怎么可能将人全数瞒住!他眼下是不管你,一旦……”

  他说其余事情的时候,周承顺尽皆任由他说,可说到周弘殷,周承顺的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道:“他能怎么管我?把我贬去琼州?还是同从前一样,拿鞭子打我一顿?”

  他的语气戾气十足,话一出口,很快就意识到不对,马上变了一张脸,低眉顺眼地道:“我知道错了,往后不会再犯,二哥是晓得我的,平日里只敢闹点小事,从来不闯大祸,今次也是那酿酒坊里头忽然查库,本来想着是最后一回,以后尽皆改了……”

  周承佑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搪塞自己,然则毕竟亲生弟弟,骂了不改,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将其抓着教训了半日,最后道:“你都这个岁数了,平日里见天在外边胡混,甚事不做的,见得那些个混子凑上来也给他们带着,难道不识得香的还是臭的?!”

  又道:“从前便罢了,今后再不能放纵你!明日起你便跟着我做事!”

  周承顺到得兄长面前,同个绵羊似的,从无二话,此刻也老实应了,不敢做半点违抗。

  周承佑却不但是说嘴上说说而已,立时铃把弟弟府上的长史叫了过来,交代对方明日寅时把人送来,又把自己身边管用的黄门召了进来,吩咐他跟着那长史,只要见得时辰到了,人还未出门,就着人回来报。

  周承顺原还不当回事,见他如此作态,实在意外极了,忙道:“二哥何苦这般,我既是答应了过来,必定不会说话不算……”

  周承佑先将人打发出去,继而才苦口婆心地道:“而今宫中什么态势,你是个聪明的,难道还要我教?从前惹事,我还能管你一管,眼下我自顾不暇,当真出得事……我只你一个弟弟……”

  周承顺微微动容,道:“我自小都是二哥带大的,凡事自会听你差遣。”

第300章 窥视

  周承佑话既出口,果然次日就叫人押着弟弟到京都府衙点卯,不给他外出惹是生非,引起宫中注意。

  周承顺倒是老老实实,听凭兄长分派,无论批阅奏事还是外出跑腿,毫无二话,有时候遇得事忙,还晓得体惜人,亲自或端茶、或送水,或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两人好似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般。

  再说另一头,沈念禾听得裴继安要用隔槽法,虽然有些担忧,却也知道此时只好借为过渡。

  因隔槽法极难把控,想要计长远,还得另选他法,沈念禾略一计较,列了单子,趁着郑氏出门,同她一齐去采买。

  郑氏生性十分爱逛,最爱有人陪着,见得沈念禾愿意出门,乐不可支道:“我今日想给挑些簪子,原还怕选的不好,你不喜欢,你愿意一同去自然最好!”

  沈念禾爱吃爱玩,对首饰衣物倒是不怎么在意,笑道:“婶娘自家买便是了,我眼下还在孝中,要那个做什么?”

  又挽着郑氏的胳膊,道:“三哥上回同我说,从前在宣州的时候就很想给你买点合用的首饰,又说婶娘正当年华,当要些好东西才配得上,只毕竟小地方,没什么入得眼的,又怕进进出出,别旁人侧目,今次难得有机会,我陪婶娘一起挑喜欢的。”

  郑氏一向晓得侄儿孝顺,只是裴继安多数时候只默默做些体贴行径,很少说得出来,谢处耘则更是喊他说好听比要他的命还难受的类型。

  她爱听人哄,从前在家,当真如同衣锦不能还乡一般,今次听得沈念禾说,实在心中得意极了,却是摆摆手,做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道:“我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小女儿家的……”

  郑氏未有生子,身形窈窕,看上去与少女相比并无多少差别,还多了几分成熟韵味,沈念禾就抿嘴笑,道:“前次从客栈搬出来的时候,那伙计还特地发问,说婶娘同我是不是姐妹,又说看着相差不过两三岁——这可不是我胡诌的罢?”

  郑氏免不得嗔怪几句,心中却是满意得很,听凭她夸,忍不住又转得回来,道:“还是要给你选几样好的——年后就要及笄了,我是做婶娘的,自当给你备些好东西,况且京中常有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要是出门交际,被人拿来说嘴,再如何懒得理会,究竟还是恼火!”

  沈念禾见她一直挂着此事不放心,便也不再推辞,左右买几件首饰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便应了一声,又问道:“婶娘看中哪一家的首饰?”

  郑氏道:“旁的倒罢了,我往年看那得翠楼里头有几个师傅手艺还算入得眼,今次想去看看,若有合适的样式,正好我原来还留着几块石头,看看能不能镶得进去……”

  沈念禾听得得翠楼三个字,便笑道:“正好顺路有几间铺子,里头当有我要买的东西,一会婶娘陪我去瞧一瞧?”

  郑氏自然应是,却是好奇问道:“难得你要买东西,却是买的什么?”

  沈念禾顺手就把那单子递了过去。

  郑氏接过一看,却见纸上尽是苍耳、蛇麻、辣蓼、杏仁、麦子等物,若说是药材,分量全是以十斤论,实在不太看得懂,忍不住问道:“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她口中问着,正好翻到纸页后头,见上面又写了瓦坛、瓦缸、瓷瓶等物,只觉得自己茅塞顿开,道:“难道是拿来酿酒的?”

  沈念禾笑道:“上回已经酿过了,只还未酿成,不晓得滋味如何,今次是做酒曲的。”

  出酒多少,除却要看酿酒的方子,蒸酒的法子,最要紧就是看酒曲。

  她上回翻查酿酒坊中从前库账,很轻易就能看出来新曲出来的时候出酒率较低,一旦酒曲旧了,出酒就变少,等到拿酿酒坊的酒曲细看,哪怕是新曲,里头也多有霉变,黑斑。这样的酒曲拿来酿酒,一则滋味不好,二则得酒也少。

  沈念禾手头本来藏有不少曲方,只是不知道合不合用。

  曲方毕竟不同酒方,她打算先在家中试一试,若是好用,明年裴继安又在司酒监中立稳了脚跟,才好拿出来,一则是为其献力,二则也能凭着曲方从中分利,便如同从前《杜工部集》一般。

  如此一来,哪怕宣州那一处再无自己人,从前的分润多半难以为继,她也能另辟一条财路。

  沈念禾商贾出身,总觉得家中留下来的金银毕竟时隔太久,未必靠得住,要是挖不出来,或是被旁人取了去也无计可施,况且坐吃山空总归不是办法。

  她一日没有持续稳定的收息,心中就一日踏实不下来,总感觉得像踩不实地一般。

  郑氏听得她说,又回去看了上头写得那些个材料,只觉得大开眼界,赞道:“原来酒曲是这般造的,你当真是慧心独具,实在与众不同,继安能得你在旁,不知攒了几世的运道。”

  她夸完沈念禾,免不得想到自己,又叹道:“我从前在家做女儿时,却是什么都不曾学到,不过做几首歪诗酸文,又绣几样乱七八糟的花样子,若是能像你这般记得些经济经营之法,后头也不至于……”

  沈念禾摇头道:“婶娘说笑什么,我不过记得几个家传的方子,又有几本家藏的书,若不是三哥在后头帮忙,哪里能换得了什么钱?民间多少好方子,不见得都能得钱,也有不少人家中藏了书,找人印出来,也未必能分多少利,几乎全给书坊赚去了。”

  她倒不是说什么谦虚之语,自觉只是道出事实而已,郑氏却不以为然,暗恨那林氏不能来此处亲眼得见沈念禾之出挑,又想:如此妙人儿,不晓得费我多少心力,又敲了多少边鼓,才给继安拢到手上,偏给你就看不上了,这样一个你都嫌弃,明明公主都比她不上,仙女也不过如此,你难道要找个王母来配不成?!

  便是王母,也得继安自家喜欢才说得了!

  郑氏脑子里头胡乱发散,等到回过神来,才醒得自己居然敢动那等大不敬的念头,忙在心中暗暗同那王母道歉不迭。

  得翠楼距离潘楼街并不太远,只是两人说一回闲话,走走停停,最后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得地方。

  郑氏见得路边摆摊的,一个小贩编的竹筐也喜欢,一个自家绣的不同寻常的花样也喜欢,林林种种买了不少,俱是用小竹篓装着。

  沈念禾给她提在手上,眼见不远处就是得翠楼,却见边上开了一间杂铺,那铺子外头地上用油布纸垫在地上,摊开一尺长宽的苍耳在晾晒。

  那些个苍耳颗颗饱满,看着新鲜得很,像是才摘下来的,刺也又长又大。

  沈念禾原也去过不少药房同杂铺买苍耳,对比之下,只觉得旁的地方都不如这一批来得质量好,不由得拉了拉郑氏的手,站定同里头收拾东西的伙计问道:“劳烦小哥,此处苍耳卖不卖的,作价几何?”

  那伙计抬头见得沈念禾,笑道:“外边日头大,姑娘进来说话罢——这苍耳自然是卖的,铺子里头除却苍耳,另有不少好东西,不妨进来瞧一瞧。”

  又报了一个价。

  沈念禾心中比对,只觉得那价格十分合适,有心要买,也想看看里头有什么旁的好东西,便依言走了进去。

  她一进门,便闻得一股子酒糟混着酒香的味道,不由得笑道:“这铺子外头没看出什么来,怎么一进来一股的酒味,难道竟是酿酒的不成?”

  那伙计也笑道:“我家卖醋的,只也顺着去外头买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来转卖。”

  沈念禾鼻子甚灵,很快循着味道走到角落一处地方,见得一个敞口小瓶子里装着不少酒曲,那味道比起酿酒坊中卖的要浓郁不少,看成色也更为质佳,便同店家讨买了一点,转了一圈,没见得什么旁的想要的,因那苍耳看着不少,其实收起来只一小袋而已,还轻飘飘的,便喊一起包了,放进那小竹篓里。

  郑氏在边上捏了一颗出来端详,道:“看着就是野地里长的东西,浑身是刺,也不像能吃的,居然能拿来做酒曲,果然不单人不可貌相,这些个小物种也不能单看外表。”

  沈念禾笑着应和了两句,付了账,道:“好啦,到我同婶娘去看首饰啦!”

  郑氏顿时喜笑颜开,道:“等看完了,去那清月楼吃饭罢,听闻那家鸡头米剥得十分漂亮,糟鸡糟鸭也全是江南风味——离家久了,原还不觉得,此时倒是有点想。”

  沈念禾自然连应了,笑道:“我也吃不出鸡头米有什么特别,一会婶娘教我一教。”

  她说到此处,莫名其妙的,总觉得身后影影绰绰,仿佛有什么视线在后头跟着窥视自己似的,忍不住回头环视一圈,却是什么都没有见到,只好当做无事发生个,同郑氏一同往得翠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