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第32章

作者:春溪笛晓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他跟着姜若皎买了两个卷饼坐下后,忍不住和姜若皎议论:“都读书了,还吃不起好的吗?”

  要是天天给他吃那种东西,他可能用不着几天就打退堂鼓了。

  姜若皎道:“许多人都是举家凑钱供出来的,光是凑齐束脩就很不容易了。何况他们到书院来读书,往往一读就是好几年,这期间家里便少了个干活的。只要他们一天没熬出头,家里的赋税徭役就得其他人分担,他们真要拿着家里的钱出来吃香喝辣,心里哪里过意得去?”

  姜若皎以前接触过不少州学生员,熟悉起来就知晓了,那些个时常结伴到食肆吃吃喝喝的都是家境不错的。

  寻常寒门子弟哪怕来过,那也是同窗频频邀请之下才来上一回,绝不可能逢上休沐日就到外面胡吃海喝。

  寇世子出身王府,自是不必考虑什么赋税徭役的,根本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经姜若皎这么一讲,寇世子也没再嘲笑那些读书人吃得寒酸了,反而摩拳擦掌地道:“人不吃肉身上哪有劲,怪不得他们一个个看着都能被风刮跑。等我以后卖画再得了钱,就请大伙一起吃肉!”

  姜若皎道:“好。”

  她知道寇世子不是开玩笑,从前他每次卖画得了钱也是拿来请那群狐朋狗友玩耍,很有些“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潇洒劲。

  他那些狐朋狗友倒也不是全无优点,只是其中混了些汪鸿才那种居心叵测的人罢了。

  两人本是饭桌上闲谈,邻桌却有人把他们的话听了去,嗤笑道:“口气倒是不小,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卖个画还能让大伙都能吃上肉?”

  姜若皎与寇世子转头看去,只见邻桌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这家伙分明也是儒生打扮,衣领却落拓不羁地半敞着,长相那也是风流俊逸,瞧着比寇世子更不像来读书的。

  寇世子年初刚被他爹娘打击过,如今最听不得别人贬低他的画,见对方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朝他冷嘲热讽,顿时就不乐意了。

  寇世子反驳道:“怎么就不能了?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也可以!”

  “有志气!看来这次的三大书院联办的书画大比你肯定要参加了。”对方虚捧道。

  西南有名的私人书院只有三个,平时经常联合起来举办各种交流活动,书画大比顾名思义比的就是书画了。

  寇世子过去对读书敬谢不敏,读书人办的活动他一向不关注,现在听对方说起什么三大书院联办就感觉必然热闹非凡。

  寇世子当即夸下海口:“那我肯定要参加。”

  姜若皎看了那“老生”一眼,也没劝着寇世子。

  这人能在鹤庆书院活得这般潇洒自如,想来学识和能力不会差。

  虽不知他为什么要激寇世子去参加什么书画大比,不过寇世子多参与参与这些书院举办的交流活动不是坏事。

  这本来就是她怂恿寇世子来鹤庆书院的目的之一。

  寇世子有了目标,草草把卷饼吃完,又不计前嫌地问起那“老生”关于书画大比的事。

  这厮兴头上来了,还让姜若皎自己先回去,他要赶早去把名报上,免得回头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姜若皎深知寇世子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情,自是不会拦着。

  她目送寇世子跟着人跑远,又去寻柳春生了解京城那边的事,并通过柳春生结识了几个年长些的老生。

  鹤庆书院的学生嘴爱聚在一起谈天论地。

  姜若皎是新来的,年纪又小,大伙本只当她是来旁听的,后来见她话不多,每每开口却能一语中的,还能提出不少中肯有用的建议,众人也就不把她当外人看了,讨论起来一点都不避着她。

  末了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想去看望一下陈夫子,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

  陈夫子为人方直、待人宽厚,妻子成婚多年无所出也没纳妾或者另娶,夫妻俩一直恩爱得很。

  后来妻子病逝,陈夫子伤心得很,多亏了有杨峰清这个让他十分满意的学生在,才叫他没随着妻子撒手人寰。

  这些年他一直把杨峰清当亲儿子一样教,没想到杨峰清去了趟京城便有去无回,眼看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陈夫子如何能接受?

  自从得知杨峰清被判了秋后问斩,他就一病不起,每日缠绵病榻,说不准杨峰清没了,他也会跟着一命呜呼。

  姜若皎自是要跟着去的,她与柳春生他们一同出了书院,凑钱备了些病人适合吃的瓜果点心前往陈夫子家。

  陈夫子父母已逝,妻子又病故,膝下无儿无女,家中只一老仆忙前忙后,看着冷清得很。

  见柳春生一行人来了,老仆鼻子一酸,拉着柳春生的手感慨:“多亏了你们还时常来看看我们老爷啊。”

  姜若皎心里也是感触良多,很为陈夫子的遭遇叹惋。

  她没听过陈夫子的课,柳春生他们进屋与陈夫子说话,她却是没法凑热闹的。

  见老仆张罗完茶水正要去准备晚饭,姜若皎捋起袖子说道:“我是刚到书院的新生,与陈夫子说不上话。不如我来做顿晚饭,看看换个口味陈夫子能不能多吃点?”

  姜若皎这么热心,老仆不好拒绝,径直领着姜若皎去了厨房。

  陈夫子卧病在床,平时一日三餐都得喝粥,别的东西根本用不进去,且还用不得辛辣刺激之物。

  姜若皎把厨房里的食材和调料看了一圈,心里有了打算,熟门熟路地开始备米备菜。

  正值炎夏,大伙食欲都不太好,姜若皎准备先做一锅清甜解暑的红豆沙,再做些软糯好入口的绿豆糕,正好可以供他们边说边品尝。

  至于晚饭正餐吃什么,再做一锅河鲜粥就是了,这边邻近码头,随时都能从渔家那弄到最新鲜的鱼虾。

  老仆瞧着姜若皎动作熟练,显见是个常下厨的,顿时放下心来,把火生好便依着姜若皎的意思出门买河鲜去。

  等老仆回来时,姜若皎已经把红豆沙和绿豆糕做好了。

  都是常见的吃食,经她手做出来却大不相同,不管是色泽还是品相都让人食指大动,恨不得立刻尝尝看。

  姜若皎接过老仆用柳枝穿着提回来的活鱼,柳春生正好发现她不见了过来寻她。

  姜若皎道:“柳师兄来得正巧,你和陈伯一起把茶点端出去分了。”

  柳春生昨日已经尝过姜若皎的手艺,见姜若皎一转脚的功夫就差不多把晚饭给张罗好了,不由感慨道:“有姜师弟在,我们以后有口福了。”

  姜若皎笑了笑,着手宰鱼去。

  她杀鱼杀得熟练,不仅去鳞去得快,连去骨都很有一手,三两下便把鱼刺都弄没了,又把肥嫩的鱼肉片成一片片。

  中途有自诩厨艺不差的人想来帮忙,见识了姜若皎的刀工后自叹弗如,化身狗腿子在旁边打下手,说是让姜若皎给他学上两手。

  很快地,诱人的粥香从厨房飘了出去,飘到了陈夫子的病房中。

  陈夫子形容枯槁地靠在枕上,勉力应付着来自学生们的关心。

  柳春生他们递上来的糕点他也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只是于他而言现在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夸起来自然十分勉强。

  柳春生他们都面带忧色,在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直至粥香飘来,所有人精神莫名一阵,心里不由得好奇起来:怎么会有这么香的粥?

  陈夫子也是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竟恍惚地出了神。

第37章

  陈夫子的情况, 姜若皎路上也了解了不少,他的病大半是心病,吃什么都没滋味。

  她没玩什么花样, 最寻常的米,最常见的鱼,再剥些河虾增鲜。

  住在江河边上的人家,平日里大多会吃上这么一锅粥,不拘是什么鱼、不拘是什么虾, 捞出什么就做什么, 慢火煮出来的粥吃着就很香。

  到了薄暮时分,一锅柴火满满熬出来的鲜虾鱼片粥就可以吃了。

  老仆将盛过红豆沙的碗洗干净, 又把一碗碗粥盛起来,端出去让众人上桌吃。

  姜若皎还切了不少葱花和香菜, 大伙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撒进粥里搅拌搅拌,吃着又鲜又香。

  老仆端了碗粥到陈夫子面前, 陈夫子眉头动了动, 回过神来碰过热腾腾的鲜虾鱼片粥, 只觉粥里翻腾着满满的柴火香。

  他妻子在世时就爱做这样的粥,老说他吃得少, 不给她面子,非要他多吃两碗, 后来妻子不在了,家里就两糙老爷们,吃什么不是吃,他经常直接在书院食堂应付应付就完事。

  这几个月倒是天天喝粥, 喝得没完没了, 只是再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陈夫子喉结动了动, 接过递到自己面前来的粥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慢慢嚼,每一粒米都熬开得恰到好处,吃进去不会太软烂,吞下去时还能尝到里头蕴着的米香。

  人间太苦,所以有的人活得生不如死,有的人活成了行尸走肉,有的人糊里糊涂地来糊里糊涂地去。可有时候混混沌沌地过完一辈子,倒是种难得的幸福与幸运,毕竟纵使有千般万般的挣扎,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不如不听,不如不看,不如一闭眼一蹬腿,再不管这世间的纷纷扰扰!

  陈夫子把一碗粥吃完,抬头看到老仆热泪盈眶地守在旁边,叹着气说道:“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了。”

  老仆说道:“不辛苦,不辛苦,当初我流落街头快被冻死了,是老爷和夫人收留了我。老爷多吃几口吧,您多吃几口,夫人在天之灵肯定会很高兴。”

  陈夫子眉目悲苦。

  柳春生见陈夫子难得地把整碗粥吃完了,欣喜不已地捧着空碗又去给陈夫子盛了第二碗粥捧到病榻前。

  柳春生介绍道:“姜师弟昨天才来书院报到,夫子可能还不认得,他是山长家中的远亲,文章写得极好。今儿我们说要来看您,姜师弟也一起过来了。”

  姜若皎在旁听着,心中有些讶异,转而想到柳先生与平西王太妃、鹤庆先生都有几分交情,应当是柳先生挑拣出几篇她过去写的文章送到书院这边来说服鹤庆先生收下她。

  柳春生既然是负责接引他们的人,读过她的文章也不足为奇。

  姜若皎谦道:“都是以前胡乱写的文章,当不得柳师兄这般赞誉。”

  陈夫子接过柳春生捧过来的粥,感受着瓷碗透出的热意,总有种恍然回归人间的感觉。他本来是这些学生的老师,却被接连而来的变故压弯了脊梁,恨不能就此一死了之,再不必听那接连传来的噩耗。

  他尚且如此悲愤与绝望,又如何让这些学生相信这世道还有变好的希望?

  陈夫子沉默地听着年轻的学生们说话,过了许久才叹着气说道:“我这一病,却是耽搁了不少事。”

  柳春生说道:“我们都盼着夫子早日养好身体、早日回来给我们讲学。”

  其他人本来都被香到没边的鲜虾鱼片粥吸引了,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听了柳春生与陈夫子的对话,他们立刻放下碗筷说道:“对啊,夫子,我们都盼着您早些回来。我看岑夫子也十分挂念您,没您和他辩论,他讲学都没什么劲头了!”

  那位岑夫子与陈夫子向来不对付。

  岑夫子嫌弃陈夫子的观点太过温吞也太过迂腐,直说陈夫子那一套没什么大用。

  陈夫子虽是性格温和的谦谦君子,却也不太看得惯岑夫子那谁都不看在眼里的张狂德性。

  反正,就算是向来不与人相争的陈夫子,碰上那位岑夫子还是时常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而吵得面红耳赤。

  鹤庆书院向来不禁止光明正大的辩论,就算两位夫子时不时互别苗头、针锋相对,也没有人觉得他们有辱斯文,反而感觉这才是鹤庆书院该有的气象——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他们鹤庆书院向来不局限于一家之言,只要愿意辩论,那就辩论到底!

  姜若皎却是不清楚这些事,听众人提及两位夫子的新仇旧怨,不由竖起耳朵认真旁听。

  她心里也对那位岑夫子也生出了几分好奇来,总觉得对方能让这位性情温吞的陈夫子都跟人吵起架来,应当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陈夫子久病未愈,柳春生他们也不好多留,吃过晚饭后便相携归去。

  一行人离开陈夫子家,柳春生对姜若皎说道:“大半年了,我还是头一次看陈夫子吃完两碗粥,真是多亏了姜师弟。”

  姜若皎笑道:“是师兄你们时常去看望陈夫子,让陈夫子想开了而已。”

  难道日积月累的好,还比不上一碗热粥不成?应当是恰好在这一天、这一时刻,陈夫子想让自己振作起来了,所以才打起精神多吃了一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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