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燎原 第12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林锡甚是贴心地将南音近日的消息都打听得一清二楚,他自然也知道最近她有两位来自扬州的表兄到了长安,想来是因此,她的精气神都显得好了许多。

  “可有兴趣?”他问。

  “是有些。”南音道,“但暂还不想学,对弈费神费眼,我如今想专攻丹青,不好浪费精力在其他事情。”

  以她的眼睛,其实并不好经常做读书、作画这种精细的活儿,往常也会克制着隔个几日再做。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学画的机会,先生有着她望尘莫及的技巧,她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所以南音决定,这段时日就只作画,其他费眼的事一律不做。

  反正那些大夫都说,她的眼疾治不好,再差不过真正成一个瞎子。与其一辈子小心翼翼活在模糊的世间,不如趁着还能看见些东西,去做自己喜爱的事。

  这是南音此刻的想法。

  “专攻一术,甚好。”绥帝如此评价过后,请南音喝了杯茶,再领她去巨大的画桌旁。

  桌上陈列的颜料和南音平时所用相比少许多,但都极为名贵,青琅轩便是其中之一。

  “我观你此前画卷,落笔心中已有神,不足之处在于画工粗浅,不够精细。”绥帝说话间,持羊毫在纸上落墨,“你腕力不足,便用技巧来补,仔细观我毫尖走势……”

  绥帝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一字每一句都叫人听得清清楚楚,教起来也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且他是严师做派,一旦开始教学,就再没有先前待她的温和。南音犯了错误,他不会严厉斥责,但投来的目光如利剑般,叫人几乎无地自容。

  学习的途中,南音几度紧张得掌心渗汗,但等发觉自己真正学会了一个技巧时,那种心底隐隐的发颤就变成了欢欣。

  “先生,您看是不是这样描。”她稳住手腕,提顿交错,很快在纸上留下数道深深浅浅的线条,观轮廓像是高楼,深浅不一的阴影,勾勒出了视觉上前后错落的楼阁。

  笔停,南音仰眸“看”向绥帝,像是等待一个夸赞的小姑娘,含着不自知的期盼。

  绥帝认真审视了好一会儿,在南音的屏息中慢慢颔首,“一点即通,画得很好。”

  他不是吝于夸赞的的老师。

  “当真?”南音仍不敢相信,“我确实有天赋吗,先生?”

  绥帝说是,“你是我所教学生中,最有天赋的一位。”

  事实上,他也就收了这么一个学生。

  南音不知内里,雀跃极了,一声欢呼还没出来,忽然轻嘶了下,下意识捂住双眼,慢慢蹲了下去。

  绥帝瞬间大步走来,被南音叫住,“无事的,只是方才仔细看太久了,如今眼睛有些疼,头也有些晕,我待会儿用热巾敷一敷就可以。”

  紫檀快步走来,熟练地将巾子往热水里一沾,拧干给她敷上去,忍着担忧道:“娘子再用功,也要注意这眼睛啊。还好今日跟来的是我,若是琥珀,娘子就要被青姨勒令不许画画儿了。”

  南音抿唇,很是不好意思,“我一时得意忘形,叫你们担心了。”

  这会儿,绥帝已经吩咐人去备药物请大夫,见南音渐渐缓了过来,出声道:“双目是怎么回事?”

  具体的缘由,林锡其实早就向他禀报过,他有此一问,也是想听她自己的意思。

  “幼时出了点意外,就这样了。”南音轻描淡写道,“和旁人相比虽然差些,但还算不上瞎子,学画是没问题的,先生莫担心。”

  他担心的自然不是她能否学画,此刻脑中在考虑的是,如何寻个理由让太医院专攻耳眼的江盛去为她诊治。

  眼下却不好提及,便道:“学画不在一时,双目不适就先缓缓。”

  南音还当他要等自己治好眼睛再继续教,着急地想说甚么,绥帝续道:“每月初一十五我仍会在茶庄,先学知识,再练技巧。”

  轻轻眨眼,南音想了想,觉得这应是先生做出的最大让步了,颔首道:“是,都听先生的。”

  如今她在绥帝面前,已算得上是个十分乖巧听话的学生了。就像许多敬畏先生的小孩儿一般,长辈说的话不一定听,但先生说的定奉为圣旨。

  青姨若是知道自己叮嘱了好些年的话儿,被绥帝三言两语达成了,指定得点着南音的额头笑骂她几句。

  先前学画已经用了一个时辰,待在茶庄也不剩多久了。

  南音暂时需要休养,就闭目坐在茶炉旁,听茶水沸腾的咕噜声,亦听绥帝和自己对弈的落子声。

  紫檀用布条蒙住了她的眼,她现下是彻底失了光线,便努力动了动耳梢,忽然道:“先生落在了左下平位,是也不是?”

  绥帝暂时未答,又下一子,南音辨别后再道:“可是天元之位?”

  她对自己的眼睛没有信心,但觉得耳力还是颇为有用的。

  但绥帝扫了她一眼,声中含着不明显的笑意,不紧不慢道:“错了。”

  布条下的双眼微微睁大,南音觉得自己不会错,可也不觉先生会骗自己,只能暗自沮丧,再接再厉去猜,

  接下来的时辰,二人就在这一落子一猜子中结束了。

  南音眼睛的酸痛差不多平息,她取下布条,刹那的光线照来,让她重新阖目,再睁开时,看见的便是身侧绥帝剑般的长眉,轮廓分明,对视而来时,深沉如海的眼眸,却丝毫没了初见时的冷冽。

  她怔愣的这么一息,绥帝已经起身了。

  “时辰差不多了。”他道。

  南音一问,确实如此,先生一看便出身权贵,定有许多事务繁忙。于是她再度对他作揖行礼,先目送人离开茶庄,再和紫檀动身。

  途中,紫檀忍不住开口,“婢总觉得,自从没了那婚约,娘子就时来运转般,总能遇见贵人。”

  她掰着手指头数,“先是这位先生,而后是两位温家郎君,都叫娘子开心了许多,话儿都多了些。”

  她的变化,身边人总能有最直观的感受,无论是因表兄而多了小女孩儿的天真,还是因这位先生的存在而添了许多神采,都让紫檀备感高兴。

  南音稍有意外地问了句是吗,得到紫檀的重重肯定,她便认真想了想,肯定了紫檀的前半句,“确实是贵人。”

  观她神色,紫檀偷笑,也不欲说太多,挽着她的手慢慢朝慕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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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正,一道妇人身影灵巧地穿过回廊,抄袖快步往院子里去。

  这儿是诚王府邸,来往的仆役瞧着却比宫里还要肃然,行走匆匆,不敢在途中多停留一息。无他,因府里的太妃管家甚严,不止下人,连诚王都被这位母亲管得严严实实,日日守着时辰归家。

  惠宁大长公主不常来这,嘉太妃不是好相与之人,俩人从前就交流甚少,这次若非有要事前来,她是不愿在这儿逗留太久的。

  妇人到了跟前,待嘉太妃出声询问,就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笑说着话儿,“娘娘让我暗里观的那慕二娘子,当真是没话儿说,果真是天仙般的人物,身量、容貌竟无一不出挑,我近些问了几句话,性情也是温婉宜人,谈吐不俗,若是被哪家聘为儿媳,可真是件幸事。”

  媒人做多了就是这么个品性,爱好夸人,专捡好的,坏的不说,叫人听得心花怒放。

  嘉太妃却没笑,心底希望这小娘子出众是一回事,听到妇人如此夸赞又是一种感受,在她这儿入诚王府只能是那家娘子的幸事,何至于谈甚么诚王幸运了,于是说:“听说眼睛不大好,莫不是个瞎子?”

  “娘娘这话儿可不能说,我仔细瞧了,小娘子虽说有眼疾,但寻常行走说话看不出半点,想来只是视物不比常人,论瞎是断断不至于的。”

  嘉太妃又问几句话,妇人一应答了,总而言之在她的嘴里,这位慕二娘子千好万好,聘了绝对不吃亏。连串的好话儿听得嘉太妃头疼,给些赏银打发人走了。

  惠宁大长公主瞧着,适时出声,“娘娘为十六弟续弦之事愁了一年,不正是想要个家世好把握又能侍奉好十六弟的么?这慕二娘子出身不说,模样我暗地看过,当真是世上少有,没几个儿郎能不动心的。十六弟也是男子,就算心底再念着那赵娘子,也决不会负了这位。”

  诚王辈分高,年纪却不算特别大,和惠宁大长公主同辈,如今只有三十有三的年纪。他是绥帝皇祖的老来子,刚及冠时和柱国将军之女赵横秋成了亲,本是极为契合的一对,却因为十余年无子,在一年前被皇祖嘉太妃逼着写了和离书。

  说起来好像是个痴情人,和赵娘子成亲十余年无子都不肯纳妾,如今被母亲逼着和离了也一直不愿续娶,叫嘉太妃愁白了头。

  惠宁大长公主瞧不上这个弟弟,但也深觉他是最好的说亲人选,名分上是大郎的叔父,一旦亲事定下了,大郎还敢在长辈的婚事里插一脚不成。

  嘉太妃耷眉道:“莫以为我不知你的盘算,世子心悦这慕二娘子罢,你瞧不上的人往我这儿推,可真是好算计。”

  她去查这些也不出大长公主意料,挑眉道:“实不相瞒,确有这份缘由。不过这慕二娘子,我瞧着心底是喜欢的,若是迎进府里也不是不成。只大郎执意要娶她为妻,这个年纪的小郎君娘娘也知道,凭着一腔意气能和家里闹翻天,我早先看好的小娘子他是瞧都不愿瞧一眼,真等人进了府,怕是眼里都没我这个娘了。”

  “娘娘吃过这个亏,应该能知道我这心思。当初,也是娘娘亲口与我说过,想给十六弟续个出身不显、贤惠体贴的小娘子,所以我这才想到这儿了。娘娘向来心肠好,这点眼疾旁人可能会介意,在娘娘这儿定不算甚么。其实凭那小娘子的出身和容貌,也不会愁嫁,只是那些门第怎能比得上诚王府,思来想去,若能说下这门亲事,对娘娘和对那小娘子都好,也算是件善事。”

  惠宁大长公主舌灿莲花,叫嘉太妃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怕远宁还是不愿意。”

  说着就咬牙切齿起来,“那赵横秋一介武将之女,粗鲁蛮横,以前在府里就敢同我叫板,如今和离了,还要牵着我儿的心,当真好不要脸!”

  腿长在自己身上,心也是自个儿的,诚王不愿意,人家赵娘子还能逼他亲近自己不成?大长公主心里不屑,面上笑道:“和离一年,再深的感情也该淡了,我看要不寻个机会让十六弟见那小娘子一面?这一见,说不定就改主意了呢。”

  作者有话说:

  嘿嘿,改过才感觉味儿对了

第16章

  惠宁大长公主的话儿,嘉太妃到底听进去了。挑挑拣拣一年,诚王的续弦着实难找。

  相比于未出阁的小娘子,诚王年纪有些大了,稍微门楣高些的都不愿嫁过来,毕竟除却年纪的问题,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嘉太妃的厉害,这可不是位好相与的婆母。

  和离过的女子,嘉太妃瞧不上,好不容易看上了,诚王那儿又不愿。

  拖沓一年,嘉太妃想抱孙子的心越发急切。

  说起来,惠宁大长公主推举的这位慕二娘子确实合她心意,美貌贤淑,温柔乖巧,出身不上不下,虽是嫡女却不得家中宠爱,若前去提亲,想必不会有甚么阻碍。

  至于眼疾不眼疾,寻常人家可能在意,于如今的嘉太妃而言着实不算甚么。

  待大长公主离开,嘉太妃又传那妇人来细问了好些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没什么不满意的,于是当夜在诚王归府时,就和他提起了此事。

  她先把小娘子的家世出身道了个清楚,然后说:“我也是偶然得知这位慕家娘子,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些年在后娘那儿不知受了多少磋磨,先前的婚事也被夺了,如今家里正在给她相看郎君。论身份配你自是不够的,不过我们府里也无需甚么贵女来点缀门楣,紧要的是性情好,能得你喜欢,你看着如何呢?”

  嘉太妃了解诚王,她这儿子心肠软,生来就有颗济世救难的心,不然也不能被之前的赵氏拿捏那么死,所以故意把人家小娘子说得可怜些。果不其然,向来对这些没甚么反应的诚王踟蹰了下,“您看着办罢,若是相中了,直接定下就是。”

  他眉宇间有股沮丧,估摸又受甚么打击了,彻底心灰意冷,终于松了口。

  嘉太妃喜笑颜开,“哪儿能这样草率,明儿我托人找个由头引我去慕家见见这位小娘子,若果真和人说的一样,便令你们二人见见,能合眼缘,就定下这亲事。”

  诚王一应说好,面对这位掌控欲极强的母亲,他如今很难有太强的反对之心。

  正准备回房时,他想到今日在同僚中所闻,忽然转身问,“母妃和卫氏那边没了联系罢?”

  “自然没有。”嘉太妃讶异,“陛下都登基三年了,怎么还问这个?”

  当今绥帝在先帝众皇子中序齿为二,卫氏则是当初三皇子母妃的家族。

  卫家手握重兵,是三皇子的有力倚仗。所以那会儿作为太子的绥帝险些被玉妃及其所出的四皇子戕害时,三皇子依旧能安然无恙。

  后来崔家和玉家斗得水深火热,叫三皇子也起了些心思,私自做了些小动作,可惜不够聪明,被绥帝发现。因罪不至死,也未能酿成大错,所以绥帝一登基就给了他一个亲王称号,赶去了千里之外的荒凉澜州。

  卫氏为保全家族,主动上交兵权,卫家军则被绥帝打散分入各部,按理来说已经彻底没了威胁。

  嘉太妃原先和宫里的卫氏关系不错,时常走动,待卫家出事后就再也没见过卫家人。

  诚王扫过紧闭的门窗,“寿王不见了,澜州的观察使传讯说,两个月前寿王忽然就消失无踪。陛下遣人去查看,如今已经过去大半月了,派去的特使也毫无音讯。”

  嘉太妃经历三朝风雨,迅速明白过来,恐怕寿王不是消失在了澜州,而是澜州那边脱离了朝廷的控制,“陛下要出兵?”

  “那倒没有。”诚王摇头,“局面未明了,陛下不会轻易出兵。再怎么也要等过了这个年关,春日回暖了再说。只是这段日子会有许多人盯着卫家,母妃可千万别犯糊涂和他们牵扯上了。”

  嘉太妃连说不会,“这些事情我还是明白的,只你在朝堂当心,万一真有战事,也不许当出头鸟,切莫说甚么要领兵的话,我就你这一子,别叫我不得安眠。”

  诚王神色一滞,熟悉的窒息感扑面而来,须臾又自嘲一笑,“母亲多虑了,我已经不是二十岁的热血小郎君,如何有这等勇气。我会好好待在长安,侍奉您。”

  说罢没再看嘉太妃,大步迈入无边的夜色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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