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的自我修养 第23章

作者:衣青箬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只有解开这个芥蒂,他们才能够真正地相互信任。

  此刻,甄凉陷入沉思之中,手指不自觉地整理着本来就很整齐的袖口,一遍又一遍。

  桓羿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应该是她平复紧张、掩饰思索的小动作。这个动作一出,那慢条斯理的模样,会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淡定从容,若不是他从头旁观到尾,深知自己如今占据主动权,甄凉其实是在绞尽脑汁思索该怎么给自己一个交代,恐怕也会以为她是智珠在握。

  这么想着,桓羿忍不住也抬起手指,捋平了衣袖上的一抹褶皱。

  此情此景,这个动作他来做更合适。

  甄凉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桓羿的这个动作。这让她瞳孔微微一缩,又陷入了另一种震撼的情绪之中。

  她这个小动作,不用说,当然是从桓羿那里学来的。甄夫人学摄政王的那种姿态,人人都说入骨三分,那是因为甄凉跟对方朝夕相处,始终关注着他,所以才能学到这样的精髓。

  现在的桓羿,当然跟后来那一个不一样,很多特制还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这让甄凉时时刻刻都能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而她还有机会让桓羿不要走上上辈子的那条路。

  可……毕竟都是桓羿,所以也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抹去的。就像这种不经意间的小动作,乃至一句话、一个眼神,又都在提醒甄凉,他们是同一个人。

  “殿下。”甄凉平静地开口,“我想好了。”

  她想好了,不想再在桓羿面前说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话。再怎么周全的谎话,总会出现漏洞,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弥补。甄凉不希望有一天,她连跟桓羿说话,都要再三思量。

  如果是后来那个桓羿,那么恐怕在自己重生的第一天,甄凉就将一切和盘托出了。因为她信任桓羿,也知道桓羿信任她。而现在,之所以三缄其口,无非是因为彼此见的信任不够。

  可越是瞒着不说,就越是无法建立起更深的信任,最后只能恶性循环。

  就算还不能将一切都说出来,甄凉也愿意付出更多的诚意,去换取对方的信任。

  这是桓羿,是……她的殿下。

  “哦?”桓羿的动作微微一顿,“你说,我听着。”

  甄凉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然后才开口道,“我的确不是宸妃娘娘的人,就连我的身份,也作了假。”

  桓羿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显然,这一点他也早就猜到了。

  甄凉只好继续道,“在入宫之前,我只是宁州府兴宁县槐树村的一个孤女,听说是五六岁时逃难过来的,发了一场高烧,前事都忘了,被贾家当做童养媳收养。”

  “什么?”桓羿知道甄凉的身份里肯定有作假的地方,却没想到实情竟然会是这样。

  但这样一来,说不通的地方就更多了。

  甄凉识字,不但识字,还写得一笔好字。甄凉知道宫中朝中许多的秘闻和隐事,她的仪态、她的规矩,没有一处不妥帖,仿佛从小在深宫里长大。无论怎么想,也不该是这样的出身。

  “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殿下遣人一查便知。”看出他的震惊,甄凉又道,“至于我身上的种种不和谐之处,殿下可知道……‘庄周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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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庄周梦蝶

  《庄子·齐物论》记载:“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这段文字也是《庄子》的经典之一,桓羿当然是读过的。

  听甄凉这么说,他面上不由出现了几分惊疑之色。这些古文经典之中,经常用譬喻方式来讲道理,《庄子》尤其如此。其中更有许多幻想的内容,如《逍遥游》之类。

  庄周真的曾经梦到自己变成过蝴蝶吗?这谁也不知道。而这样的事情是否存在,也是古往今来众人议论的焦点之一。

  桓羿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甄凉梦中变成另一个人学会了那么多东西更荒谬,还是她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自学成才更荒谬。

  但是他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甄凉依然这样说了,就姑且算是真的。

  旋即,桓羿又意识到了另一个漏洞:庄周梦到自己变成蝴蝶,那是连物种都换了。可甄凉既然了解那么多与皇宫大内相关的东西,那么她所梦到的那个人至少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否则无法解释。

  民间时常有这样的奇闻,说某地某某死后还魂,言说自己是另一地的某姓之人,而他所说某姓之事,都能一一对上。

  甚至还有男变女,女变男……凡此种种,听起来十分荒诞不经,莫非甄凉也是如此?

  等桓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地在整理衣袖了。他不由哂然一笑,既然甄凉敢说,他如何不敢信?至少要先听听她后面的话,才能判断是真的还是编的。

  “庄周梦蝶,你又梦见自己变成了谁?”桓羿问。至少肯定不是他娘,这让桓羿心里没那么慌了。

  “我没有变成谁。”甄凉微微摇头,垂着眼道,“我只是在梦里,经过了往后二十年的人生。”

  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她确实经常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不知自己是真的经历了那二十年的人生,还是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又或者……她只是机缘巧合,偷窥到了未来的冰山一角。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但是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她的妄想。

  她梦见了往后二十年的人生,换句话说,甄凉是从二十年后回来的。这比甄凉“庄周梦蝶”,更让桓羿吃惊。

  但是,却也正好解释了那些自己原本怎么都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甄凉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么字迹、学识、举止仪态,就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自然不会出身乡野的孤女。至于宫廷秘闻,包括宸妃死亡的真相,都可能是后来公开的信息,又或者

  “你在那二十年间,也曾入宫?”桓羿问。

  如果甄凉说的是真的,她是在梦中经历过一世。那么梦里的她必然不会懂得这么多,更不识字,也就不可能入宫成为女官了。但既然她知道那么多消息,又选择入宫来帮助自己,也就能轻易推断出这个结论。

  只是想到这里,桓羿捏着袖口的手指不由微微收紧。

  他曾经想过,甄凉背后还有一个人,就是因为那个人,她才会来到自己身边,事事助力。没想到,那个人可能会是自己。

  二十年之后的自己。

  甄凉果然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头,“说来惭愧,正是得殿下照拂,我才能入宫。”

  桓羿闻言,用一种莫测的视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甄凉被看得微微不安,他才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入宫之后选择到和光殿来,就是为了报恩?”

  “是。”甄凉心下微微一紧,有些害怕桓羿问起她入宫的始末。

  虽然桓羿已经见过了她最狼狈、最糟糕的模样,但那毕竟是将来,现在一切还未发生,甄凉也希望它永远不会发生。

  好在桓羿并没有问,轻易放过了这一点,转而问道,“你如何知晓母妃的死因?”

  “是殿下亲口告诉我的。”甄凉轻声道。

  桓羿微微一哽。

  他曾经不止一次觉得甄凉是在透过他看向什么人,果然并不是他的错觉。

  但是得到了答案的桓羿却并不高兴。

  如果甄凉在意的是别的什么人,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努力超越对方,让甄凉只能看到自己,不再理会旁人。

  偏偏是自己。

  二十年后的自己,于甄凉有“知遇之恩”,彼此信任到连这种隐秘都可以坦诚以告,别的又何须再问?

  他转开眼,抻平了刚刚被捏皱的袖口,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话题,“说说后面这二十年会发生什么吧。”

  这应该是个很安全的问题了。

  然而桓羿问出口之后,甄凉却没有回答。

  桓羿有些惊疑地转回头,就见甄凉看着他,眼圈儿却渐渐红了。她的眼睛里仿佛藏了千言万语,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殿下一定要知道吗?”

  这样的反应桓羿微微一顿,旋即下定决心,“当然。”

  既然侥天之幸,得到了这样一个窥见未来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提前预知了一切,自然也就更容易行事。

  哪怕,他已经猜到,上一世的自己恐怕并不顺利。

  但就是因为不顺利,所以才要吸取其中的经验教训,以免重蹈覆辙。

  “承熙五年,”甄凉低着头,连衣袖都不捏了,两只手用力地绞在一起,昭示着她内心的不安,“殿下随陛下秋猎,途中遇袭,马车……坠落山崖,殿下,双腿尽废。”

  短短一句话,甄凉停顿了好几次,最后的尾音还是带上了几分哽咽。

  桓羿猜到自己应该遭遇了很大的挫折,却也没有想到真相竟会如此残酷。难怪有时候,甄凉的视线总会无意识地落在他的双腿上,就算只是看到他走路,也会高兴。

  “后来呢?”他问,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甄凉。

  虽然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后来二十年的一切故事,应该都是从他废了双腿开始。如果甄凉没有出现,他不知道母妃竟然是被人逼死的,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振作,恐怕会一直颓废下去。

  桓衍一开始应该是不想让他死的。所以桓羿回宫之后,纵然没有任何防备,送到和光殿的东西也没有被人做过手脚,顶多是东西次了一些。

  他的心思,桓羿多少能猜到一些。无非是终于抢到了最珍贵的那一样东西,于是更要留着桓羿这个毫无威胁的手下败将,好好在他面前炫耀一番。若少了这一段,岂不就是锦衣夜行,无人知晓?

  可惜那时的自己,根本没几分志气。时间久了,或许桓衍也会觉得索然无味,不想再留着他。

  那场袭击究竟跟桓衍有没有关系,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但总之,连摔落悬崖都没收了这条贱命,桓羿或许就又想活了。

  一个想活着,一个不想让他活着,事情还会有别的发展吗?

  不过这会儿,让甄凉说一说后来的事,也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再总想着他的腿。

  谁知甄凉轻轻摇头,“后来的事,我其实也不甚清楚,殿下……很少提起。总之,到了承熙十三年,陛下驾崩,只留下一个幼子。当时各方都蠢蠢欲动,殿下于混乱之中扶新皇登基,被封为摄政王,独揽大权。我也是那之后才入宫的。”

  前面的内容,桓羿都不吃惊。朝堂争斗无非就是如此,不过看谁输谁赢罢了。桓衍像是命不好,死得早了些,白白将大好局势留给自己。

  听到最后一句,他才高兴起来。

  承熙十三年,那就是十年后了。也就是说,甄凉跟着那个‘他’,也不过十年而已。现在她就在自己身边,无论怎么算,桓羿都多出了十年,更胜一筹。

  怀着这种隐秘的欢喜,他一时没有深想,把正在琢磨的问题问了出来,“那二十年后又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你是怎么‘醒’过来的?”

  话一出口,桓羿就意识到不好。

  果然再一看,甄凉的脸色已经煞白如纸。对她来说,桓羿双腿废去固然是不愿多提的事,但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所以感受也不那么深。她之所以难受,只是心疼桓羿的遭遇。可是二十年后的那一幕,却是她亲身经历过,甚至直到如今还时时在梦境里出现的,走不出来的绝境。

  也许是痛到麻木了,她反而没有眼泪,就连语气也相对平静。

  “清平十年,摄政王……薨。”

  桓羿刚刚扬起来一点的心情,又重新坠落了下去。早该想到的,若不是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变故,甄凉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甚至不敢去想,未来的那个自己死了,那么甄凉呢?她是怎么回来的,是不是……也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只是前尘往事太过深刻,未能忘怀?

  “若不是你言辞凿凿,我实在不敢相信。”桓羿故意用夸张轻松的语气道,“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事。先贤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我们这也算前知二十年,后知二十年了吧?”

  他不提还好,一提甄凉又想到他上一世只活了短短三十八年,而这三十八年间,真正畅快的日子也不知有几日,更是心下酸楚。

  这样的一生,她宁愿桓羿永远不会知道。

  桓羿见她情绪没有好转,知道今日不适合再提之后二十年的事,便索性转开话题道,“对了,我记得你档案上写着,你是甄氏旁支,因为父母早逝,又没有兄弟姐妹扶持,就连定了亲的未婚夫也因病去世,无路可走,这才谋求入宫。你方才说这身份是假的,又是怎么回事?”

  “多亏了白姑姑帮忙。”甄凉道,“我发现自己重回少年时,自然是想尽快回宫。记得承熙三年宫中曾张榜召选女官,便设法进了城。可是女官要读书识字,多半是从官家女子中选,还多半是孀妇,我的身份是决然不能入选的。幸好我知道兴宁县有一位白姑姑,她太-祖年间入宫,高皇后去世之后便还乡养老,因此就去求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