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183章

作者:须弥普普 标签: 穿越重生

  一桌其实只有一菜一汤,味道也说不上好吃,不是炖的,就是煮的,连油都少,可吕铤三下五除二,如同打娘胎里就没吃过东西似的,一盏茶功夫不到,就将所有东西吃了个干净。

  他吃完之后,猛然醒过神,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那小卒道:“官人睡了有一会,已是子时一刻了。”

  吕铤犹豫了一下,还是再发问道:“外头事情是谁人在料理?听未听得人闹事的?”

  小卒道:“是裴官人在料理,没听得有什么人闹事。”

  吕铤心底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不是禁卫官们去管,是裴继安这个厚道人管,也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自家管事时,怎么屁事就这么多,等到裴继安管起来,就安安静静了?

  他饭饱汤足,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不平,犹有些不信,颤悠悠站得起来,叫那兵卒带路往外头转一圈。

  出得帐子,吕铤本以为外头黑洞洞,谁知道竟是隐隐有亮光,抬头一看,原是隔一段路就有一个营帐外头都挂了火把、灯笼。

  ——这样费灯油,不怕银钱不够吗?

  吕铤管了几天帐,时时都在算钱,样样都想省,此时看得这一番布置,当先就担心起开销来。

  就着烛光同前头带路小卒手上的灯笼光照,他往外走了一段路,果然见得沿途营帐成排成列,已经支好了,整个营地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些许虫鸣,又偶尔有巡卫之人的走动声,一派安然有序的样子。

  明明一个多时辰前还乱成一片,帐子也没有,木料也湿了,还说地面全是水,半点不能住,怎么现在就都不是问题了?

  难道这些兵卒是看碟下菜的?

  他忍不住问道:“你们都吃了没有?”

  带路小兵笑道:“早轮着去吃了。”

  吕铤犹不死心,又问道:“都吃了什么?甚时吃的?下头那些个有没有意见的?”

  他一问接着一问,那小兵只好一一回道:“同官人的差不多,只是那汤清寡些,也没有干饭,单有稀粥。”

  又道:“时辰却不记得了……”

  复还笑道:“有口热乎的就谢天谢地了,哪里……”

  说到这一处,那小兵却是忽然闭了嘴,不再往下说。

  吕铤有心要再问那些个吃食自哪里冒出来的,毕竟先头还说柴禾都湿了,怎好用来烧,却也晓得面前人多半不知道,只好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又左右看了看,半晌又问道:“去看看裴官人歇了没,若是歇了,再看看孟内侍那一处。”

  那兵卒仿佛得了特赦,急急往前跑了,一面跑,心中一面发毛。

  ——方才自家实在多嘴,明明晓得前几日吕官人管事时都是吃冷水冷饭,下头抱怨不休,作甚还要夸今日的热,岂不是明着不给这当官人脸面吗?

  赶紧溜了,溜快些才好,不要叫他记下自家的名字同脸!

第351章 挨骂

  裴继安却不知道吕铤半夜醒来还要见自己一回,他仓促之间接手偌大一个烂摊子,前头人做个甩手掌柜走了个干净,事情却全数堆着要他去做,八个禁卫官,二三十个兵卒,一下子都围了过来,不是要这样,就是要那样。

  行军驻扎,不过也只是衣食住行四件大事而已,眼下最要紧是饿着肚子同没有地方住。

  吕铤选址选得不好却也好,说不好,是因为日间下了一场雨,雨势虽然不大,却把地面浇得十分泥泞,不少地方还有积水,说好,是因为相对平坦空旷,少有树林,不必忧心野兽虫害。

  而灶台上也因雨水湿柴,又因此处距离村镇太远,采买不利,食材也不够,俱都过来欲要再支银钱去买,到得此时还没有生火。

  裴继安晓得外头兵卒们之所以闹个不停,多是因为饿得心火乱冒,又没地方休息,再兼连着走了好几天,实在累极,此时不安抚一回,怕是当真要暴动。

  他抬头看天,见月明星繁,天空中并无乌云遮蔽,四周空气干燥,毫无烦闷之感,再摸树枝树叶,白日虽然有雨,此时已经十分干爽,便知明日多半是个晴天。

  早在京城之时,裴继安就把沿路舆图了熟于心,此刻核对一回,果然发觉往前二十里地有一处小镇,当即着人去下令,道次日全军原地驻扎休整半日,只用走三十里,过了午时再行出发,不必赶路。

  此外,他又让人取了些较干的柴禾,慢慢引火,也不管烟大不大,熏不熏,在营地当中生了二三十处大火堆,一来给众人烤干身上的湿衣服,二来可烘烤湿柴,才好后续做饭,再在火上坐小锅先行烧水,当中把肉剁成肉糜煮做汤,又将炊饼撕开放进去煮,快快弄出一样吃的,虽然未必好,量也不够,到底发得下去,叫众人能略填一回肚子。

  那火一生起来,又有热水,不多时,肉糜汤的香味同面食特有的香气就从锅里飘了出来,叫一众兵卒全数围了上去,坐在火堆边上等那肉汤喝。

  一旦知道明日不用早起,可以稍作休整,此时又立刻就能有东西填肚子,众人的怒气就平了下去,虽然还偶有抱怨,却个个只管盯着肉汤去了。

  把这一头人稳住,裴继安才将原本吕铤的手下并禁卫官们抽出来的兵卒整合起来,分为几队,谁人负责填平水坑地面,谁人负责搭设帐篷等等。

  因前头连着几日仓促安营、拔寨,把营帐布同支架都弄坏了不少,沿途又没有遇得采买之处,已是十分不够,若是照旧住宿,少说要有十中一二要无处可睡,裴继安看出不对,略一思忖,便着人拿着花名册同巡逻图去找了沈念禾。

  沈念禾一行在门口堵了半日,好容易才进得营地,虽是早早有饭吃,却也十分疲惫,人人都想早些休息,却并无人安排营帐,问了半日,也没人晓得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焦躁时,遇得裴继安派过来的人。

  来人也不废话,问好之后,直接将花名册并巡逻安排拿得出来,对沈念禾将事情简单说了一回。

  沈念禾一向灵慧,不用点就通了,算了算人数,又问营帐情况,提笔计算,不多时就给了几个方案出来,又将纸页封了起来,让人带得回去。

  她算学甚佳,拿了几个数据,已是算着人头,将每个营帐里当住的兵卒数一一做了调整,再重新安排巡逻顺序、人数、路线,明明只是稍稍变了一回,竟是把那两百来人不知不觉地全数塞了进去,再无不够营帐可住的问题。

  裴继安就这般一一打点,又从下头兵卒中选出十人,每人负责什么,十人之下又各有数人分管若干小队,细做分权,两两制衡,互相监看,等到一应事情全数安排妥当,竟然还不到子时。

  他从前行商时,连续赶路数日彻夜不眠的事情也常有,又曾为多赚一点银钱,往返于边疆战乱之地,这几日的赶路强度其实并不算什么。

  二十上下的青年人,正身强体壮,此刻样样都忙完了,裴继安依旧精神奕奕,倒是忙里偷闲,忍不住去翻了沈念禾送过来的巡逻排布图细看,一面看,一面心中暗笑那字大大小小,左左右右,可可爱爱,看着看着,免不得想起真人来,也不知怎的,一时冲动,拿了纸页就出得营帐去。

  他手中拿着营帐图,也不惊动随身侍从,只说自己有私事外出,取了令牌,独自提了灯笼,远远站在巡逻兵休整处看着沈念禾所住的营帐发了一回怔,明明什么也没看到,也无人出来应和,就在此处呆站着,竟是站出一脸笑意来,倒叫一旁巡逻的兵上前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

  ***

  裴继安提个小灯笼去隔着帘子看空气,只当看到了心上人,实在自得其乐,却苦了吕铤派去找他的手下。

  那人到得地方一问,问裴官人歇下了没,回说没有,正要高兴,忙说吕官人有事要问,对面却说裴官人虽是没睡,却出去了。

  再问去了哪里,明明是随身侍从,却一个字都不说,只答不清楚。

  那兵卒并不知道这是当真不清楚,还以为这是对面人口风紧,一时心中叹服得很,暗想:果然裴官人手下的,连个伺候的小卒都比旁人不一样,行事如此谨慎,我是当学还是不当学?

  又想:罢了,我跟的那一个,学了也白学,甚事都不懂,做得再好,也不过是抛个媚眼给瞎子看。

  他寻不到裴继安,等了片刻,仍旧不见人回来,没有令牌,半夜又不敢乱走,只好托人去问了一回孟德维。

  孟德维忙累一天,又是细胳膊嫩腿的,早已躺下,便是没有睡,听得是吕铤来找,也必定已经睡得针都扎不醒了。

  那小卒只得灰溜溜回得自己营帐。

  他倒有几分机灵,晓得这一回吕铤心情不好,本想求了人去帮忙回话,然则谁都不是傻的,任你千恳万求,没有一个愿意答应,只推他自己进去,果然挨了一通骂不提。

第352章 体统

  吕铤一觉睡得甚是不安稳,因心中有事,睡睡醒醒的,次日看着天色起来,明明看漏刻已是到了平日里出发的时辰,外头却没有一点动静,好似所有声响都被什么巨兽给吞吃了,忙叫人进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出发?”

  那值夜的人忙道:“昨夜裴官人下了通令,说今日休整半天,过了午时吃过饭再出发。”

  吕铤先是放下了一颗吊了一夜的心,可转念一想,顿时脸都绿了。

  他昨夜欲要去寻裴继安同孟德维未果,本来就憋了些气,骂个小卒不过出了九牛一毛而已,此时知道裴继安要下令全军休息,那气一下子就腾地又冒了起来。

  合着自己忙了半日,好人全让他做了去?

  谁不晓得多休息少走路能得人心???

  他此时大腿上内侧都是擦伤,连走路都是瘸着腿,更别提骑马了,当真要一早赶路,怕是半条命都要交代在此处,可一旦听闻不用赶路,那不平之心,又怎么都按捺不下去。

  做好人谁不会?

  若是他也一日只走二十里路,天天休整,自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可这同比烂又有什么区别?差事又能叫谁人来管?

  吕铤怒意难平,匆匆梳洗一番,正要去寻裴继安说理,然而走到一半,却是渐渐察觉到这一回未必顺利。

  那几个禁卫官对上自己就百般挑剔,可对上裴继安倒是老老实实,客客气气的,想来是畏惧其人后头的郭保吉。

  自家今日杀上门去,少不得被他们联合起来围攻,一人怎么斗得过那许多个不讲道理的粗鲁武人?

  他手下虽有三四百数的兵卒,却不全听自己分派,另有差官掌着,刚出京时那差官还算听从分派,这一向想来是看碟下菜,已经渐渐自生主意,不太支使得动,今次出头,对方未必肯使十分力气搭手。

  想来想去,虽然憋屈掉价,吕铤还是忍着恶心找上了孟德维。

  孟德维觉少,倒是早早醒来了,听得是吕铤过来找,再不愿意,想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只好出来相迎。

  他听得吕铤一番抱怨,却是苦着脸道:“官人一心公事,自然没错,只是咱家一个宦官,手下也没几个人,不过是来伺候郡主的,郡主不说什么,我也不好做声——便是做了声,无权无势,又没有人手,谁人肯听?”

  再道:“官人若是觉得不妥当,不如同那裴官人说一声,请他早些拔营便是。”

  孟德维乃是宫里养出来的狐狸,半点不肯自己出头的,因怕吕铤当真要邀自己同去提什么意见,连忙“哎呦”叫唤了一声,捂着肚子道:“昨日夜饭吃得迟,又没等炖烂就贪吃了几大块羊肉,实在有些不舒服,正叫了大夫过来……”

  也不多说,告个罪,急忙走了。

  吕铤虽然板正,哪里看不出来对方是在推脱,然而不满之余,着实也没有什么旁的办法,越想越忍不住,最后还是上门找了裴继安。

  他到得已经不算早,可裴继安的营帐外却是空荡荡的,只在门口有两个人守着。

  吕铤不由得啧啧称奇。

  他也管过事,自然晓得这个位置手上东西有多琐碎,从早到晚,从睁开眼睛到睡下,没有一刻得闲的,往往天还没亮,门口就排得满满的人等着问事。

  纵然今日要过午才出发,可此刻已近巳时,当要收拾营帐,准备出发了,这姓裴的门前怎么一个人也无?

  吕铤莫名之余,走得近了,同那门口左边守卫的道:“我有事要寻裴继安,你去通禀一声。”

  那小卒一愣,道:“原是吕官人,我们裴官人去往西边巡视去了。”

  吕铤听他声音耳熟,抬头一看,只觉得面相也熟,奇道:“你是哪里的账下?”

  那小卒忙恭敬道:“小的是官人账下,原是管文书中转传递的,昨日才到裴官人手下当差。”

  吕铤更不舒服了。

  自己手下调拨出去的,口口声声“我们裴官人”,哪里“我们”了?这傻子究竟分不分得清你我之别的??

  他自恃君子,虽然十分不悦,可没有当面就给小鞋穿的道理,便做一副体恤下情的模样,道:“你原来管文书中转,怎么到得裴继安此处,却来做守卫了?他手下难道就不缺文书?”

  这是专程做给旁人看,用来排除异己的?

  果真如此,他就要帮忙说道说道了。

  那兵卒愣了一下,忙道:“裴官人见小的擅长认人,又因管过文书中转,能做些用,特把我调来此处,虽然只来了一日,却得升了一级……”

  他一面说,一面把头低了下来,不敢去看吕铤的脸。

  吕铤面色一沉,“嗯”了一声,本还想端着架子,到底不服气,问明裴继安此刻身在何处,带着几个随从找他去了。

  剩得营帐外头两个人目送他走得远了,才各自喘了一口大气。

  右边那个免不得埋怨左边的,道:“你是不是傻,那吕官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便顺着他一回,闭嘴便是,作甚要去驳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