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小茶馆 第33章

作者:祈幽 标签: 美食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小厨房距离近,这边吩咐一声,那边没多久就上了饭菜,给六殿下准备的肯定不是清淡的吃食,鱼肉蛋应有尽有,还有温在水中的蔷薇露,青得剔透的窄口小瓶子里装着一两清酒,是让沈宥豫小酌的,可不是畅饮。

  芳杏布了两道菜,就在沈宥豫的婉拒中退着离开。高挑的女人嘴角始终含笑,走在围幔外的隔间,轻轻看了一眼,人高马大的沈其就哆嗦了两下、矮了半截。

  芳杏柔声说,“伺候好殿下。”

  “是,姑姑,小的知道。”沈其忙不迭地应下。

  芳杏点点头,轻轻笑容只是挂在嘴角,“那天问你的,你所知的都说了?”

  沈其硬着头皮,忍着没有抬手去擦根本不存在的汗,“姑姑,我哪里敢有所隐瞒,说的都是实话,真话,知无不言。”

  “殿下从来不挂配饰。”

  沈宥豫嫌弃碍事儿,一应配饰都不戴,破天荒的戴了一个荷包,傻子才看不出来有问题,也就沈宥豫自己觉得没事儿。

  沈其有苦难言,想劝着主子别戴,咱低调点儿,暗搓搓地说了两遍主子都嫌烦了。这不,他果然要接受芳杏姑姑盘问,真是比江湖里一些专门拷打……不,比刑部大牢里的负责问话的衙差还要可怕。

  沈其舔着干燥的上颚,讨好地笑着说,“殿下突然戴了,我也惊讶,应当是府中使女的手艺好吧。”

  方姑娘的手艺好,绣上了殿下的心。

  芳杏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如此,下次我去府里,那位手艺极佳的绣女给我引见引见,能改了殿下的习惯。”

  沈其头皮紧着,他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位玲珑心肝让殿下改了习惯的“绣女”!

  偏殿极大,内外间隔着不少距离,芳杏和沈其说话声音小,里面听不见。沈宥豫不喜人伺候吃饭,他一个人盘腿坐在紫檀长塌上,左手搁在懒架儿上,右手拿着檀木筷子把一片肉放到掌心大的小炙子炉上,怡然自得地烤着肉。

  炙子炉原本是一块圆形的铁片子,烧红烧烫了烤肉,民间吃法比较朴素。进入宫中,自然不同了,铁片子换成了黑石片,表面有一棱一棱的浅浅凹槽,端上来前就已经烧得滚烫,现在架在小炉上,下面点着橄榄炭,就是持续加热,维持温度。

  厨房送来的羊肉、鹿肉,都是上好的部位,提前腌制过,放在小炙子炉上不需多长时间就变了颜色。沈宥豫换了一双玉色的象牙筷子,夹了烤熟的肉蘸了粉料吃,粉料看着颜色红艳,其实不辣不冲,里面有些花生碎末,一口吃,肉香脂香中又有些坚果的香气,实在是妙。

  厨房里还给备了绿叶子菜和紫苏叶子,方便沈宥豫裹着肉吃。

  吃了几块肉,沈宥豫就喊了人进来盛饭,这才是爷该过的日子,在方家都是让他自己动手,好歹他是个王爷。

  “殿下。”使女纤纤细手奉上了饭,一双妙目滑溜溜地从沈宥豫面上溜走。

  沈宥豫看都没看,他满心满意地想着,炙子烤肉臭丫头不知吃过没,这么精巧的炙子炉小茶馆里肯定没有,改明儿让沈其送几套过去,让乡下丫头长长见识。

  小使女又喊了一声,“殿下。”

  “放下啊。”沈宥豫不解风情,还觉得使女有病,端着碗难不成要伺候到他嘴里?一想到三哥那恶心人的毛病,他就难受得皱眉毛。

  小使女,“……喏。”

  出了偏殿,容貌极佳的小使女就满面通红地哭了,“姑姑,小奴虽从小卖给了牙人,辗转来了宫里,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绝对不做爬主子床的事儿,你这般差遣我,羞死人了。”

  芳杏抬了手指戳小使女的脑门,“刚才得了令,可没见你羞得没脸见人。”

  小使女双手捂住脸,气得耳朵都红透,殿下真是出了名的木头,小宫女的媚眼都抛得没意思。哪里像三殿下、五殿下他们,到了年纪就是送了宫人体己,那些宫人还不是他们亲娘身边的丫头。

  芳杏轻斥,“别说殿下没这个心,就是有这个心,娘娘也是不允的,你最好别想那么多,小心出不了宫。”

  小宫女讪讪,不做娇蛮姿态,悄然问着,“姑姑,既然娘娘不允许,怎么让小奴刚刚去伺候殿下?”

  “别探问那么多。”芳杏淡淡地说着,“忙你的事儿去。”

  小使女福了福,俏皮地说,“喏。”

  芳杏看着小使女走了,想了想去了正殿,找到了娘娘,絮絮地说了一些。

  偏殿里,沈宥豫吃一口肉吃一口饭,碧粳米煮得软硬刚刚好,上面放了一颗盐渍梅子,撒了一些黑芝麻,看着极为诱人。

  沈宥豫在炙子炉上放了两个蘑菇,开口向上的蘑菇很快就在伞盖里汪出鲜香的水,他没有立刻吃,而是端了鸡皮酸笋虾丸汤先喝了一口。

  这汤,臭丫头肯定喜欢。

第39章 酸笋鸡皮虾丸汤 什么样的姑娘引得儿子……

  小厨房里常备酸笋, 这个酸笋不是螺蛳粉那种带着时间发酵味道、有特殊浓重气息的酱菜,那自带的独特风味令猫咪不断刨爪子。

  沈宥豫吃的酸笋是用二三月里长成的大个笋子直接过沸水去除苦味,再在清冽沁凉的井水里浸泡两三日后捞出切丝, 用江南产的白醋浸煮,煮出来的笋子连汤带笋以荷叶蒙口封在翁里,存在阴凉的地窖里可以放上一年之久。

  此种方法做出来的笋子做菜开胃生津, 和鸡汤同煨能做出一锅开胃解腻的佳品。最常的搭配是酸笋虾丸汤,鸡汤用做清汤的做法, 反复用鸡蓉煮过去掉里面的杂质和油腻,得到一锅如水的鸡汤, 用来煮虾丸,清澈如水, 唇齿留香,此清汤还可以做开水白菜。

  给沈宥豫吃的当然没有这般“精细”、“复杂”, 身位壮年男子,他更喜欢鸡汤的油黄, 也喜欢鸡皮的滑嫩,小厨房里的厨子深知六殿下的口味,做出来的汤自然符合他的要求。

  “这汤每次吃感觉都不腻, 厨房里师傅的手艺更精妙了,不知道与臭丫头比如何?”沈宥豫喝了一口汤, 吃着里面弹嫩的虾丸喃喃地说道,“臭丫头会做的不过一二民间家常菜,肯定不会大费周章地做这些吃食。她要是来吃, 肯定眉飞色舞,眼眸明亮。”

  他吃着就想方年年有没有吃过这道菜,会不会做这道菜, 要是她吃了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是喜悦出明艳的心情,好看的杏眼变得亮亮的,仿佛盛满了天上的星星,又像是春日里泛着涟漪的湖面,一层一层的涟漪就这么进入了沈宥豫的心里,带着他的心一起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旖旎。

  沈宥豫这顿饭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每一道菜都有着点评和滋味的分享,吃在嘴里、落在心上,就和光滑平整的沙滩,海浪缓慢地拍着沙滩,有一个人走过,在上面落下一串细致的脚印。

  他吃得一点也不寂寞。

  吃完了,矮几收走,宫人欠着身又端来了新的,上面放着清天色的宫造瓷器,胎体很薄,几乎透出了背面的螺钿花鸟乌木屏风。小炉子上煮着同款的细嘴茶壶,炭是橄榄炭,香气氤氤,与水同沸,冲泡出来的银山雪芽清爽自带了幽幽甘甜。

  刚才用黑釉盏喝的点茶,现在喝泡茶,沈宥豫就挥退了使女没让人伺候。使女双手搭在身前欠身后退几步,转身走了出去。

  她出去不久,又有几个使女端了颜色明艳的佛手来,馥郁的香气顿时在屋内蔓延,和着银山雪芽的清爽气息很是清雅、宜人。

  抿着茶的沈宥豫心里颤了颤,他知道是阿娘要来了,看着摆在斜对面的明艳佛手,细竹篾编出来的扁鸭盘清丽朴素,是母亲喜欢的款式,阿娘热衷做工繁复的漆器,特别是红中透金的那种。

  心中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想法,沈宥豫听到了脚步声,腾地从榻上跳了下来,踩在鞋子上半天没有把靴子套进去,急得暗骂:“沈其这狗东西要人的时候从来不出现。”

  沈其要是知道了,肯定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用与身材极为不符合的神情说:殿下,是你让我不要进来的。

  现在说啥都晚了,淑贵妃进来了。

  沈宥豫好绝望。

  他咧着嘴,一只脚翘在另一条腿上头,手上提着靴子,干干地笑着,“阿娘。”

  淑贵妃看到儿子这样,一肚子“兴师问罪”立刻就胎死腹中,掖着帕子遮住嘴笑得站不住了,“瞧瞧这孩子,还说长大了呢,依然是个毛毛躁躁的,连个靴子都套不上。别穿了,盘着你的腿到榻上去,和你阿娘难不成还有那许多礼数。”

  沈宥豫干脆扔掉了靴子,乖乖地坐回了榻上,他可没有大大咧咧地盘腿做着,而是跪着跽坐,衣服下摆自然有使女上前打理,那小使女手即将碰上荷包,被沈宥豫挥走,他自己拿着摆正,还习惯地拿着大拇指在锦鲤身上蹭了蹭。

  嗯,今天规矩点,少被阿娘说。

  拇指蹭着锦鲤,再这么蹭下去,估计锦鲤要起毛了,他自己是一无所觉。

  淑贵妃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嘴角笑意加深,她坐下,直截了当地问,“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宥豫吓得直接就炸毛了,头一个就怀疑沈其说漏嘴出卖了自己,紧接着就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对劲,哪里是他喜欢上的,是臭丫头仰慕他。

  抬起来的屁股压了下去,沈宥豫神情坦然地说,“阿娘说哪里话,我没有喜欢的姑娘,没有父母之命,哪里敢私相授受。”

  心虚地偷觑了一下阿娘,视线溜过去就飞快地挪走。

  “荷包哪个姑娘做的?”淑贵妃觉得逗弄儿子太好玩了,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沈宥豫还是那套说辞,“府中针线上的人做的。”

  假话说多了,他自己都要信了。

  淑贵妃笑了,一双眼看得透彻,哪里瞧不出儿子的口是心非,她朝着儿子伸出手,不染丹蔻的手指勾了勾,“我看着挺欢喜,送与阿娘?”

  沈宥豫本能地用手捂住,做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度,但他舍不得松开,仿佛怕自己阿娘会伸手过来抢。他挪动了一下屁股,跽坐久了,腿好麻,“阿娘喜欢,我让人再做就是了。”一个不够做十个,放过这一个。

  “可我就瞧着这个舒服。”淑贵妃不依不饶。

  沈宥豫露出哀求地神色,可怜巴巴的,和小时候被阿娘抢了抓在手上的糖没什么两样。

  哎呀,真是怀念孩子小的时候,长大了就没有小时候好玩了。淑贵妃笑着眨眨眼,明艳的眼中尽是遗憾的狡黠,她想着,要是抢走了儿子的心头好,他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气得跳脚,眼睛里倔强地包着泪水,忍着不哭。

  沈宥豫捂着荷包警惕地向后缩了缩,“阿娘,你想什么呢?”

  “想着该给你找个媳妇了。”

  沈宥豫,“……”

  臭丫头的脸一下子出现在脑海里。

  淑贵妃坐直了伸手在儿子跟前晃了两下,“六郎,你笑得……”

  沈宥豫,“什、什么?”

  淑贵妃说,“猥琐。”

  沈宥豫,“……”

  你是亲娘吗?!

  淑贵妃撑着下巴,欣赏着儿子变色的脸,她说,“找个世家女子做正头娘子,得些岳家助力,日后你在朝中也能帮衬大郎。你喜欢的那姑娘就当侧妃,专宠也好,偏宠也罢,随你的意,世家大族的女子总不会是妒妇,会善待她的,日后生了孩子,可以归到嫡母名下,孩子们有个嫡子的身份,更好些。孩子还是她自己养着,自己养的亲近。”

  说着,淑贵妃就伸手,沈宥豫神情僵硬地把脸送了上去,任由母亲掐着面颊。

  “不喜欢阿娘的安排?”

  沈宥豫垂下眼,沉默地应对。他一直是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从旁协助大哥,和太子抢位置那是打小就被灌输着不允许的,他要做的是兄友弟恭、是恭顺协助,阿娘耳提命面的太子从弟、太子亲臣,他能够出生仿佛就是因为太子需要一个毫无芥蒂相助的兄弟……

  不然,为什么阿娘跟随阿父九年后才有了他!

  身为宠妃,要几个孩子不是容易的事儿。

  沈宥豫暗暗反抗过,他甚至逃家去外公那儿,在外公舅舅那边,他才是作为自己真正被需要的人。不是阿娘的“玩具”,不是太子的弟弟……在臭丫头那边,他也只是自己。

  淑贵妃笑着收敛了一些,挑眉看着儿子,“想要一个小家小户出来的王妃,出入宫围都透着小家子气,缩头缩尾、獐头鼠目……”

  “她才不是。”沈宥豫泯着嘴反驳。

  淑贵妃轻笑,和儿子一样的眉眼盈满了不屑,“你看着大气,那是因为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场面。出自于小门小户,见到命妇交谈时她拿什么底气与人说话?用粗鄙的言语,说乡间的芝麻谷子事儿?时间久了,她是自我提升,还是如三郎的生母一样,自怨自艾、自哀自怜?”

  “阿娘。”沈宥豫祈求,“别这么说,她熟读诗书,知礼守礼,言谈有物,不是小家子气的人。”

  淑妃精致的眉毛挑着,“你要聘她为正妻?掌王府中馈,绵延子嗣?”

  儿子经不住炸呼,自己承认有心爱的女子还没有发现。淑贵妃摇了摇头,也同时否定了一个小家女成为端王妃的可能。

  沈宥豫茫然,不是茫然于方年年不配,而是茫然他怎么想法变了,以前可从未觉得阿娘为他选一个世家女当王妃是错误的事……

  他嗫嚅着嘴唇,“阿娘,你让我想想,毕竟她心悦于我,我不能负她。”

  如果自己身不由己,他断没有让方年年屈从自己的道理。她……不是个愿意做妾的女子。如果为了他,她会不会愿意?

  淑贵妃想要说“私相授受,这女子轻浮”,但看儿子怔住的神情,她眉头动了动说出口,“我的儿媳人品才貌自然不会差,阿娘会选一个你喜欢的。”

  沈宥豫没吭声,阿娘不管选的谁,他都不会喜欢的。

  淑贵妃拧眉,儿子沉默不语的态度很显然让她不喜,竟然以沉默抗拒,让儿子惦记在心头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模样?

  外间,几刻钟前,沈其被逼问出真话,耷拉着眉眼的他差点儿嘤嘤哭了。芳杏没有为难他,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舍不得打上几棍子。问完了话,芳杏站在围幔边候着,自然听到了母子俩的谈话,她神情不动,内心却透满了无奈:按沈其说的,殿下的欢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姑娘没有半分意,殿下却口口声声说她心悦于我……这要是让娘娘知道了,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