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色氤氲 第18章

作者:望烟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帘子一落,隔绝了外头的晨光,厢内略有些发暗。她在靠窗的位置跪坐下,没听见外面有动静,想是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发。

  她解开了包裹阮琴的布袋,甫一松开,就露出精美的琴头,四根琴轴各在两边。等整把琴出来,瞬间让暗淡的车厢有了光彩。

  孟元元端正腰身,整张阮抱在怀里,手里试着调了调琴轴,这厢活动了下手指,便按上琴弦弹出了几个音。

  清脆的声音传出,于寒冷中有了些生气,只是很短,人的心绪才刚要随着琴声沉浸下去,那把琴音已经停住。

  贺勘站在车旁,等了等,琴音并未再响起。他伸手挑了门帘,里面抱阮的女子似乎没料到,下意识整个人一僵。

  相比之前,现在的她身着一套碧色袄裙,整个人玲珑亮丽,像是春日那抹翠绿生机。

  “公子?”孟元元稍感意外,然后就看见人进了车来,随后到了正对的位置坐下。

  贺勘坐下,手里整理着袍摆,一条长斗篷遮住大半的身形:“有件事做,正好去南城一趟。”

  说着,他不由往她的那把阮琴看去。

  孟元元从一旁拿起布袋,一点点仔细套上阮,边道:“我不知道是公子要出去办事。”

  昨晚他说有车,可没想到他会是一起。

  “无妨,”贺勘收回视线,看着前面轻晃的帘布,“正好我去南城,顺道儿。”

  过了会儿,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几声吱呀便稳稳向前。

  “你带着琴做什么?”贺勘想开口问,耳边还萦绕着那缕短暂琴音,恰似春雨轻叹。

  孟元元抬头,双手交叠搭在腿上:“琴弦老旧,正好听说城南有一个制琴先生,想带去让他看一看。”

  贺勘点下头,没再问什么,自身上取出一本书册看起。

  外头马蹄哒哒,车轮碾压过石板路,留下一串沉闷声音。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位置,谁也不说话。

  惨淡的日头终于露出来,照着这座才苏醒的城镇。

  “有软垫。”贺勘道。

  蓦然的一声话语,孟元元正被马车晃得有些晕,下意识就看去对方,眼神尤带懵怔。

  “那儿。”贺勘眼神示意车厢的角上。

  孟元元顺着看过去,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缎垫子:“谢公子。”

  她微笑浅浅道谢,却并未探身去取那垫子,还是安静的坐在原处,腰身端正,很是规矩。

  如此,也就到了码头。

  相比于上一回经过这里,码头冷清了不少。一艘大船停在江中,前面是宽阔的甲板,船尾修着双层楼阁,很是气派。

  孟元元不声不响,安静跟随着上了船。

  船上风大,贺勘去了楼阁二层,平座上,站了一个中年男人,正扶着木栏瞭望茫茫江水。

  “是京城贺家大爷。”兴安小声道,走在前面引路,“和公子一起去城南办事。”

  孟元元本没想打听什么,只是兴安对着她很爱说话,也不知是不是跟着话少的贺勘,憋了太久。

  她被安置在一层的一间小房内,进去时,里面已经生了炭盆,暖融融的。

  大船离了岸,飘摇在江面上,船身偶尔吱嘎两声,伴随着哗哗江水。

  兴安不用跟去二层,索性就留在这儿跟孟元元说话:“京城贺家可了不得,这位贺家大爷据说也很了得。”

  他嘴里不停说着,虽然不是很懂,但是跟着贺勘多年,多少也知道些。

  孟元元同样知道京城贺家,贺滁的父亲任职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同时掌管三司,大渝的财务必是要经他之手。这也难怪洛州贺家对人这般在意,如此招待。

  “公子是否年后就会入京?”她问,指了指桌上茶水示意。

  兴安会意,咧嘴嘿嘿一笑,走到桌边倒水:“对,最迟也是出正月罢。春闱在三月底,要提前过去看看,不出岔子,到时会住在京城贺家。”

  孟元元嗯了声。在红河县时,她就看出贺勘对于仕途的强烈,如今有贺相提携,将来必是一片坦途。

  而她,那时候也应该已经离开洛州府,回去权州。

  大船沿着江岸走了一圈,接近晌午时,停靠在南岸的码头。

  孟元元收拾好准备下船,有人推了门进来。是贺勘,他应当是饮过酒,身上沾着微微酒气,只是脸上仍旧如初。

  他走到窗边,靠着椅子坐下,揉揉眉心:“让兴安送你过去罢。”

  “不用,”孟元元想也没想,顺手倒了杯茶给人搁去手边,“很近,我认得路,兴安跟着公子就好。”

  贺勘薄唇抿平,手指一勾握上茶盏:“那让兴安把阮给先生送过去,你去做自己的事。”

  他抿了口茶,温热穿过喉咙,冲散些许酒意,舒服不少。余光中,女子静静站立。

  “我自己去罢,要调哪里也说得清。”孟元元回了声,声音浅淡。

  贺勘手指不禁一紧,方才说了两件事想要帮她,皆是被拒绝回来,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那,你便留在郜家一日罢,省得来回匆忙。”

  门扇半开,传进来外头停船的吆喝声。

  “只是去看看,应当能赶回去。”孟元元软唇一抿,腮颊酒窝浅浅,“也未同淑慧说。”

  贺勘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手里茶盏随手搁下:“已经晌午,你还要花功夫去修琴,多一日没那么匆忙。淑慧,我让人回去告知她。”

  孟元元看着他,遂点了下头:“好。”

  船已经靠稳,她抱起阮琴转身离开了房间,很快通过走道上了甲板,留下一串极轻微的脚步声。

  贺勘深吸一口气,借以想疏散胸中的憋闷,萦绕鼻尖的淡香也渐渐消散。

  兴安推门进来,将新沏好的热茶端去桌上:“公子,要派人跟着少夫人吗?”

  “不必了。”贺勘轻掀眼睑,她适才说不用。

  兴安嗯了声,往后退到一旁:“年底了,南城这边不比北岸安定。我刚才和船工聊话,就听说有那恶徒会尾随女子,欺负抢掠。”

  “你腰上的是什么?”贺勘往人瞥了眼。

  “哦,小的差点儿忘了,”兴安赶紧抽出别在腰间的信封,双手递上去,“公子记得前街的刘则吗?”

  贺勘手指一捏,信封到了自己手中:“刘四婶子家那个小子?”

  “对,”兴安点头,“方才北岸上船的时候,正好碰见他从一艘船上下来,可巧是来找公子你的。你也知道,府中不太喜欢红河县来人,是以我偷着带他上了船,人就在下仓。”

  贺勘看着黄色的封皮,没有写收信人是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上面的字也不甚好看,像是出自孩童的手。

  他看着,一行行字迹在眼中闪过,说的皆是关于秦家这一年来的事情,秦家两老的故去,秦尤卖掉田产……

  他蓦的从座上起来,一把推开窗扇,往码头上看去。稀稀拉拉的人,那抹纤细的翠色身影很好寻找,紧紧抱着阮琴,很快消失在拐角。

  “叫他过来。”贺勘一直看着那处拐角,万年不变的冷淡眼神闪过什么。

  很快,那个叫刘则的少年被带到了房间。

  “秦二……贺公子。”刘则下意识改了口,对着窗边男子弯腰行礼。

  贺勘原以为会听到一声秦二哥,最后还是一声客气的公子。

  “和以前一样叫我就好。”贺勘打量眼前少年,离别一年多,人长高了不少。

  一句话并没有让少年轻松,反而又拘谨几分,实在是面前人已不是当初秦二郎,是高门士族的公子:“那日收到嫂嫂的信,我娘怕有些事信上说不清,于是让我亲自跑一趟。”

  嫂嫂,指的便是孟元元。

  贺勘记起了两人当初的谈话,那时他并不相信秦尤会真拿她抵债,她说给刘四婶写了信。后面信没等到,等来了秦尤。

  “一路辛苦,坐下说。”他指指凳子,自己也坐去对面。

  刘则嗯了声,腰身僵硬的坐下:“嫂嫂不在吗?她右手好了吗?”

  “她有事,不在。”贺勘听到右手二字,想起那日孟元元肿起的小臂,“她手怎么了?”

  “那日秦大哥要抢房契,嫂嫂不给,说那是秦家最后的一点东西。大哥手重,推着嫂嫂撞在门板上,几个人上去才将他拦住。”刘则回忆着当日,说道秦尤时,明显的咬牙切齿。

  贺勘皱眉,这一年发生的许多事,到底他全不知道:“房契?”

  莫不是田产卖光,便想卖祖屋?

  果然和他的猜想一样,刘则肯定的说秦尤欠了大笔的赌债,无法偿还:“我正好跑腿儿去给赌坊送茶叶,刚巧看见大哥被放债的打,说没有地契就剁了他。大哥说,要拿孟嫂嫂抵债。”

  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茶庄学徒,当场吓得躲了出来,回神便跑回家告知了母亲刘四婶。

  一字一句的,无比清晰入了贺勘耳中。

  秦父过世,孟元元一力操持,照顾着一家;秦母去世,她仍旧顶着那个家,与小姑相依为命;秦尤卖光了田产,她死死攥住最后的房契不松。

  “这么大的事,秦家的叔伯就不过问?”贺勘声调微冷,握着茶盏的手不禁收紧。

  刘则摇头:“他们说嫂嫂是妇人,什么都不懂,应当将全部家产给大哥。我娘说,要不是嫂嫂,秦家真的就全部败光了。”

  贺勘沉默着,原来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此之多。是那个他一直不曾放在心上的妻子,扛下了这一切,原本是该他来抗的。

  “祖屋还在?”他问。

  “在,”刘则点头,“嫂嫂将门全上了锁,因为没有房契,大哥和放债的也没办法。嫂嫂让我娘帮着照望家门,说那是淑慧小妹最后的东西。”

  虽然知道秦尤在红河县做了令人发指的事,可亲耳听到仍是会被震惊到。就连一旁的兴安也是听得直咬牙,双拳攥起。

  刘则下去之后,贺勘独自坐在窗边许久,手边的茶盏彻底凉透。

  半晌,兴安轻着动作推门进去:“公子,该下船了。”

  贺勘回神,三两下叠起信纸塞进袖中,而后站起身来。他扫开衣上褶皱,迈步走出房间。

  “公子,”兴安往旁边一退,低着头,“秦家如今还能留下祖屋,亏了有少夫人。”

  一个女子无依无靠,身边带着体弱小姑,可想而知会有多艰难。又是一路到了州府,中间吃了多少苦?

  贺勘脚步微顿,颀长身影立在昏暗过道上,穿堂冷风直扑面门,拧起的眉头更深了深。

  兴安干脆深吸一口气,腰板一挺:“因为公子的不在意,那些人才敢如此逼迫少夫人。”

  贺勘眼底浓重,看着船舱出口,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

  这厢,孟元元先是抱着琴去找了制琴先生,说是琴有多处要打理,便暂时留在先生那边。

  她从先生家出来,便往郜家去。因为贺勘多给了一日的功夫,时候上并没那么紧张,便买了些点心带上。

  对于她的到来,郜夫人很是欢喜,拉着人就说个没完。还特意穿着上回孟元元给她做的夹袄,一个劲儿跨心灵手巧。

  自己送的东西被人喜欢,这让孟元元很开心:“粗粗赶制的,伯母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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