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的自我修养 第114章

作者:衣青箬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没有,是我小时候……亏了底子。”甄凉并没有细说,因为她之所以会流落在外,跟将军府也有点关系,所以说得多了,难免穆将军心里过意不去。

  但就算她不说,在那个小山村里的生活,也是可以想见的。

  穆将军沉默许久,才轻叹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舅舅千万别这么说!”甄凉连忙反驳,“歹人有心害人,哪里能防得住?或许是我命里注定了要先吃苦,才能享福。好在陛下并不在意,舅舅也一定不要放在心上,否则就是我的过错了。”

  “陛下……”穆将军这时回想起那个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他恍然道,“难怪这消息一日就传遍了京城……陛下这是在替你遮掩?”

  他就说嘛,这么要紧的消息,皇帝如果想瞒着,虽然未必能瞒太久,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遍了。

  而这种事,虽然于大局无关,但毕竟涉及皇帝的私事,若是正常情况,他肯定不会让这种消息在外面传播。但如果是为了掩饰另一个真相,故意放出来的消息,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这么看来,皇帝对他这个外甥女,可算得上情深义重了。

  穆将军一时心情复杂,便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开了。他这里得了消息,老夫人和夫人那里只怕也快了,这事还是他去说清楚的好,省得她们再来问甄凉,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他一走,甄凉也站了起来。她原本是打算直接进宫去找桓羿的,但及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方便行动了,只好转头对艾草道,“你给宫里递消息,就说我想见陛下一面。”

  她是真的没想到,桓羿之前的“我有办法”是这样的办法!

  当然这个办法称得上一劳永逸,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人议论桓羿为什么没有孩子,甚至可能也不会有人劝桓羿广纳后宫。因为从朝臣的角度来看,皇帝多纳妃嫔的目的也是为了绵延子嗣,既然现在注定不会有,那沉湎女色就不合适了。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让桓羿先自曝其短,成为所有人议论和指点的对象!

  而这些本来应该是她来承担的。

  这让甄凉怎么能安得下心来,理所当然地享受成果?

  然而艾草给她的回复是,“姑娘忘了?如今婚期已经定下,您和陛下是新人,婚前不宜见面的。”

  艾草是跟着册立皇后的圣旨一起来的,理由也很光明正大,说是让她先给穆小姐讲一讲宫中之事,让她提前适应。除了她之外,另外还来了几个人,都各有名目,实际上就是桓羿往将军府安插了一批人手。

  甄凉本以为他是为了方便自己爬窗户,却没想到竟然是用在这里的。

  她瞪着艾草,听到“婚前不宜见面”几个字,真是恨得牙痒痒。一模一样的话,她出宫之前,桓羿也说过!

  出宫前一夜,桓羿悄悄让人给她带了消息,让她到仁寿宫外去见面,也是用了这个理由。

  就算桓羿一再催促尽快,但礼部准备大婚所需的各种东西总还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婚期最终定在五月。这也就意味着,出宫之后,两人就要分开近两个月。甄凉本来也不舍得,再听到这个理由,就更不会拒绝见面了。

  那天晚上,甄凉按照桓羿的人指点的路线,一路从住处出来,果然没有遇到任何守卫和宫人内侍,顺利地到了仁寿宫的墙边。本来还想着不知如何翻过去,就看到了一架梯子。

  她顺着梯子爬上墙头,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宫墙另一侧的桓羿。

  月朗星稀,春风和煦,她从墙头一跃而下,被桓羿稳稳接住,带回了乾元宫。因为分别在即,甄凉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对桓羿予取予求,直到现在身体还隐隐有些不适。

  结果桓羿却背着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是早就已经打算好,两个月内他们不能见面,她也不能抱怨,是吗?

  更可恨的是,甄凉也不知道,等两个月过去,真到了大婚那天,见到桓羿,小别重逢,又是洞房花烛之夜,自己是否还记得就此事对他兴师问罪了。

  她和艾草对视片刻,知道为难她也没有用,只好狠狠道,“等着!”

  然后到书桌旁坐下,铺开纸笔,打算给桓羿写一封申讨信。——就算不能见面,也还是有办法把自己的不满传递给他的。

  她身后,艾草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下。

  传递书信是没问题的,反正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只要甄凉不想着见面,一切都好说。

  ……

  专用传信通道效率就是高,晚上甄凉才写完信送走,临睡之前,回信就送过来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也不提自己即将遭遇的一切,只是在信里写道:若是这一点小小的妥协,就能换回你我未来几十年的安稳,那我肯定会这样做。

  很多话如果当面讲,未免失之矫情。如今隔着信纸,反而可以比较细致地剖析自己的想法。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桓羿其实并不明白“天下”意味着什么。当初太宗皇帝虽然偏爱他,但其实并没有将他当成储君培养过,所以桓衍最终上位,桓羿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至少在那时,野心勃勃,想要做出点儿事情来的桓衍,是比他适合的。

  直到甄凉告诉他,宸妃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桓羿这才像是从大梦之中清醒过来,开始有意识地去接触权力,只有这样他才有能力跟桓衍博弈,最后为母妃讨个公道。

  归根结底,一切都出于私情,并没有多少公心。

  只不过他的本性,让他很难像桓羿那样不将人命当成人命。尤其是去过江南赈灾,亲眼见到流民遍地之后,桓羿才终于意识到,落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对付桓衍只是第一步,那之后的朝堂该如何,百姓该如何,大魏该如何,反而才是更长时间里他需要面对的问题。

  可是说来说去,这些东西,桓羿其实并不在意。大魏将来由谁来继承,他不在意,天下人乃至后人如何评判他,他也不在意。他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也希望在某些私事上,顺着自己的意。

  而那仅有的私心,毫无疑问,他都给了甄凉。

  不可否认的是,直到现在,桓羿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天下为公的心,反而更多地是一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同理心。因为他希望自己和甄凉能安安稳稳地生活,所以推己及人,也希望天下人都能如此。

  既然没什么野心,也不想让自己名传青史,那这些风评自然就影响不到他了,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很自然的。称不上什么牺牲,也不必看得太重。

  桓羿自己没有看得太重,也希望甄凉不要过分在意。

  总而言之,与其为那些外面的纷纷扰扰担心,不如想想入宫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有什么想做的事。

  甄凉看完这封信,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更改最终的命运,按照最糟糕的情况来看,他们只剩下十几年的时间了,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动荡和波折,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能过得更自在。

  再说,桓羿这样为她着想,她又怎么忍心拂逆这片心意?

  唯有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更好,才能让桓羿的这种妥协与牺牲更值得。

  想明白这一点,甄凉便真的开始计划起将来进宫之后的事了。肉眼可见地,将来宫里会只有她和桓羿两个人,纵然帝后的排场再大,也用不上现在这么多人,正是最好的革新之机。

  空置的宫殿要用来做什么,多出的人手如何安置,这些都是需要她这个皇后来操心的。现在开始考虑,并不算早。

  身处其中的时候,会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慢,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要等的日子还有很久。然而等到一切过去,再回头去看,又会生出一种时间走得太快的错觉。

  等到甄凉大致理清楚了自己要做的事,两个月的时光也就飞一般过去了。

  大婚的日子近在眼前。

  ……

  本朝没有天子娶皇后的先例,不过前朝是有的。

  既然是开大魏之先例,那自然不能一切照搬前朝,但是又不能相差太多,所以为了这大婚的典礼和流程,礼部的官员们是愁白了头发。跟这方面的阻碍比起来,准备各种大婚所需要的物品,反而算是简单了。

  而且更大的阻碍来自皇帝。当礼部一干官员经历热烈的争吵,终于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之后,送到御前,皇帝却往往只有两个字:重做。

  就这样,整个大婚的典礼和流程,几乎是一点一点磨出来的。等到一切都确定的那天,礼部许多官员差点儿直接倒下起不来。——支撑着他们艰难爬起来的,是接下来还有实际安排大婚诸多事宜的工作要做。

  若说这新定下的典礼之中,跟前朝乃至历朝历代都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增加了天子亲迎这个环节。

  在这之前,无论哪一朝都没有这样的礼节。有些是秀女直接留在宫中备嫁,自然就省去了这个环节;有些是礼部选出使者代为迎亲,皇帝只需要待在皇宫中等候,但归根结底,内里的意思都是“卑不扰尊”。

  结果到了桓羿这里,他直截了当地提出,周公制礼,乃为天下表率,六礼之中既然有亲迎一项,天子如何能免?

  所以到了大婚当日,他得以像是任何普通的新郎那样,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去迎接他的新娘。

  遗憾的是帝王出行,会有禁卫军开道、净街,不允许普通百姓在附近围观,以免引起事故,或者让刺杀者隐藏在其中。这也导致桓羿的这份喜庆,没能跟京城百姓们分享。

  不过这并不影响京城百姓们对这件事津津乐道。他们藏在附近的街衢之中,远远地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似乎也参与到了这件盛事之中,与有荣焉了。

  桓羿骑在马上,视野极佳,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些远远围观的百姓。

  他想了想,放慢速度,让后面的侍卫首领跟上来,然后吩咐了一番,这才继续往前。

  没多久,就有禁卫军抬着一筐一筐的铜钱来到各处百姓聚集之所,向人群中抛撒,让所有人都能去抢,沾沾喜气。

  而这时,迎亲的队伍已经来到了将军府门口。——原本勋贵和百官的住所,但凡是御赐的宅子,都在皇城附近,距离十分相近。桓羿本来想绕京城一圈,更热闹一些,但是后来发现百姓也不能像寻常人家娶亲那样过来围观,就省去了。

  甄凉是以穆家女的身份出嫁,所以前一夜,她是跟穆夫人一起睡的。

  床笫之事,自然不需要穆夫人教她,所以就给了一本画册了事。说得更多的,还是婚后如何与夫家人相处,如何持家理事——虽然穆夫人觉得,自己作为寻常官夫人的经验,对甄凉来说应该没多大的用处,但她还是尽心地将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倾囊相授。

  晚上没有睡好,早上又要早起梳妆,更衣,进行各种流程,甄凉一整天都是在困倦之中过来的。就连身上的衣饰十分沉重这一点,都没精力去关注了。

  直到天色渐晚,外面传来礼乐之声,知道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

  喜娘扶着她出了自己的房间,到前面去给穆家的长辈们磕头。

  等听完了他们的叮咛,外头的流程也走完了,桓羿大步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甄凉。民间的新娘,听说近来出嫁时流行着红裙,盖红绸。但甄凉是皇后,衣着自然与民间大不相同。

  本朝尚水,所以她穿的是一身玄色的皇后礼服,头戴凤冠,珠玉为饰、绶带低垂,整个人看起来华贵非常。

  以至于桓羿看到他的第一眼,竟愣了一下。甄凉平常的装束,一向以简素为主,就算后来他提过意见,也只不过是衣服上多出了一些纹样,实则款式还是十分简洁。头上的饰物,更是常年都只有那几样。若不是宫中有夏日戴玉、冬日戴金的变化,说不定四季都没身份分别。

  所以此刻她这般盛装,实在是桓羿从未见过的,一眼看去,油然生出了几分陌生之感。

  但下一刻,甄凉抬眼看向他,那双盈满了情意的眸子,却是熟悉的。

  他几步走到甄凉身边,低声道,“阿凉,我来带你回家。”

  说完,便直接打横把人抱起。

  从这里出门,直到下轿,新娘子的脚是不能踩到地面的。不过一般而言,都是娘家的兄弟将新娘背出门,所以桓羿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不免引得众人惊诧。尤其是特意从西北赶回来送亲的穆长征,更是十分委屈。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

  好在百官都在宫中等候,跟着过来迎亲的没几个,倒也不至于出大问题。

  花轿一路吹吹打打,甄凉端坐在轿子里,手里捧着不知什么人塞进来的玉如意,没来由地感觉到了几分紧张。

  她听到桓羿之前说的话了。家,这个词对她而言,原本是虚无缥缈的地方,但是后来,有桓羿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所以虽然在将军府住了几个月,老夫人和夫人都对她关怀备至,穆平海更是个肯讲道理的长辈,甄凉与他们的关系日渐亲近,但即便如此,她也很难认为那里是她的家。

  好在现在,她终于要回家了。

  进了皇宫,一切典礼就变得庄重肃穆了起来。就连桓羿也收起了满身的喜意,看起来稳重了许多。

  他站在轿前,亲手扶甄凉下来,然后就紧紧握着她的手,之后一路谒太庙、见百官,始终没有松开。也不是没有朝臣看见,但这会儿若是开口指出,那就是破坏了典礼,只好都装作看不见。

  等到诸多繁琐的礼仪结束之后,两人回转后宫。

  饮了合卺酒,完成了最后的仪式,桓羿便要将其他人打发下去,甄凉连忙开口留人。她这一身衣裳和饰品,穿戴的时候全靠别人帮忙,这会儿要脱卸,自己一个人也难以应付。

  等到沉重的凤冠和礼服都被拿走,甄凉摸着被扯得发疼的头皮,才有种活过来了的感觉。

  又有人端上来温水,让她净面。皇后的妆容也很复杂,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桓羿见她洗完之后盆里都是厚厚一层脂粉,不由在一旁笑道,“《阿房宫赋》里写:‘渭流涨腻,弃脂水也。’我今日才算见识了。”

  甄凉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就着新的一盆水又净了一次面,等宫人将所有的东西都收走,自己也退下去,替两人关上了门,她才拿起梳子,一边放松头皮,一边道,“陛下还来调笑,改日我让你试试那一身装束,如何?”

  “这就不必了。”桓羿连忙告饶,主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活络放松,一面安抚道,“今日辛苦你了。先歇一会儿,我让人送吃食进来?”

  “清淡一些吧。”甄凉说,“虽然又累又饿又困,但反而不大有胃口。”

  她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妆镜里的自己,“成亲可真累啊……”

  “好在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桓羿故意弯下腰,也去看镜子里的她,“而且你还说少了。待会儿吃完了饭,还有咱们的洞房花烛——”

  甄凉抬手拍了他一下,但脸上也渐渐浮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