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燎原 第90章

作者:松下有鹤 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古代言情

  真正支持绥帝的官员根本不会参与进这场讨论,他们都在冷眼旁观,像是渐渐明白今夜将会发生何事。能够被说动的,是一直以来随波逐流的一批官员。

  绥帝大刀阔斧整治世家时,他们也许心底有过想法,可碍于君威不敢出声,继续老老实实上朝办差。如今被引子勾出来了,就隐隐有被说服的迹象。

  这些人也许不能为康王带来实质性的作用,但只要他们此时在言论上站在他这边,壮大声讨的阵势,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终于,康王安排好的一位官员站出,作为这场议论的代表陈词,“陛下,纸上所言,句句属实,也都有据可依。这些罪行,确为陛下登基以来所犯。”

  他说得正气凛然、不卑不亢,旁观者都要为其气势所震,暗暗叫一身好。

  绥帝冷静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陛下当向整个绥朝认罪,写下罪己诏昭告天下。那些被肆意屠杀、灭门的官员,陛下要亲去他们坟前谢罪,为其守孝百日!”

  哐当——韩临起身带翻了座椅,冷恻测道:“杨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让天子给他人守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杨若昂然不惧,“我所言,为陛下,为百官,为黎民,为大绥,独独不为自己!只要陛下愿正视所犯罪行,洗心革面,纵然我杨若一死,又有何妨?”

  “放你娘的狗屁!”第二个起身破口大骂的,是曾经顶撞绥帝,宁愿挨板子也不肯认错的御史钟勤,“你就是死也休想给陛下泼一身粪水!”

  绥帝皱眉,屎尿屁的,这钟勤真是不雅。

  南音极力忍住想笑的冲动,钟御史在朝堂上可是个出了名难啃的硬骨头。绥帝做那些事时,没少接过他的折子,没想到跳起来维护天子的也是他。

  “陛下行事虽然霸道,有时强势些,但向来讲究证据。当初卢家犯的种种罪行,哪条没有给出证据?贪财?你夜里钻陛下的被窝,听到他说把剩下一半的银子都藏进自己私库还是怎的?屠弟,我呸!当初妖妃惑主,四皇子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还敢织罗罪名污蔑陛下,意图让先帝处死陛下,这样的弟弟,换了老夫也要先杀个干净再说!谋父之说更是无稽之谈,先帝驾崩时陛下远在观中,身边仅有妖妃及其亲信侍奉,当初若非英国公、崔氏一干人等稳住朝纲,不待陛下归来,江山就已被妖妃及其子窃取了!诛忠,呵,老夫当初就差指着陛下的鼻子骂他,陛下都未动杀心,只行了杖责,被皇后一劝,最后也只打了几棍而已。陛下和皇后都贤明至此,这诛忠的罪名不是强加还是如何?”

  不料这位还会提到自己,南音莞尔,对那日的印象确实很深刻。

  钟勤缓了口气,拿起面前不知何人的茶一饮而尽,继续道:“乳臭未干的小子,听风就是雨。在这纸上一列,说有证据你便信了?老夫说自己是你爹,你信不信?”

  杨若脸色铁青,“钟勤,你不要仗着年纪大资历高就胡搅蛮缠!”

  “能有你这无知小儿胡搅蛮缠?”钟勤大概也是豁出去了,或是气得太狠,“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帽子戴得高,你读了几本书,吃过几口盐?竟也敢在此大言不惭,老夫看你是有不臣之心,要联合人谋权篡位!”

  杨若脸色大变,眼里有丝慌乱,下意识看了眼康王的方向。

  横杀出一个钟勤,着实叫人猝不及防。在他们的设想中,由崔延年抛出这些罪名,该打得绥帝这方的人阵脚大乱,绞尽脑汁为绥帝辩解或遮掩才是。

  毕竟,除了谋父那一条,其他可都是绥帝切切实实做过的事啊。

  怎么到钟勤嘴里,竟成了理所当然,还反咬他们一口。

  如今绥帝丝毫未乱,气定神闲,和他们预想的场景大为不同。

  高居首位看这场闹剧,确实看得很满意,比戏台子精彩得多。若非这确实是一场谋权篡位的阴谋,南音都想为他们的辩论拊掌。

  杨若不成,立刻便有其他人站出来帮他说话。绥帝这边有了钟勤带头,也有人跳出来和他们争辩。一时之间,大殿成了闹市,所有人都在口吐飞沫,骂起来也骂得极其难听,爹娘齐飞,完全没有当朝大员的谈吐和气质。

  康王感觉这局面有些脱离了控制和预想,他的计划中虽然双方也会爆发争吵,但绝不是现在这样,像市井泼妇一样对骂。

  直到有一人在争吵中忍不住吐出心声,“似陛下这般暴戾专断、贪财好杀,根本就没有明君相。康王礼贤下士、心忧天下,绝不会滥杀无辜,若陛下当真为天下百姓着想,就该主动退位让贤,让康王继位!”

  这话一出,宛如给大殿施下寂静的法术,陡然没了声音。

  不少人看着说话的那名官员,脸上都流露出“你小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的神情。

  事已至此,都提到了自己,康王不得不站起身,一副谦虚的神色,“诸位对本王的赞许,本王真是受之有愧。”

  韩临哼一声,“我看康王坦然得很,哪有愧?”

  康王包容地看他,“世子果然年轻气盛,恐怕对我有许多误会。”

  到了这个地步,他说话仍然很谨慎,滴水不漏,完全是被无辜波及的姿态,没有表露任何野心。

  韩临最是不吃这套,指着那些方才谴责绥帝的官员,“照这么说,康王爷还是圣人转世,待在封地多年,远在千里之外都让这些人感受到了你有明君之相,为你折服,如今竟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帮你去夺皇位了?这要不是天皇老子托梦告示,真是没法儿解释啊。”

  韩临的话听着吊儿郎当,实则直接撕破了康王平和的假象,意指他这些年来一直有篡位之心,私下勾结朝官,为的便是这一天。

  康王微笑不变,“这个本王是真不清楚,倘若世子非要这么说,也实在是无从辩解。”

  “王爷何须和这小儿争辩!我等愿拥护王爷,是因当今倒行逆施,屡屡迫害忠臣良将,以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为免大绥数百年基业葬送,我等甘愿做这大逆不道之事,只图为我朝谋一位明主!”

  “当初先帝骤然驾崩,若非王爷远在千里之外,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是谁还未可知。要知道,当初先帝可有数次亲口说,如果不是王爷有腿疾,这千秋基业,定会传给王爷你啊!王爷,你就不要再念着君臣兄弟了,这可是先帝遗愿!”

  康王似被说动,露出动容的神色,半晌唉了一声,“有件事,我本想今生抱着它入土,奈何今日形势……唉,当初父皇驾崩前,曾传信给我,让我赶回京城。当时我尚不知是何事,因路途遥远,接到信已耽搁了半月,等到再回长安……一切都尘埃落定。”

  立刻有人喜道:“还能是何事,定是先帝有感天不假年,想传王爷回京商议易储之事啊。当初太子已被先帝遣去了道观,本就不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王爷,你才是先帝选中的下一任国主啊!”

  这声一出,立刻有数十人附和,纷纷应是,“先帝未雨绸缪,早料到当初的太子不适合为君,所以才把人遣去了道观。如今王爷腿疾已经治好,再无不适为君的理由,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中已经认定了,绥帝这个位置是侥幸得来,现在真相大白,该退位给康王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本来不该卡在这,该写完高潮部分的,但是今晚临时通知加班,只写了这么多。

  这段写得比较细,明天保证结束。么么么

第86章

  论辩之事, 本就是看谁的嘴更能说,黑的说成白的,铜的说成金的。

  康王的地位在他们口中节节升高, 连先帝曾经多次对他们明言, 想要传位给康王的话都有了,只可惜于康王身有腿疾。

  但想要逼一个已经掌权四年的皇帝退位,不是光靠打嘴仗就能做到的。

  绥帝冷静淡然,证明他有底气, 不会轻易被几句言论动摇,更不屑亲自下场争论。

  康王也不急不躁, 这些话,只是造势而已。他行事瞻前顾后, 既不想放弃自己十几年来的夙愿,也不愿背负篡权的名声。

  这样一来, 成功了固然好,不成功,也有退路能走。

  内袋中装着秋均开宴前递给他的锦盒,康王心神更定。

  韩临实在不耐烦听这些人唧唧歪歪打口水仗了, 他巴不得赶紧开战,“说得再天花乱坠,还编出甚么先帝的信。呵,人都没了四年,就算真拿出来了,这信谁知道真假?不就是想要皇位么,有本事就来抢, 看谁的拳头更硬不就是。”

  少年将军气势强盛, 看着悍勇无比, 纵然解了铠甲佩剑,谁不知他的战绩?

  舒真阔可汗看看他,再看一眼上首的绥帝,心道绥朝善战的将军真是不少。本来有几个大将军就是他们的心腹大患,皇帝本人也是,如今还要加上这个十来岁的小子。

  韩临咧开嘴,扫视一圈,“怎么,不敢上?一群孬种,人家崔七娘都敢当众对自己兄长动手,你们恨我恨得牙痒痒,却不敢一战吗?”

  明明在举宴的大殿,愣是被他站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英国公在旁,默默按住了担忧的妻子,心道陛下信任倚重观棋,是他的幸事。既如此,立在前面担些风险,也是必然。

  康王身上,还真捏了那封信,不过被韩临这么一说,必不可能拿出来了。

  他发现绥帝倚重的这些人,有不少都是直肠子暴脾气,总能直击重点,不给迂回宛转的余地。

  多少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

  康王不再和韩临争,转向上首。

  绥帝换了坐姿,以手撑额,正好整以暇地对着他们,看猴儿戏般。

  强健的体魄裹在衮服下,和身后雕刻了腾龙的御座极为相称,自有种君临天下的霸气。

  他的身侧,皇后慕南音亦从容不迫,美得绝丽脱俗,又因绥帝的存在,让她多了人间的烟火气。

  康王的脸庞有丝丝不易察觉的扭曲。

  他幼时最歆羡的,莫过于兄弟们有一副健康正常的身体。他们能够肆意玩闹、健步如飞,他却永远只能当个安静知礼的兄长。因为不再懂事些,他不知自己还有甚么值得人喜欢。

  母妃便是因他的知书达理而得到父皇青眼,他作为母妃的儿子,不能逊色太多。

  可他的二弟,天生便有个皇后当母亲,即便生母早逝,还有个姨母进宫来接替皇后的位置照拂他。

  生来即为太子,纵然冷漠桀骜些也无妨,自有大把人争相夸赞讨好他。

  父皇不喜二弟,更喜他和四弟,却连直接废除他的太子之位都困难,因他身后站的崔家等人势力实在太强大。

  后来,这个二弟被迫去了道观,无法再待在长安城。康王看中了父皇整治世家的决心,暗地游走说服,试图给自己争取更上一层的位置。

  可他的身体天生便是个限制,而他的二弟,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永远都是他们的更优选择。于是答应他的话,总是含含糊糊,不敢确定。

  所以在父皇突然驾崩时,他远在千里之外,毫无挽回的余地。

  他蛰伏下来,仍没有放弃和那些人的暗中联络,利用在全国各地游走寻医的机会大肆敛财,收服一切可供驱使的力量,等待绥帝让他抓到机会。

  先得到的,是绥帝对一个女子动心的消息。为了这个女子,绥帝破了许多例,从冷冰冰的天子,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康王喜于抓住他的弱点,亲眼见到慕南音后,又不可自抑地羡妒。

  慕女绝美,二弟又身为皇帝,才能够不顾一切、力排众议地立她为后罢。

  这是他和二弟最大的区别,假如他也是皇帝,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秋均示于人前。

  “陛下。”康王在下面喊绥帝,顿了顿,换称呼道二弟。

  “当初父皇驾崩之前,你敢说,你不知他更属意何人继位?”

  绥帝冷淡地从他面上暼过,“并不关心,朕当初既为太子,当继承大统。”

  “好,好。”康王颔首,“今日有这么多官员发声,我也想帮他们问一句,你扪心自问,自己所行种种,可是明君之举?身为天子,屠世家、杀忠臣、暴敛财……他们的质问,你置若罔闻,那我身为长兄,替九泉之下的父皇问呢?”

  绥帝缓缓站了起来,出众的身高和压迫感十足的气势顿时让人感到了紧张,殿中的氛围,终于由先前骂街般的闹剧,转向了逼宫该有的严肃。

  绥帝道:“朕,问心无愧。”

  康王闻言,露出很明显的失望之色,像是忍耐。

  殿中不知哪处,忽响起轻轻的、又不可忽视的噼啪声。

  “昏君,昏君!”有人高喊了这么一句,宛如一滴水溅入油锅,霎时变得沸腾起来。

  一支箭矢从远处穿云而来,看架势直逼上首的绥帝,众人脸色齐齐惊变,下一刻,箭在中途被韩临一刀砍成两截,掉落外地。

  他解开外袍,露出里面的盔甲,用一种将要大开杀戒的语气道:“终于来了,老子还当你们今晚尽准备打嘴仗,那可有点没意思了。”

  说完把外袍随手一丢,带头迎向暗处不断涌出的刺客。

  他们果然早有准备。康王眼神一暗,跟随某些慌乱的官员一同避到后方,这时候了,仍作出毫不知情的模样。

  康王在飞速回想他们兵力的布置。

  由于大绥七成的兵力尽被掌握在了绥帝手中,从地方起义慢慢打到长安显然不现实,他的下场只会是又一个澜洲寿王,被绥帝抬抬手指压下去。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擒贼先擒王这一招。没了绥帝的指挥,即便有些将士只认他也没用。

  康王的人提前摸清了长安内外城的兵力部署,知道现下有七成的兵都在皇城外围,里面大都是靠绥帝直辖的内卫守卫。

  康王的人,提前三天就通过打通的暗道埋伏在了皇城的地下,这样一来,那些人即便再戒严也没用。

  他从封地带了三千私兵,一直藏在离长安城极远的一座山上,今时今日才露面。加上支持他的世家凑出的千人,在宴会上攻皇城,应是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